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但是阮寄真內心一片焦灼,著實難以忍受。留在歸雁盟這幾日,眉間思慮之愁,不得掩飾。


    賀弘為此總是出語寬慰,說歸雁盟快馬已出,很快就會有消息回還。可這話說來,他自己都不是特別有信心。誰又能保證得到的全部都是好消息呢。


    如此等了五日,終於有陸陸續續地消息傳來。


    其中相信歸雁盟所說的,不過三四家。另有武當少林等底蘊深厚的門派,因立威百年,暫時沒有人敢上門尋釁。回信中言語客氣,也還是謝過歸雁盟好意,防備起來。但另有打算,或者置之不理的自然也不在少數。


    朝廷招賢使年年都上門,每年來的人都不同。你雲極山莊與歸雁盟說是血滴子,便成血滴子了?將傳信置之不理的大多都是這樣的想法。覺得這不過是危言聳聽,不必理會而已。


    阮寄真當然曉得會是這樣的結果,眾人的反應他也在預料之中。血滴子這一招不可謂不惡劣,就是要看著雲極山莊察覺到腥風血雨,但拿著整個破碎的江湖毫無辦法。縱然雲極山莊再有能威,也不可能救下所有的門派。


    此時在這江湖上,蘇家,葉家,刀嶺,落霞這四家與雲極山莊的關係倒是不錯。幸成仁帶人出現在夕照峰後,雲極這一邊就已經暗中去信相問了。除了葉家與刀嶺的消息還不那麽明白,蘇家與落霞都已有回信。


    朝廷的確是派人上過門。但蘇家剛從一場浩劫裏逃出來,元氣大傷,似乎難以恢複。血滴子想做什麽也沒有明目張膽,留下些看似同仇敵愾實在威逼利誘的話到也走了。而落霞山莊則無比幸運,血滴子上門的時候,寧家父女臨時外出,貌似暫逃過一劫。


    阮寄真將得到的消息略一分處,倒也略知了一些內情。因為北盟的門派與朝廷親近一些,哪些已經投靠過去,或者投靠荊王的則更容易分辨一些。江湖上對雲極山莊的看法比較隱晦。因為實在太過神秘,至今仍以試探為主。


    若無利益連動,實在很難叫別人相信。


    雲極弟子不可能每一個都去通知勸說,千裏迢迢來到此處已經是仁至義盡。所期望的,隻有借北盟南都的影響力,叫各大門派不要掉以輕心。


    因為記掛師門安危,阮寄真無意在北盟多待,還是決定早些返回。賀弘聽說後,不免有些失望。賀家老爺子第一天給這位貴客留下一個無理取鬧的印象,叫這位萬事求全的賀公子十分愧疚,便想著一定要阮寄真對歸雁盟的印象好起來。


    這幾天便日日來找人,招待起來無比客氣。


    阮寄真雖不喜歡賀潮盛,但對賀弘印象不錯。此前他接觸到的人多是意氣張揚的人物,如這等潤物細無聲,確實少見。覺得此人身上雖沒有賀飛白那樣的大氣宣威,默默無聲但也溫潤柔和。


    相處起來,倒也十分暢心。


    可賀潮盛那一邊卻是很不一樣的心情。雲極弟子上門第一天,他去搗了一番亂,惹得賀飛白很是不高興。盟裏的人雖然嘴上不說,卻對老爺子的舉動很是不解。特別是阮寄真說出自己的來意後,大家不免覺得老盟主愈發糊塗了。


    賀飛白知道自己父親心中有病,一起子往事裝在心頭半輩子不敢述於人前。特別是當年的老友一個個離去,留下他一個遲暮英雄,愈發心境難順。可一個晚輩急匆匆地上門為武林安危而來,你倒好上去就是一通尋釁,這叫別人怎麽看歸雁盟。


    所以這一次,賀盟主也忍不下去了,到了父親房中再三強調,叫賀潮盛不要再去為難阮寄真。


    賀潮盛原本覺得自己那一處挺丟人的,便也自覺沒有出現在人前。結果兒子一來,他心裏又開始不服了。說什麽北盟南都,武林安危又和他雲極山莊有什麽關係。派一個孩子過來是看不起誰。


    見著父親這胡言亂語,蠻橫無理的病又犯了,賀飛白是歎氣都來不及,隻覺焦頭爛額。丟下一句讓他不要再生事,滿腦門官司地走了。


    心裏頭那點不對勁兒爬上來了,賀潮盛坐不住。時不時去阮寄真的住處晃蕩兩圈,看到自家孫子與阮寄真交好,耐下性子偷聽一二句,發現二人完全沒有往劍法切磋上講。這叫他又急又怒,直怨賀弘不爭氣。


    若是這般懶散下去,怎麽比得過人家。


    終於在有一天晚上,賀潮盛叫人把賀弘叫了過來。


    聽到祖父叫自己,賀弘的腦袋都大了,腳趾頭想一想都曉得祖父要和他說什麽。真是萬般不想去,卻非去不可。硬著頭皮到賀潮盛麵前一站,見他雙手背在身後,臉上一副高深莫測,賀弘心中大呼倒黴。


    果然,一見孫兒過來,賀潮盛便是一句:“來得這般晚,如此拖拉,日後怎成大事!”


    賀弘雖腹誹不已,麵上卻還是規規矩矩地賠罪。賀潮盛滿意他的態度,但臉上的表情依舊不放,隻問孫兒這幾日都與阮寄真說了些什麽。


    “與阮少俠說了些北方的風土人情,”賀弘回答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也說了些現在武林大勢與安危。”


    賀潮盛皺眉,抬高了聲音,“就說了這些?”


    其他也無甚好說的啊,又不熟。賀弘不解,遲疑著:“難道……還要說別的麽?”


    “當然是問雲蹤劍法了!”賀潮盛怒其不爭,直接點明。


    知道祖父的癡病又犯了,賀弘心中道一聲果然,無奈勸道:“江湖皆知雲蹤劍法獨屬雲極山莊,又有何好問?而且,在孫兒看來,我們的歸雁決並不比雲蹤劍法差……”


    賀弘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賀潮盛激動地打斷了——


    “你懂個屁!”這位老爺子滿臉漲紅,雙眼瞪出火來,“若是比得過,比得過,那些年我何至於!”


    回憶起舊年恥辱,強烈的自尊心叫他說不完接下來的話,站在原地狂喘粗氣。


    賀弘被祖父這粗魯的言辭嚇了一跳,低下頭默然不語。他不想在這件事上與祖父起爭執,因為後果肯定是不歡而散。而且這老爺子若是一口氣沒撒出去,隻會更加折騰。這點癡病是賀潮盛的死穴,怎麽都碰不得。


    那麽多年了,他與賀飛白勸過說過,但老爺子那點意難平悶在心裏那麽多年還是排解不開,他們也毫無辦法。


    賀潮盛被自己這一下氣得不輕,眼紅脖子粗,猛地一拍桌子,指著孫兒道:“你去將姓阮的那小子給我叫來!”


    見老爺子開始發病開始無理取鬧,賀弘也不沉默了,直接道:“阮少俠明日要清晨起程,現在已經睡下了。祖父,還請不要叫人以為我歸雁盟都是無禮之徒。”


    “你放肆!”


    瘋魔之下,賀潮盛竟也有了一兩分六親不認,朝著賀弘就劈來一掌。賀弘平日裏被賀潮盛督促著,此時正是機警,後退一跳多開來。


    “祖父緣何對雲蹤劍法念念不忘?莫非是有覬覦之心!”賀弘也有些惱怒,這麽多年平白受的冤枉氣兒也夠多了,實在是不想再哄著了。“正是因為嫉妒成狂,祖父您才多年無有突破,難道您不明白麽!”


    賀潮盛猛地被戳破心事,怒不可遏,狂哮一聲就朝外衝出。見他離去方向,賀弘嚇了一大跳,來不及提一口氣也追了上去。


    歸雁盟的人大半夜被一陣拆房子的聲音吵醒,驚慌之餘,他們發現聲音是從客院那邊傳來的。便是無人提醒,大家都知道賀老爺子怕是又去找雲極弟子的麻煩了。


    賀飛白處理了一天盟中事務剛剛躺下,聽到外麵的喧鬧,起身問怎麽回事。守在外頭的侍衛戰戰兢兢地過來稟報,叫歸雁盟盟主好一陣氣怒。忙匆匆穿上衣服,朝客院趕過去。


    阮寄真夜半熟睡,忽感耳邊一陣霹靂殺氣,腳踢床杆堪堪躲過一掌。危機之下取過守心就是一擋。見來襲之人竟是賀潮盛,他也無比驚訝,奮力將攻勢推了回去。他竄出房門,站在外頭很冷靜地盯著賀潮盛。


    雲極弟子的聲音仿佛是結了九天的寒冰,他問:“賀老前輩這是何意?”


    少年執劍,衣衫單薄,發髻微亂,赤著腳站在夜風裏。這般模樣卻不見絲毫狼狽。這等清姿與幾十年前的一個人重疊在一起,叫人分不清這頭頂月輪這麽多年是不是隻對一個人青眼有加。


    賀潮盛被眼前一幕刺激得心緒起伏,眼角瞥見自家護衛匆匆趕來,劈掌奪過一劍,惱恨道:“姬雲海!這一次我一定要打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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