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夫人、秦仲桓夫婦的缺席,秦若蕖自然知道,可她卻什麽也沒有問。她承認自己確實不想看到他們,或許過得十年八載之後,她會慢慢放下,但至少目前,她還做不到若無其事地麵對那些或直接或間接害了她娘親之人。


    這日,秦若蕖從秦老夫人處回來,進門便見女兒在素嵐懷中掙紮,手指指著門口呀呀直叫。


    “這是怎麽了?”她握著小丫頭的小手,笑著問。


    素嵐無奈地道:“平日這時辰都是老爺抱著她到外頭耍,今日偏巧老爺在會客,這不,咱們的小郡主呆不住了。”


    秦若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神色如常,絲毫不受唐老夫人影響,稍稍放下心來。


    “才這麽一個小不點便已經呆不住了,若是長大了可如何是好。”她斂下思緒,好笑地抱過女兒,捏捏她的小臉蛋。


    小丫頭仰著臉衝她直樂嗬,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肉嘟嘟的臉蛋紅撲撲的甚是喜人。


    “來,娘帶你逛園子去!”外頭天氣正好,秦若蕖也怕小丫頭悶壞,幹脆便抱著她往園子裏去。


    “萱兒,那是蝴蝶,蝴、蝶。”一路逛一路引著女兒說話,可小丫頭卻隻是傻乎乎地望著她,不時還發出一陣咯咯咯的軟糯笑聲。


    “小懶丫頭,怎的就不肯開口說話呢!”秦若蕖無法,有些泄氣地戳了戳女兒的臉蛋。


    “小郡主還小呢,王妃也太心急了些。”一旁的青玉笑著道。


    “她的小表兄像她這般大的時候,已經會叫娘了。”秦若蕖嘀咕。


    這個小表兄,指的自然是她的嫡親侄兒,兄長秦澤苡之子。


    “急不得,得慢慢來。”青玉接過小丫頭,也好讓她歇一歇。


    秦若蕖用手帕拂了拂涼亭中石凳上的灰塵,剛坐上去,便聽身後有人在喚。


    “四妹妹。”


    她回頭一看,認出是秦三娘,噙笑招呼道:“三姐姐,可真巧啊,快進來坐坐。”


    秦三娘有幾分遲疑地在對麵落了座,視線投向抱著小郡主站在秦若蕖身後的青玉,嘴唇微微動了動。


    青玉哪會不明白她的意思,詢問般望向秦若蕖,見她微不可見地朝自己點了點頭,這才笑道:“王妃,我抱小郡主到那邊看花兒去。”


    “去吧!”


    青玉的身影越來越遠後,秦三娘方幽幽地道:“咱們姐妹七人,也唯有四妹妹你最幸福了,夫君體貼,女兒可愛,世間女子一生祈盼的,你全都擁有了。”


    秦若蕖淺色不語。


    秦三娘也不等她的回答,似有若無地歎息一聲,似是自言自語般道:“上個月與大姐姐見了一麵,風華正茂的年紀,可她整個人瞧來卻是憔悴了許多,這些年過得不易的除了母親,連她這個出嫁女也不例外。”


    “我以前一直瞧不上二姐姐,覺得她矯揉造作,心眼頗多,可如今想來,誰沒有自己的生存法則。至少,她如今的日子過得相當順心。”


    她曾經何止瞧不上秦二娘,便是秦若蕖也瞧不大上,更因兩人年紀最接近,而秦若蕖是四房嫡出,她是長房庶出,自然什麽都被壓了一頭,心裏難免不甘。


    “……我的親事已經訂下來了,訂的是雲洲城司徒員外嫡長子,雖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可家裏卻沒有什麽煩心事,人也簡單。”秦伯宗一死,秦三娘自然得守孝三年,親事自然便被耽擱了,及至出孝期,年齡卻又比尋常未嫁姑娘大上許多,議親更是不易。


    秦若蕖有些意外地望向她,見她神情平靜,一時倒也有些猜不著她的心思。


    秦三娘輕拂垂落鬢邊的發絲,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放心,我早已經想開了,與其高嫁受人白眼,倒不如嫁個供著我的人家,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你說對不對?”


    秦若蕖定定地凝望著她片刻,終於笑了:“是,三姐姐說得極對。”


    姐妹二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真想不到咱們還有這般輕鬆自在坐在一起說說話的時候。”秦三娘喟歎一聲道。


    這麽多年下來,她也終於知道自己的父親當初犯下的罪孽,心裏的震驚自是不必說,可為人女兒,她又能如何?


    “待日後你嫁了人,怕是再也難了。”秦若蕖笑道。


    “這倒也是。”秦三娘頷首表示讚同。


    兩人又閑聊一陣,秦三娘突然道:“妹妹可還記得那徽陽陳家?就是那有個女兒進宮作了女官,後來犯了錯被今上降罪的。”


    秦若蕖至此方記起,當年那刺了自己一刀,險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女官陳毓筱正是出自徽陽陳府。


    說起來她與陳氏姐妹大約是命盤不合,未嫁之時陪著祖母上香卻險些被陳敏筱陷害當了她的替死鬼,嫁人之後又被她錯手刺了一刀。


    後來她多少便聽聞了陳氏姐妹之間的恩怨,陳毓筱乃是陳大人原配夫人所出唯一女兒,陳毓昕卻是繼室所出,姐妹二人卻是麵和心不和,有生母扶持的陳毓昕自然大占上風,逼得正兒八經的嫡長女陳毓筱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再到後來陳毓筱進宮當了女官,千方百計得了江貴妃的信任,想來是為了謀個好前程以待將來揚眉吐氣,可讓她氣不過的是,她自己在宮中處處小心,不敢冒尖,可宮外她最痛恨的妹妹陳毓昕卻借著她的勢得了門好親事。


    不過最後姐妹二人都沒落得了什麽好,宮中的陳毓筱先是失了清白,再到後來意圖謀害皇族被賜死。而宮外的陳毓昕本就是借了江貴妃的勢才嫁入高門,江貴妃一倒,她失了靠山,又能得得了什麽好。


    “……我也是前陣子方聽說,原來當初那陳毓昕曾妄想五哥。”秦三娘忽地壓低聲音道。


    她口中的五哥,指的自然便是秦若蕖唯一的嫡親兄長秦澤苡。


    秦若蕖如夢初醒,怪道當初在楊府初見那陳毓昕時,她待自己那般熱情呢,原來如此……


    “不說那些不相幹的,對了,七妹妹呢?怎不見她?”


    “她姨娘身子有些不適,她留在家中照顧著。”秦三娘回道。


    “原來如此。”秦若蕖點點頭,並不追問。


    秦府姑娘七個,如今也唯有年紀最小的秦七娘尚未婚配。大夫人這些年力不從心,對庶女的親事並不太看重,雖不至撒手不管的地步,但也並沒有多花心思,倒有一種任庶女生母作主的意思所在。


    秦若蕖想了想,終是忍不住低聲道:“七妹妹,你要多看顧些。”


    對大房裏頭的事,她自是一萬個不願意插手。


    秦三娘頷首應下:“你放心,她總也是我們家的姑娘,不管是我,還是幾位兄長,都不會不管她。她姨娘前幾個月曾相中了一戶人家的公子,險些交換了定親信物,還是大哥派人仔細打聽了對方品行,知道那不是個東西,急忙回來阻止了。許是因為此,她姨娘受了些打擊,身子才有些不好。”


    沒有了以往的富貴,大房的兄妹們關係倒是更加親近了,若是以前,身為嫡長子的秦澤耀哪會理會庶妹的好歹。


    “嗚哇……”一陣孩童的哭聲陡然在身後響起,秦若蕖一愣,回頭一看,見被青玉抱在懷中的女兒正這邊張著小手大哭,那模樣,似是要她抱抱。


    “快去吧,外甥女想必是要找娘了。”秦三娘催促。


    秦若蕖連忙告聲了罪,急急忙忙地迎著朝自己起來的青玉而去。


    “嗚,娘,娘……”當那聲含糊卻又飽含委屈的‘娘’傳入耳中時,她身子一僵,隨即大喜,加快腳步迎上前,接過張著手朝自己撲來的女兒。


    小丫頭打著哭嗝緊緊地摟著她的脖頸:“娘,娘……”


    秦若蕖喜不自勝,這懶丫頭,終於開口叫人了!


    “萱兒乖,娘在這兒呢,不哭!”抱著愛嬌的小哭包輕輕搖了搖,秦若蕖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明媚。


    “恭喜王妃,小郡主終於開口叫人了。”青玉亦是無限歡喜。


    遠處的秦三娘怔怔地望著這一幕良久,微微勾了勾嘴角。


    對嫁人後的日子,她突然充滿了期待,也許她日後也會有一個如小郡主這般可愛的女兒,一個似端王那般體貼的夫君。


    她再深深地望了秦若蕖母女一眼,終於轉身離開。


    端王府的小郡主終於開口叫人了,這可是件了不得之事,一時間,得到消息趕過來的陸修琰與秦季勳圍作一轉,一個接一個地哄著小丫頭叫自己。


    小丫頭眨巴著一雙漆黑明亮如寶石般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最後朝陸修琰伸出了藉節般的肉手臂。


    “萱兒,叫聲爹爹。”陸修琰誘哄著她,並不伸手去抱。


    小丫頭見爹爹不似平常那般抱自己,小嘴一扁,眼睛瞬間泛起了委屈的淚花。心疼得秦季勳與秦老夫人急急伸手欲抱。


    小丫頭被外祖父抱在懷中,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陸修琰,仿佛在控訴爹爹的狠心。


    陸修琰笑歎一聲,朝著女兒張開雙臂:“來,爹爹抱!”


    小丫頭頓時開心了,呀呀叫著朝他撲來,慌得抱著她的秦季勳連忙用力,就怕小丫頭摔著。


    看著笑得眉眼彎彎地被陸修琰抱在懷中的外孫女,秦季勳無奈地道:“到底是父女情深啊!”


    秦若蕖有些得意,女兒平日雖愛黏爹爹和外祖父,可開口喚的第一個人卻是她這個做娘的。


    她這副翹著小尾巴的得意模樣落到陸修琰眼中,讓他好笑不已。


    這個傻丫頭……


    陸修琰夫婦在益安隻逗留半月有餘,隻因出來的日子到底長了些,雖然不舍,夫妻二人還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裏辭別秦府眾人,帶著女兒按照原定計劃往嶽梁接無色大師一同返京。


    “爹爹,您回去吧!哥哥身上的差事已經基本卸了下來,早則兩個月,晚則半年便能回來與您團聚了。”勸下依依不舍地送了又送的秦季勳,秦若蕖夫妻二人終於踏上了往嶽梁的路。


    抵達嶽梁萬華寺時,早就得到消息的無色一見他們的身影,立即笑嘻嘻地迎了上來。


    “你你、你的頭發是怎麽回事?!”乍一見他的腦袋,陸修琰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無色摸摸勉強及耳的頭發,憨憨地道:“嘻嘻,我自己剪的,他們都不肯幫我剃頭,我就自己剪了,隻是手藝不行,剪得七零八落的,二師兄又幫我修了一下。”


    “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你早已不是佛門中人,怎能、怎能……”陸修琰恨恨地瞪他,著實氣不過地一掌拍向他的後腦勺。


    “咯咯咯……”本是安安靜靜地伏在娘親懷中的小郡主忽地拍著小手笑了起來,陸修琰也覺好笑,“瞧吧,我女兒都要取笑你了。”


    無色努著嘴不樂意地輕哼一聲,嘀咕道:“有什麽好笑的,人家本來就是酒肉和尚嘛!”


    陸修琰板著臉帶著他一一向寺內眾僧道別,又拎著他扔上了回京的馬車,末了還放下狠話:“瞧我回京後怎樣收拾你!”


    無色一點也不怕他,掀開車簾衝著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正正對上秦若蕖幸災樂禍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嗖’的一下便往車裏縮了回去。


    “其實,我還是習慣酒肉小和尚腦袋光溜溜的模樣。”馬車內,秦若蕖笑眯眯地道。


    陸修琰先在女兒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記,而後笑道:“那小子分明不是做和尚的料,卻愛扮成和尚的模樣。”


    秦若蕖輕笑,嬌嗔的在他額上一點:“人家日後是要當得道的酒肉老和尚的。”


    陸修琰哈哈一笑,也是想到了無色大師的宏偉誌願。


    見爹娘笑得開心,不明所以的小郡主也跟著咯咯笑了起來。


    “小傻瓜,你樂嗬什麽呀?”秦若蕖看得好笑,握著女兒的小手逗她。


    “娘……”小丫頭糯糯地喚了一聲,喜得秦若蕖摟過她親了又親。


    陸修琰看著有些吃味,酸溜溜地道:“這壞丫頭,真是白疼你了,娘都叫了好多回,爹爹卻是一次也沒叫過。”


    秦若蕖得意地衝他一笑:“我生的女兒自然與我更親近,要不怎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呢!”


    一麵氣他,一麵又哄著女兒叫娘,偏小丫頭還真的給她麵子,一聲又一聲叫得異常歡快,聽得陸修琰酸意難當。


    “……爹爹。”嬌嬌軟軟的一聲,驚得他一下子便挺直了腰,不可置信地緊緊盯著妻子懷中的女兒,連聲音都有幾分顫抖。


    “萱、萱兒,你方才是不是叫了爹爹?”


    小丫頭歡快地朝他張開小短臂:“爹爹,抱抱,抱抱……”


    字正腔圓,確確實實叫的爹爹!


    陸修琰大喜,哈哈笑著抱過女兒,高高將小丫頭舉起:“哈哈,果然是本王的乖女兒!”


    秦若蕖滿麵笑容地望著樂成一團的父女二人,抬手輕輕掀開窗簾子,郊外帶著涼意的清風迎麵撲來,她愜意地闔上雙眸,感受這難得的溫情。


    她愛的人都在身邊,她掛念的親人也過得好好的,今生今世,她已然無憾。


    “娘……”女兒嬌嬌的呼喚響在耳旁,她笑著回眸,腰間忽地一緊,下一刻,整個人便落到了熟悉又溫暖的男子懷抱當中。


    陸修琰心滿意足地抱著妻女,先是親親女兒的臉蛋,又輕啄妻子的唇瓣,渾身上下彌漫著無以言表的歡喜與幸福。


    他承認,他確是禦妻無術,可是那又怎樣呢?總歸這一生她都會在自己的身邊,成就他的幸福與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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