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秦氏主仆相互攙扶著出了門,陸修琰一個眼神示意,便有一名親衛心神領會地跟了出去。


    漆黑得幾乎要看不見五指的路上,不時響起不知名的蟲叫,偶爾夜風撲麵而來,帶著的一陣陣涼意,讓緊緊靠著青玉的秦若蕖打了個噴嚏。


    “青玉,這是什麽地方啊?我們會不會迷路了?”


    青玉柔聲安慰:“小姐莫怕,此處應是城郊的一處農莊,青玉認得路。”


    聽她這般說,秦若蕖才鬆了口氣,想了想,又小小聲抱怨道:“上回在楊府,端王命人出手相救,我還以為他是好人,沒想到也是個作奸犯科的,虧他還是當朝王爺呢!”


    一會又委屈地道:“他還罵我裝傻充愣扮可憐,凶巴巴的……”


    一會又憂心仲仲:“咱們突然不見了,嵐姨想必擔心極了,若她告訴了祖母,可不是害得祖母一夜不得安眠?祖母年紀大了,可經不起折騰。”


    不等青玉回答,她突然輕呼一聲,隨即壓低聲音問:“青玉,今夜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青玉愣了愣,片刻才反應過來,有幾分不自然地胡亂點了點頭。


    “我就說嘛,怎的好端端的又穿上了黑衣服。再說,若我好好地在屋裏睡覺,又怎會這般輕易被人抓了去。”秦若蕖如夢初醒,頗為懊惱地道。


    青玉生怕她再糾結此事,忙道:“再過不多久便要天亮了,咱們得快些回去,小姐抱緊些,把眼睛閉上。”


    “好……”秦若蕖聽話的摟緊她的腰肢,闔上雙眼伏在她肩上。


    青玉將她抱緊,運氣發力,幾個跳躍,很快便沒了身影……


    一直因為兩人久久不歸而忐忑不安的素嵐,乍一見她們出現,當即迎了上去:“可總算回來了,這……出什麽事了?”


    見秦若蕖軟軟地靠著青玉,素嵐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半抱半扶地將她安置在床上。


    “嵐姨放心,我隻是動了些手腳,讓四小姐睡得安穩些。”青玉解釋道。


    “四小姐?”稱呼的不同使素嵐怔了怔,“怎的會是四小姐?蕖小姐呢?”


    青玉苦笑:“出了些意外,嵐姨,還是等會再說,您還是先侍候小姐更衣淨身,她今夜可遭了不少罪,我去拿傷藥。”


    又是遭罪又是傷藥什麽的,讓素嵐又驚又慌,隻能強壓下慌亂,動作熟練地為熟睡中的秦若蕖換下那身夜行衣,再用幹淨柔軟的濕棉布仔仔細細地為她擦拭身子。


    當她看到秦若蕖手腕上的紅痕時,不禁心疼得抹起了淚。


    “不必擔心,擦了藥睡一覺,一早起來便會褪紅了。”青玉安慰道。


    “這都是造的什麽孽啊!好好的大家小姐,偏要遭這些罪……”看著自己親手帶大的小丫頭,再想想這些年她所經曆的種種,素嵐忍不住淚流滿麵。


    “沒事,老天爺都看著呢,是好是歹,是福是罪,終有一日會清算的。來,嵐姨,把藥給小姐擦上。”


    卻說一路跟著秦若蕖主仆兩人的端王親衛,直到看著那兩人躍進了秦府裏頭,他才折返向陸修琰回稟。


    陸修琰聽罷狐疑地問:“她真是這般說的?”


    “回王爺,秦四姑娘確是如此說。”


    “你確定她們沒有發現你在跟蹤?”他不放心地追問一句。


    “屬下確定她們並未發現。”


    陸修琰“嗯”了一聲,也是相信自己下屬武藝的,若是這都能被對方發現,他們也枉稱大內一流高手了。


    隻是,心裏終究疑惑不解。按理說,那秦若蕖麵對自己作戲倒也說得過去,可離開之後,身邊又是信得過的自己人,已經沒了偽裝的必要,又何苦還說那些莫名奇妙的謊話?


    此女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他陷入了沉思當中。


    當日楊府內惡犬突襲,人人均是四處逃散以求自保,明明她自己也怕得要命,可仍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而出,護著那素未謀麵的楊府小公子。也正是這一事,便足以讓他對她改觀。


    一個會舍身救人的女子,心腸必不會壞到哪裏去,而平日偶觀她與姐妹們的相處,性子雖確有些迷糊,實際卻是個心寬大度的,種種表現加在一起,方才洗脫他曾經對她的懷疑。


    可今夜鬧的這一出,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這巨大的認知落差,使得他有那麽一瞬間,不由生出些許被欺騙的憤怒感。


    他低低地歎了口氣,無奈的揉了揉額角。罷了罷了,一切還得留在明日子時,到時看她們還要玩什麽把戲!


    晨曦初現,當紗帳內傳來女子細細的嗬欠聲時,一夜無眠的素嵐與青玉不約而同地起身,一人一邊將帳子撥起。


    “嵐姨,青玉。”秦若蕖仍是睡意朦朦。


    素嵐率先上前挽起她的袖子,見被磨得快要脫皮的纖細手腕已經漸漸褪去了那嚇人的紅,不禁鬆了口氣。


    秦若蕖愣愣地望了望她,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安慰道:“嵐姨放心,一點兒都不疼,以前一覺醒來還會渾身痛呢,如今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素嵐眼眶都紅了,轉過身去擦了擦淚水,勉強笑道:“昨日四夫人便傳了話過來,今日讓小姐好生休息,便不用去請安了。”


    “噢,也好,那我再睡會兒。”秦若蕖眼神一亮,本已沾地的雙腳又縮回了床上,順手扯過薄衾蓋上,打著嗬欠叮囑道:“嵐姨,我再睡小半個時辰便起,祖母那邊若有人來,你幫我遮掩遮掩。”


    “好,小姐放心。”素嵐輕拍著她的肩,柔聲道。


    直到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她才低低地歎了口氣,與青玉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


    “周氏何故這般好心?”輕掩上房門,青玉低聲問。


    “昨日四老爺鬧的那一出,雖老夫人下了禁口令,可以周氏的本事,又豈會瞞得過她?估計也是做做表麵功夫吧。”素嵐不以為然。


    “這倒也是,說不定果真不見四小姐去請安,她心裏不定怎麽惱呢!”青玉撇撇嘴。


    隻是,她這般說倒真的冤枉周氏了。雖不待見秦若蕖,但好歹也當了對方這麽多年的繼母,對秦若蕖一根筋的性子,周氏也多少有幾分了解的,故而她說了免了秦若蕖的請安,便是真的沒想過對方還會來。


    要問她為何會突然這般體貼,全然是因了其乳母梁嬤嬤的一番勸說。


    話說昨日秦季勳因為女兒親事之事怒打秦伯宗,消息傳到周氏耳中時,她著實心裏不好受。本以為這麽多年夫君對衛氏一雙兒女不聞不問,便是代表著他已經徹底拋下了那一段情分,哪想到……


    梁嬤嬤自是明白她的心結,遂柔聲勸慰道:“老爺自來便是心慈重情之人,四姑娘終究是他親骨肉,又是那般被嫡親伯父算計,身為父親的,怎會輕易咽得下這口氣。若他果真不聞不問,那便不是夫人所愛之人了。”


    周氏輕咬著唇瓣,有幾分委屈地道:“我知道,我隻是、隻是有些害怕,害怕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心裏仍記掛著那死人。”


    “常言道,人走茶涼,衛氏死了那麽多年,再多的情分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消淡了。更何況夫人這些年對老爺一直體貼關愛有加,便是石頭也都被捂熱了。記憶終究是冷的,哪及得上近在咫尺的溫暖陪伴。”


    “真的麽?”周氏抓緊她的袖口,不確定的追問。


    “千真萬確,嬤嬤活了大半輩子,什麽人沒見過?什麽風浪沒經過?世間上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敵得過時間!”梁嬤嬤一臉肯定。


    “隻不過,有句話嬤嬤也得勸勸夫人,不管怎樣,四姑娘也是夫人名義上的女兒,她的親事夫人總得上些心,一來算是盡了本份,也斷了老爺掂記女兒的可能;二來嘛,老爺見女兒得了好歸宿,對夫人豈不是更為感激?除了四姑娘,遠在嶽梁的五公子,夫人也得上上心,終究五公子是老爺唯一的兒子,將來有些事還少不得靠他。”


    周氏聽罷有些不樂意:“那丫頭長得那副模樣,著實讓我瞧了便心煩。至於秦澤苡……”


    她冷哼一聲:“你瞧他這些年可曾回來過一次?便是偶有書信、禮物回來,也隻是給他的寶貝妹妹和親祖母,何曾將我這作母親放在眼裏?如今大了,反倒要讓我操勞他的親事?說不定到時撈不著好不說,反倒讓他以為我有心藏奸。這種吃力不討好之事,我自來不屑於做!”


    見她不聽,梁嬤嬤自是不好再勸。自家夫人性子如何,她這個自幼侍候的又豈會不清楚,最最是固執不過之人,認定之事,便連她的嫡親姑母康太妃也勸不來,更何況她這個作下人的。


    周氏麵上雖是不樂意,但也不得不承認梁嬤嬤所說甚是有理,隻心裏對始終不將自己放在眼裏的秦澤苡極為不滿,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從略微能入眼的秦若蕖入著手。終究不過丫頭片子,給些嫁妝挑個門第人品過得去的也就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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