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蕖睡了個心滿意足,用過了早膳,本是打算往秦老夫人處去的,孰知卻迎來了甚少上門的周氏。


    “母親。”她忙上前行禮。


    周氏頷首示意免禮,簡單地問了她日常起居用度幾句後,便從浣春手上接過精致的雕花盒打開,從裏頭拿出一枝海棠式樣的金步搖,一麵往她發上插,一麵道:“姑娘家總是要多打扮打扮,更何況你眼看便要及笄了,更是馬虎不得,這步搖顏色款式最是適合你們姑娘家。”


    秦若蕖抬手輕撫那步搖,眼角餘光卻盯著往梳妝台走去、正拿起妝匣子旁的手持銅鏡的浣春。


    “來,瞧瞧可好看?”周氏接過銅鏡。


    秦若蕖望了望鏡中的自己,如雲鬢發中,一枝精巧細致的海棠步搖正隨著她的微動而款款輕擺。


    “好看。”


    周氏微微一笑,將銅鏡遞還給浣春,由著對方將它放歸梳妝台。


    秦若蕖不時地望向浣春,見她隨意地將那銅鏡置於梳妝台上,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周氏幾句,終是再忍不住道:“母親,我再細瞧瞧。”


    言畢也不待周氏回應,三步並作兩步地將那手持銅鏡取起,裝模作樣地對著自己左照右照,最後不動聲色地把它分毫不差地放回原處。


    “當真好看極了,謝謝母親!”既鬆了口氣,她的笑容自是分外甜美。


    周氏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色更是有幾分恍惚,她緩緩地伸出手去覆在她的臉上,塗著豔紅蔻丹的長指甲貼著那瑩潤白淨的臉龐,兩廂對比之下,竟是有些許詭異之感。


    秦若蕖頗為不自在,隻是剛收了對方價值不菲的禮,加之又是長輩,一時半刻也不好推開她,隻能僵僵地站著,任著那長而尖的指甲在臉上滑動。


    周氏的眼神由迷茫漸漸變得瘋狂。


    是她,是她,這張臉,正正是衛清筠那個賤人!


    眼前的女子逐漸與記憶中的那人重疊,一樣的桃腮杏臉,一樣的柳眉水眸,甚至連笑起來時,嘴角兩側那若隱若現的小小梨渦,也是那樣的相似。


    眼中歃血之色漸濃,撫著秦若蕖的手越來越用力,五指一點一點的收緊,尖銳的指甲漸漸在那透亮的臉蛋上劃起了紅痕,讓秦若蕖不適地皺起了眉頭。


    “四夫人!”她正欲側頭避過,卻被突然響起的高聲嚇了一跳,周氏亦然,一驚之下,手也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周氏惱怒地回頭一望,見是素嵐,不禁冷笑一聲。


    素嵐不動聲色地上前,將秦若蕖擋在身後,躬身行禮:“素嵐見過四夫人。”


    周氏冷笑連連,一旁的浣春見狀上前一步,冷哼一聲道:“在夫人跟前也敢不稱奴婢,素嵐姐姐當真好規矩!”


    素嵐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視線,淡淡地道:“素嵐本非奴身,又何來奴婢一說?”


    浣春一愣,倒沒想到她會這般說,一時也抓不準她說的是真是假,唯有強硬地道:“不管怎樣,你總是秦府下人,明知主子在場,卻不懂規矩大聲呼叫,著實……”


    “住口!嵐姨乃是自由身,來去自由,又豈是爾等奴婢所能相比!何況,在場諸位,唯你為奴,主子未曾發話,你身為奴婢竟敢多嘴,規矩又何在?母親素日待人寬厚,反縱得你愈發不知天高地厚,目無主子,在我攬芳院裏也敢如此托大?!”一言未了,卻被□□來的秦若蕖怒聲指責,直罵得她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


    秦若蕖卻不理會,纖指指著她罵聲不絕,驚得周氏及素嵐直瞪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最後,還是周氏率先回過神來了,刮了被罵得羞憤欲絕的浣春一眼,惱道:“還不向四小姐請罪?”


    浣春哪還敢二話,當即跪下請罪。


    哪料秦若蕖卻並不領情:“你該請罪的不是我,而是嵐姨。”


    浣春又羞又恨,求救般望向周氏,卻發現周氏並不理會自己,唯有壓下滿腹的怨恨,不情不願地又向素嵐請了罪。


    素嵐自是不會為難她。


    一番熱鬧後,直到周氏主仆離開,素嵐方心疼地輕撫秦若蕖臉上被指甲劃出的紅痕:“疼麽?”


    秦若蕖餘怒未消,被她稍帶涼意的手一撫,不知怎的竟湧出委屈之感,嘟囔道:“她竟然敢欺負你……”


    素嵐心裏又暖又酸,找出膏藥擦在那紅痕上,清清涼涼的感覺,將秦若蕖臉上的熱度消了不少。


    她又是哄又是勸,好不容易將秦若蕖重又哄得笑顏逐開,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望著又快快樂樂地翻著各類食單的秦若蕖,良久,她的嘴角漾起一抹淺笑。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許是忘了,曾經,她的小姑娘,聰敏伶俐不亞其兄。自當年血案之後,不管是眼前這個迷糊、遇事多大而化之的,還是另一個冷靜、過度精明的,其實都不應是真正的她。


    她甚至來不及去想像,若是所有的悲劇不曾發生,故去的夫人仍在,老爺寵愛依然,公子未曾離家,她的小姐又會長成怎般模樣?


    想必,一定會有四小姐的純真、開朗,也會有蕖小姐的聰明、穩重。


    “嵐姨,方才出什麽事了?”趁著秦若蕖不注意,青玉悄悄地將素嵐拉到外麵,壓低聲音問。


    素嵐一五一十地將方才之事告訴她,末了還叮囑道:“從今往後絕不能讓周氏與小姐單獨相處。”


    青玉不解。


    素嵐苦笑:“若我告訴你,她不隻一次險些弄傷小姐……”


    “什麽?”青玉大驚失色。


    “小姐,長得與過世的夫人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一般……”


    “這個毒婦!”青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頓時咬牙切齒,眼中殺氣立現。


    “也是我疏忽,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我還以為……罷了,你且記住我的話便是。”


    青玉冷著臉,少傾,道:“所以老夫人才會將小姐帶到身邊撫養?”


    素嵐搖頭:“我不知,也許有這一方麵原因,也許是老夫人思念早逝的外甥女兼兒媳婦,到底為何,隻怕隻有老夫人方知道。”


    “四老爺呢?他便由著周氏如此對待親骨肉?”


    “四老爺?”素嵐冷笑,“誰又知道呢,從來新人勝舊人,怕是他根本不知,又或是他知了亦當不知。”


    “可是,我看四老爺並非無情之人,上回張府公子之事……”青玉有些猶豫。


    素嵐心口一窒,別過了臉:“自夫人去後,我便從來看不透他。”


    四房正院。


    “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四小姐當著夫人的麵如此罵奴婢,分明是不把夫人放在眼裏!”浣春惱恨難消。


    周氏雖亦惱,但卻不至於被她牽著鼻子走,隻疑惑地自言自語:“那素嵐侍候內宅,竟是非奴身,她到底是何人物?”


    論理,大戶人家當中,能進內宅侍候夫人小姐的必是簽了死契的,又或是家生奴,隻簽活契的下人也隻能在外頭做些粗重活,更不必說自由身。


    可這素嵐……


    ***


    深夜,更聲敲響了一下、兩下、三下,秦府高牆之內,兩道身影‘嗖嗖’飛出,幾個跳躍,眨眼便消失在夜空當中。


    城郊的一處莊園裏,陸修琰靠著椅背闔著眼眸養神,長英持劍靜靜護在他的身邊。突然,一陣細碎的響聲傳入,長英當即握緊長劍,同時,陸修琰亦睜開了眼。


    “秦若蕖依約前來!”不含溫度的女子聲音在屋外響起,陸修琰挑眉,示意長英開門相迎。


    不過傾刻,一身黑衣的“秦若蕖”與同樣裝扮的青玉一前一後邁了進來。


    陸修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直到對上那雙冰冷無溫的眼眸,他頓時明白,眼前的女子,已恢複了那夜交手時的冷漠狠厲。


    “看來秦四姑娘這回不打算再向本王展示你那高超演技,而是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他不無嘲諷地道。


    “秦若蕖”腳步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行至他跟前,自顧自地拉過長椅坐下,開門見山地道:“今夜我來,是打算與王爺做一筆交易。”


    “哦?”陸修琰氣定神閑地呷了口茶,“你有何籌碼,能與本王做交易?”


    “就憑你們想從我大伯父書房盜取的東西。”


    陸修琰端著茶盞的動作一頓,眼神漸漸變得有幾分犀利:“那東西在你手中?”


    “王爺放心,那夜我的的確確什麽東西都不曾拿到,你要的東西,如今還好好地在我大伯父手中。隻是,你需知道,我大伯父其人,做事處處小心,時時謹慎,他要隱藏的東西,憑誰休想輕易得到。”


    陸修琰輕拂袖口,不鹹不淡地道:“既如此,四姑娘憑什麽認為你就一定能拿到?而本王,沒了你便一定拿不到。”


    “就憑我是他不會防備之人!以及,王爺不會想在益安、在秦府多耗時間。”‘秦若蕖’自信滿滿。


    陸修琰眯起眼眸,繼續任由她道:“我雖不知王爺此行所謂何事,但能勞動端王的,想必絕非小事,估計會是關係著朝廷、關係著天下蒼生之要事。既是要事,自是盡早解決最好。”


    他靜靜地聽了片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良久,方輕笑一聲,道:“姑娘錯了,本王時間相當充裕,更何況,本王長年忙於政事,如今有機會四處走走看看,便當是放鬆自己又有何不可?”


    ‘秦若蕖’才不相信他的話,認定他不過是想著搶回談判的主導權,隻是她的目的也不在此,故而淡聲道:“我協助你們取得你們所要,唯一的要求,便是請王爺對我一切事,包括身份進行保密。同樣,我也不會將你們之事告知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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