公元2035年,是一個極不平凡的年度.


    跨入新世紀以來,世界的格局並沒有像許多政客所預期的那樣發生巨大的改變,美國依舊是美國,英國依舊是英國,日本依舊是日本,中國也依舊還是中國.地球並沒有像現在徹底全球化的經濟一樣,徹底成為一個整體,貧富的差距依舊存在,民族的差距依舊存在,國家的差距也依舊存在.


    雖然不斷地追求著金錢和物質的享受,縱然有著別的生物所沒有的劣根性,但人類,畢竟是這個星球上最高級的靈長,有著複雜的思想和長遠的謀略.地球和人類,億萬年的發展史,多麽漫長的過程!億萬年中,鬥轉星移,滄海桑田,時間的裂縫中不知失落了多少文明的瑰寶.錢沒有了可以再賺,高樓倒塌可以重建,就算是一座城市被毀滅也可以再修一座,但那些前人智慧的結晶,卻是一去不複返的.於是,在聯合國大會上,因意識形態,國家體製不同而時常爭吵的會員國們,第一次如此迅速,如此一致地通過了一個史無前例的計劃---“滄海遺珠”.


    瑞士日內瓦郊區的公路上,一輛外表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大巴車正在飛馳,車中一片歡聲笑語,乘客們都是中年和老年人,但看上去個個精神矍鑠,依舊充滿了生命的活力.蒼翠的山林在車窗外掠過,小鳥的啾叫聲時而清脆的響在車中,伴著乘客們的歡笑,更讓人心情愉悅,就連原本全神貫注,表情嚴肅的司機臉上,也帶上了笑容.誰又能想得到,這一路灑下笑聲,看似一個觀光團的一群人,竟個個是學貫古今,中西兼通的學者大家呢?


    “以往大家雖都認識相交,但畢竟地域相隔得遠,幾年也見不得一次麵.現在可好,往後少說十年內,要比鄰而居啦!”司機旁邊坐的棕發老人笑眯眯大聲說道,又引來一片笑聲.見大家興致極好,棕發老人便指向後排嚷道:“顏!白!聽說你們去年在百老匯,卡內基和維也納上演了中國的《牡丹亭》,當時我在南極考察,竟沒有趕的上,趁著今日得空,快快唱來---”那最後四字卻是故意拖長了腔,惹得諶艘徽蠓12?這車中的人,哪個不是精通多過語言,就連開車來接他們的司機,也有雙博士的學位.聽到棕發老人用中文喊的話,齊喝聲彩,鼓起掌來.


    顏,白二位,原是中國國學大家,自幼家學淵源,書香世族,非一般人可以想象.俗語道,是真名士自風流,白先生且不必說,便是顏女士,大家閨秀,端莊儀態中也自有巾幗豪爽之氣.兩人既是同學又是親戚,彼此關係極為親厚的,平日裏做學問之餘卻都愛昆曲柔婉清麗,便索性丟了本職,一同花了無數心血精力在這上頭,將一部昆曲《牡丹亭》做的盡善盡美.年前上演時,轟動國際樂壇戲劇界.兩人雖不是正經演員生旦,名曲唱詞卻也爛熟於心.顏女士更是在排練時,和花旦學了昆曲唱腔身段來.此刻聽到眾人催促,便大大方方站起身來,含笑點頭:“既然大家不嫌棄,那我就獻醜了.司機先生,請把車開慢一點.還請白兄來配上樂器.”司機車速放的極慢,開的平穩之至.須知昆曲與京劇,豫劇別的劇種大不相同,每唱一個動作是必要一個身段,一個動作來配合的,盡得中國古時“載歌載舞”藝術之妙處.顏女士自小提包中拿出一把山水折扇來,擺好了架勢,白先生也取出包中的洞簫放在唇邊,略試了兩個音,行雲流水便嗚咽而出.眾人看顏女士折扇半開,玉容半掩,說不盡柔美嬌婉之態,卻是一支《遊園驚夢》中的《皂羅袍》.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卻付與斷井頹垣.”顏女士口中唱道,足下小碎步顫巍巍前滑,端麗麗轉身合扇---“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此句便眉合目斂,似怨似歎,活脫脫是一春閨女子來.“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玉臂輕揚,妙目流盼,水袖半遮半掩間是嬌怯怯閨閣風情,眾人隻覺目眩神馳,不由大聲叫好鼓掌.顏女士含笑致謝.


    白先生放下洞簫,正要說話,卻見車窗外掠過一件物事來.急向司機吼一聲“停車”,人已站起,三兩步向車門搶去.司機忙停車,白先生跳下車,向來路奔去,車上眾人以為發生了什麽要緊事情,都從車窗向外看,隻見白先生手中抱了一個包裹回來,那捧著包裹的小心翼翼神態,仿佛手中捧著的是一件稀世寶物.


    眾人圍上去,白先生作個“噤聲”手勢,輕輕掀開上麵覆的蓋布,眾人不禁輕“啊”一聲,隻見裏麵睡一個安琪兒也似的嬰孩,小小身子蜷在繈褓中,黑亮胎發,雖看上去不過出生月餘,但粉雕玉琢,眉目如畫,真真一個玉娃娃.這般可愛容顏,眾人早已憐愛了幾分,再看嬰兒四體健全,是個健康女嬰,正不解父母為何將其拋棄在此,卻看到早先掀開的蓋布上用極工整秀美的小楷寫著“家逢大難,為免小女遭人毒手,放置路邊,乞好心人養育,九泉之下,結草銜環.”下書“柳揚眉”三字並一個生辰年歲.眾人看的分明,白先生小聲歎道:“想來這是女娃娃的名字和生日了.此事既然湊巧讓我們遇上,便沒有不管的道理.況看這一筆好字,孩子的父母必定也是中國人.這女娃娃如此可愛,又怎忍心拋下呢?”


    這些學者大家們是各行各業的頂尖人物,無不是花了畢生心血在學術事業上麵,於家庭方麵自然多有欠缺,一群人中竟有一大半是孤家寡人.聽白先生如此一說,眾人腦海中自然都浮出一個冰雪玉團般聰明可愛的小女娃摟著自己頸子叫爺爺伯伯叔叔阿姨的景象,不由得歡喜得傻了,對那女娃愈看愈愛,竟搶著要收養這女孩兒.這一群平日裏最是德高望重的人,竟吵了起來.爭吵愈演愈烈,那女娃娃被驚醒,放聲大哭.眾人心疼之極,七手八腳將她重又哄睡,方坐下來商議.


    一群人各各拿出平日發表論文,著書講學,商場談判,外交往來的看家本領,唇槍舌劍,妙語連珠,任平時多好的交情,此時誰也不讓.最後還是顏女士出了個妙法:“大家且先別爭,依我看,由誰來收養都是一樣的,畢竟大家以後都住在一起,這孩子自然是共同教養,大家各盡其能,誰來收養不過是個名分問題罷了.咱們取了巧兒,抽簽決定,如何?”眾人都沒有異議,便按著人數做了一套簽,各抽了一張.


    “啊哈!各位承讓!小弟是簽王了!”白先生一亮手中紙簽,神采飛揚地急急抱起放在一旁的女娃娃,惟恐人搶了去似的.眾人嫉妒已極地看著他親親懷中女娃的眉眼粉頰,不時嗬嗬低笑,眉宇間盡是慈愛寵溺之色.顏女士自然也是想收養的,卻被白先生搶了去,看他誌得意滿的神態,不由心中不是滋味,便開口道:“白兄,若不是我出了這個好主意,你也不會得了這一顆掌珠.我隻一個要求,這小名需要讓我來取.”白先生滿口答應,顏女士想了又想,道:“我瞧這女娃娃生得好看,眉目如畫.況撿到她的地方山色優美,風景如畫,便叫她‘畫兒’,如何?”眾人念了幾遍,覺得既順口又好聽,便拍板定案,女娃娃學名仍用她父母留下的名字“柳揚眉”,小名喚做“畫兒”.


    女娃娃從此成了“滄海遺珠”住宅社區中的寶貝.因這個計劃而聚集在一起的學者大師們見到如此玉雪可愛的嬰兒,沒有不喜歡疼愛的.白先生住的小樓成為社區中每天客人最多的一戶.每每看到那些人前不食人間煙火,莊重文雅的大師教授給小人兒講故事,唱小曲,換尿布泡牛奶的情景,白先生便禁不住感歎,那天若不是要表演昆曲,車速也不會放慢;車速不會放慢,自己也不會發現路邊草叢裏的包裹.早不唱晚不唱,偏偏選在了經過那一段路的時候唱,真是天意,天意.


    脆生生又帶點奶聲奶氣的“爺爺”打斷了白先生的思緒,抬頭望去,須發皆白的老人抱著剛會說話的小畫兒欣喜若狂的大笑大叫.當評獎協會宣布諾貝爾醫學獎屬於他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麽高興啊.白先生搖搖頭,繼續研讀手中的《育兒寶典》,這原本是為了探索,修補,保存,收集失落的文明的“滄海遺珠計劃”,竟真讓他們撿了一顆滄海遺珠來.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人都道歲月如梭飛逝,從那變白變皺的發梢眼角點點溜走。一年□□一年景,白先生每看到庭院中紫藤又開,便不禁感歎,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怪不得青蓮居士有詩曰,“朝如青絲暮成雪”。當年滿頭黑發,如今鬢已斑白,那仿佛昨天還在呀呀學語的小人兒,今日已是亭亭玉立,豆蔻年華。收回望著窗外的目光,看看室內沉思的眾人,極艱難地開口催促:“大家快做決定罷。按說以畫兒現在的程度資質,考個博士也是可以了,沒有必要進大學的。但再想想,雛鳥兒總是要飛的,我們留她到今天,也總該讓她出去看看——”話說至此,卻也再接不下去,竟哽住了喉。


    顏女士卻再顧不得敬老尊賢,眼眶紅紅的埋怨坐在對麵的幾位老人:“都是你們,沒有事情做什麽不去養花遛鳥?偏生來教畫兒什麽醫什麽藥——”說著便捂住了臉。幾位老人麵麵相覷,歎口氣分辯道:“顏,冷靜點,那是畫兒自己要學的,她求了那麽些天,我們能不答應嗎?”顏女士聽了這話,忽又放下手來,指著白先生:“這都要怪你!你做什麽要生那場病?你——”話竟又哽住了。聖人說得是,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女人發起脾氣來,都是極不可理喻的。白先生唯有苦笑,卻不禁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一件事來。


    那時畫兒剛滿五歲,原是活潑伶俐天真無邪的年紀。那一日他領畫兒到街上去,卻在半途突然昏倒,據人說當時自己四肢痙攣,嘴角抽搐。小人兒嚇得涕淚交流,卻仍是哭哭啼啼的死拽了他的衣角和路人一齊將他送到醫院去。他從昏迷中醒來,便看到一張哭得花花的小臉,見他睜開了眼卻又撲簌簌掉下淚來,瞧得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後來畫兒竟纏上了那幾個得過諾貝爾醫學獎的,無論如何要學醫。本來眾人也都是對她千依百順,要什麽給什麽的,又怎麽經得起她這樣一邊哭一邊撒嬌哀求?幾位大師也真當了回事,傾囊相授來,不管中醫西醫,全都教與了她。畫兒本也聰明,又日日勤懇用功,專注認真,未曾有一日懈怠,十年下來竟有成就。眾人自來教養,便沒有讓她去學校接受教育。眼看畫兒年紀漸長,竟沒有什麽同齡朋友,這如何使得?眾人考慮了幾日,終是忍痛決定,將畫兒送回中國去念大學。


    以畫兒的才學品性資質,燕大該是最適合的。那裏學生們個個都是出類拔萃,老師也好。既決定了是燕大,眾人各各回去聯係自己在燕大的親戚朋友同學學生,將手續都辦妥,方告知畫兒此事。


    瑞士日內瓦聯合國慈善醫院,是極好的一座醫院,在醫學界享有盛名,向來最有清譽,醫生們也個個德才兼備。畫兒接了電話,從主管的辦公室出來,在心裏想著剛剛聽到的事情。長輩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倒不覺得驚訝,畢竟自己一直沒有過過正常人的生活,也沒有什麽同齡的朋友。平日裏忙的時候不覺得,一旦閑下來,雖有書畫音樂自娛,但心裏常有寂寞。況且,白伯伯說,自己的父母都是中國人,當初為自己報的,也是中國的國籍,她的家在中國。雖然沒有回去過那個國家,但血管裏流的,畢竟是中國人的血——“落葉也要歸根的,回去看看自己的家。”在電話裏,白伯伯是這樣說的吧——看看自己的家。瑞士的街上走的,都是白皮膚藍眼睛的人,自己跟他們是不同的,雖然在這裏住了十五年,但畢竟不是家啊!自己就要回家了——


    醫院裏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們突然驚詫的看到,院長的愛徒,平日裏文靜美麗的少女突然像個小娃娃一樣,將手裏抱著的文件拋上天空,在漫天飛舞的紙片中又笑又叫——“我要回家啦!”


    看著少女純淨美麗的笑靨,醫生護士們也都跟著笑起來。這個女孩的資質極好,手術做的精致漂亮之極。手術刀在她的手中就像是活的一般,縫合傷口就像是在中國那柔滑華美的絲綢上刺繡。她手下不知道救過來多少病人,性子也春風一樣灑脫可愛,一身仙女精靈一般出塵的氣質,極是討人喜愛。醫生護士病人都喜歡她,卻無法安慰,那雙泉水一樣的眼中深處,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孤寂。今日在漫天紙片中笑開的她,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十五歲少女。


    燕大文源湖畔,沉眠著三位可愛可敬之人。他們都曾是燕大的教授,將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了這一片土。三人生前是至交好友,死後也埋葬在同一處。遺體火化後的骨灰,遵照他們的遺囑都埋在了文源湖畔。燕大師生從湖畔經過,路經他們的墓時,行者脫帽,騎者下車。校方雖沒有明確規定,師生們卻主動如此行事,成為燕大一條不成文的校規。


    這一日秋高氣爽,學生們自發組織去香山看滿山紅葉。一群少年風華正茂,神采飛揚。未名湖畔人來人往,行者眾多,但師生們無論有再急切的事情,途經三位大師墓前都主動下車停步。偏生一位日本留學生田中,在日本時是世家公子,家大勢大,驕矜跋扈,卻硬是要騎他的腳踏車過去。眼見車輪要碾上墓前青青芳草,田中卻再不能前行一步,回頭一看,一個嬌小少女拉住後座,昂頭對他叫道——“下車!”


    “你要幹什麽?”田中皺眉問道。


    “教授墓前,行者脫帽,騎者下車,這是我們燕大的規矩!”


    “我是日本人,不知道什麽你們的規矩!”田中傲然昂首說道,卻誰料那少女一步不讓。


    “你站在中國的土地上,就得守我們的規矩!”少女——畫兒牢牢拉住後座,不卑不亢的頂了回去。周圍師生們早已怒火滿腔,齊齊喝道——“下車!”


    田中見眾怒難犯,隻好悻悻的下了車,推著腳踏車繞道過去,卻聽到旁邊兩個金發的留學生在小聲說道——


    “那田中真是驕橫,也不看看燕大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豈容日本人在這裏撒野?”


    “是啊!那日本人真是不知好歹。”


    兩個金發留學生越走越遠,田中卻站在原地,越想心中越是不忿,惡毒心思湧上來,回身看看畫兒和同學正朝校外走,便丟了車子,跟將上去。


    香山紅葉名滿天下,眾人走上山道,卻看到高處一個山崖。


    “那邊地勢高,空氣也好,咱們就上那崖上看山景罷!”一位女同學指著那處高崖說道,眾人也都稱是,一行人往那處高崖而去,竟不曾發現,田中混進了隊伍中。


    畫兒入校也已有半年,她本來性子灑脫溫和,同學又都是極好相處的,在燕大半年,與同齡人相處甚好,卻又活潑了幾分,畢竟稚氣未脫,隻覺比在瑞士時更是快活,氣度出塵中平添幾分瀟灑。眾人登上高崖,極目望去,但見滿山紅葉獵獵迎風,在碧朗青天下更是好看,不禁歎道:“怪不得古人說,‘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今日見了香山紅葉,才知道此話真真不假。”旁邊同學笑言:“你從外國回來,對中國國學竟比我們還精。這崖上風大,還是別吹太久罷。走了。”


    畫兒口中答應,卻貪看風景,落在了隊伍最後,見旁人都走下崖去,方向來路返回。卻不料剛轉身,田中從旁竄出,用力一推,畫兒促不及防,便掉落崖下。


    人常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傳說,有個樵夫進山砍柴,看到兩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在下棋。那樵夫略懂棋藝,便站在一旁觀看兩人對弈。不知不覺一天過去,樵夫擔起扁擔出山,卻發現早已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記得當日顏阿姨給自己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滿麵悠然向往之色,隻說“世上果有此清淨地,超脫凡俗,桃花源頭,便住上一生又有何妨?”現今自己身在這樣一處洞天福地,卻每每惘然若失。


    那日被人推下山崖,昏迷醒來後便身在此地。觸目可及的,是古代樣式的衣裙,古色古香的小樓別苑。也罷也罷,“滄海遺珠”的史爺爺是頂尖的宇宙學家,一生探索時間與空間的奧秘,卻也沒有參透。今日竟讓自己碰上了這種事情。畫兒歎口氣,闖入異時空,初時的不安與害怕過去,自己的樂觀個性使然,便不再驚惶,反生出許多好奇心思來。這大秦帝國,赫赫皇朝,此時正當太平盛世。自己身在七絕穀內,外麵風光卻是不得而知。七絕穀,七絕穀,琴棋書畫醫卜文,七種絕學並駕齊驅,故名“七絕穀”,但自己看來,也是與世隔絕。


    畫兒自山石上起身,這山穀內靜謐安閑,此時正當秋日,穀中年年落葉無人清理,便層層堆積在穀內,厚厚的葉層,便如地毯一般,踏上去舒適得很。抬眼望去,隻見滿穀金黃,又有點點山花點綴,山藤並垂,白雲飄絮,朗朗晴空。莫負今日好天氣,畫兒微微一笑,輕提裙角,穀間漫步。那日醒來,被七絕穀主人救回穀中,既是七種絕學,便有七位傳人,公推了公孫先生來料理穀中事務。現有一位不在穀中,其餘主人們各有所學,各有所長,卻都是個個大家風範,君子氣度,令人心折不已,真真是世外高人。這一個月來,與他們在一起探討學問,彼此教學相長,隻覺大有長進。主人們也並不托大,雖都年長,喚她小名,卻是平輩論交。畫兒定下心來,隻覺如果暫時找不到方法回去的話,便暫且棲身這裏,再做長遠打算。


    “姑娘在穀中散心了這麽一大會兒,也該回去了。穀中天氣原比外麵的涼,現在又是秋天,看要是著了涼,晴霜便沒有辦法向穀主交代的。”畫兒回身一笑,七絕穀中人人都不是俗品,就連護衛侍女,也個個知書達理。晴霜晴雪,便是其中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允文允武。公孫先生將她們遣了來做她的貼身侍女,她原不需要人來服侍,卻拗不過主人的好意。


    “晴霜,你看——”畫兒突然發現什麽,指向一旁的枝頭上,隻見一隻翠色小鳥停在枝頭,鳴叫聲清脆悅耳,好聽之極。


    “那是碧鳥,穀中很多這種鳥的。姑娘若是喜歡,我為您捉一隻來。”晴霜隨她手指方向看去,便說道。


    “不用了,小鳥若失了雙翼自由,便不能算是鳥了。它在這裏自由自在唱歌,豈不比關在籠裏好多少倍?”畫兒也說道,主仆兩人相視一笑。


    時光過的飛快,不知不覺間已是半年過去。這半年的時光畫兒卻也沒有蹉跎,七絕穀中遍藏天下珍本書籍,畫兒隻往那藏裏一坐,便是一天過去。若要找回去之法,想來也不過是先看遍萬卷書,再行萬裏路罷了。見多識廣,自然辦法就好找一些。七絕穀主滿腹才學,走遍天下,卻對她的事情一籌莫展。畫兒卻也不急,這件事情,畢竟不是急就有用的。合上手中書籍,望望窗外午後山色,卻又在心頭默念那一句話——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話,竟生生應在了自己身上。與同學去香山遊玩,卻穿越了時空,一日過千年,換個想法,這種際遇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隻是瑞士那邊的人們,大概已經傷心壞了罷。自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卻不知道顏阿姨又要哭成什麽樣子。正想著,晴雪敲門進來。


    “姑娘,穀主說,請姑娘到書房去一趟,穀主有事要托姑娘呢。”


    “好的,我這就去。”畫兒放下手中的書籍,站起身來。


    “姑娘好歹也將披風穿上,現在雖然是春天了,但也是有春寒的,看生了病。”晴雪走上來為她披上披風。


    “是是是,好晴雪。”畫兒頭一歪,笑語道,卻閃身一跳下了台階,在院中回首叫她。晴雪一愣,也笑著跟了上去。


    到了書房外,卻見幾個眼生的人在外候著,七絕穀中的人,原都是從小就入了穀的,這幾個人卻是從何而來?書房門開,負責打掃書房的丫鬟捧了茶盤出來,見是畫兒,便笑著蹲身行禮:“請姑娘安,穀主今日有了訪客,正要再遣人去請姑娘來說話。姑娘快進去吧。”畫兒方才知道,那幾個人原是訪客帶來的。但七絕穀向來與世隔絕,卻又怎會有了訪客?晴雪上前輕敲,將門輕輕推開,畫兒向裏一看,但見一個留須的中年青衣男子和公孫先生正在坐著品茗。


    “先生安好。”畫兒福身行禮。


    “畫兒,”公孫先生忙站起來:“這是世交家的總管,從了主人家姓柳,與你本是一姓的。”那柳總管也忙站起身來作揖:“請姑娘安。”


    “不敢,您太客氣了。”讓年長者對自己行禮,總是心中不舒服,畫兒急忙略閃身避開。三人重又坐下,丫鬟換上新茶來。


    “畫兒,此番請你來,卻是有一事相求。”公孫先生歎息一聲。


    “先生為何這樣說話?有事但請吩咐,我人微力薄,但凡能做到,沒有不應的。”在穀中白住這麽多天,畫兒早已心有愧意,此刻聽說,便立刻應了下來。


    “這件事情,卻是牽涉頗多。”穀主歎息一聲。“你在穀中半年,對這件事情想是知道的。帝國建國之時,□□皇帝南征北戰,卻是得了七絕穀先祖的輔佐。後大業將成,祖師功成身退,原誌不在富貴,也懼怕天威難測,因此決定歸隱。”


    “伴君如伴虎,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情。”畫兒心中想,卻聽穀主繼續說下去:“□□卻不放人,重兵監視,祖師難以脫身,最後卻是柳家祖上暗中幫了大忙,祖師才能飄然遠去,才有今日七絕穀。大恩至今未報,如今柳家太夫人身患奇疾,請遍名醫卻不見好,柳家主人事母至孝,遣了家人來求醫。可偏五師弟日前出穀采藥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故想勞你走一趟,替柳太夫人瞧一瞧。”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畫兒走一趟便是了,隻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麽些名醫都瞧不好,我去了也未免有用的。若是不行的話,還請主人不要怪罪。”此話卻是對著那總管說道。


    那總管慌忙起身:“這是自然,姑娘肯移芳駕,便是柳家的造化了。主人臨行前說,七絕穀醫術天下之最,若是七絕穀仍醫不好,那便再無旁人能醫好的。姑娘隻管放心施為便是。”


    “那我便和晴霜晴雪去收拾行李,但不知何時動身?”


    “自然是越快越好,太夫人的病,隻怕拖不得了。”


    今日正是十五月圓,月上柳梢,青帷油壁車悄無聲息的行在穀中。今日中午,柳總管來求醫,下午畫兒便和侍女收拾行李,晚上用了晚膳便趁夜啟程。想來那柳太夫人的病,定是十分嚴重。也不知自己能否治好。看看自己身旁的箱子,箱中裝的是自己穿越時空時背的背包。去香山遊玩,自然是要帶水帶食物的,她除了帶這些東西之外,也背了一個醫藥箱來。這醫藥箱卻不是尋常藥箱,是滄海遺珠的機械天才和醫學天才兩位爺爺花了無數心力做給她的。小巧玲瓏卻又精巧之極,有它在手,便是最複雜最困難的手術也能做了。這醫藥箱被她鎖在房間內半年,卻不敢讓人看到,隻貼身侍女和穀主知道罷了。


    路上聽晴霜所講,這柳府竟是當朝第一世族,出過幾位皇後,幾位王妃,幾位駙馬的。她雖早想過柳家必是宦門,卻再沒想過竟是如此顯赫的詩書鼎禮之家。


    “姑娘,穀主有吩咐,出了穀將此信交給您。”晴霜看看差不多出了七絕穀,便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畫兒接過展開,卻見那上麵寫著:


    “畫兒親啟:自半年前結識君,吾輩受益良多,君若長留穀內,是七絕之福。但君心念故鄉,七絕穀當全力為君尋找回鄉之法,得之,君幸;不得,君命也,望自看開。君青春年華,不當在穀中蹉跎,此去若將柳太夫人之疾醫好,便請留在柳府中。吾已知會柳家主人,京城繁華,奇人異士眾多,君或居於柳府,或遊曆天下,行萬裏路,方不負君之所學。君不是尋常女子,萬不可自困於閨閣之中。晴霜晴雪,自今日起便是君身邊人。吾輩與君平輩論交,七絕穀亦有弟子在外,君也算得七絕穀主人之一,若遇弟子,盡可差遣。信物交與晴霜收藏。珍重珍重。另:七絕穀向是皇室忌諱,但君不必擔心,開國□□曾有旨‘諜不入柳家’,君之身份想來無泄漏之虞。”


    畫兒合上信紙,想起穀主慈祥,又想起滄海遺珠那一群人來,不由心中柔軟。撩起車簾遙望穀內,但見月大如銀盤,春山如笑。畫兒微微一笑,卻想起一首詩來——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偶是可愛的分隔線===================


    這一章到此結束~~好長啊~~~~


    大家表看霸王文,這是不hd滴~~偶的更新數量和回帖數目是成正比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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