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爺子幾十年深厚功力在身,癲狂之下又將阮寄真認作了姬雲海。嫉恨之下出手毫無保留,竟死要殺人了一般。雲極弟子學武以來,從沒有遇到過如此棘手的情況。偏這交手純屬無妄之災,他光是防禦就已經無比吃力,心中更是惱怒憋屈。


    賀潮盛此時神誌不清,看阮寄真節節敗退,還以為是那姬雲海已經比不過自己,狂喜之下出手愈發狠辣。


    阮寄真提著守心擋了十幾招,虎口都躥麻了。客院已經被二人的真氣毀了個七七八八,賀潮盛一掌拍在客院小亭的柱子上,直接弄塌了小亭,惹得無辜之人四下逃竄。賀弘原想上去拉住祖父,可是那二人的動作實在太快。一方不大的院子裏,他勉強追上一兩步,又被甩開。


    瘋起來的賀潮盛六親不認,看到賀弘仿佛不認識一樣。一邊針對著阮寄真,一邊甩脫開孫子的阻撓,幹脆一掌劈在賀弘的背脊上將他震出老遠,抱著柱子咳嗽不已。


    被逼到山窮水盡之處,已然是避無可避。阮寄真猛提起一口真氣,守心劍在手中輪成一弧明月朝著賀潮盛的正麵迎上。冰冷的劍氣從賀潮盛的眼前堪堪劃過,激起他的一絲神誌。原本眼前那張屬於姬雲海的臉終於融碎,依稀變成了另一個人。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就算是賀潮盛已經認出麵前的人不是姬雲海,手裏的招式也收不住。那滔天一掌朝著阮寄真的胸口就拍了上去。縱然雲極弟子早已防備,但那爆湧的真氣還是將他掀了出去,直直砸在地上。


    這勝利的一掌蒙蔽了賀潮盛略有些清楚的神誌,他仰天狂笑,嘴裏胡亂喊著“姬雲海你也有今天!”然後狠狠甩了一把手中的劍,對著阮寄真又一劍刺來。


    賀弘驚呼一聲,想也不想,用盡了全身力氣撲到阮寄真麵前,想用自己的身軀擋下這一劍。若是這劍傷到了阮寄真,那歸雁盟與雲極山莊的關係將會落入冰點,永遠都不得挽回了!


    然而這狠辣一劍終是沒有刺到二人身上。千鈞一發時刻,賀飛白終於趕來,一掌劈在了賀潮盛的手腕上。阮寄真和賀弘他認不得,但兒子的臉他還是認得的。趁父親呆愣之際,賀飛白拽著他的手腕甩了出去。賀潮盛一個踉蹌,終於慢慢清醒過來。


    神誌慢慢回籠的賀潮盛睜著一雙因情緒失控而差點走火入魔的眼睛,滿腦轟鳴。他看到那名叫阮寄真的少年趴在地上,勉強撐著這自己的上半身。臉色發青,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眼前這一幕與幾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奇異地重疊在了一起。當年與自己切磋論劍的那個人也是這樣,真氣竄行,臉色煞白地倒在地上,已然是走火入魔之狀。而自己就是這樣站在不遠處,呆愣無比地看著,最後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賀潮盛沒有向自己的好友伸出援手,擲其於危險境地而不顧。從那以後,他再不敢出現在世人麵前,躲在歸雁盟裏成了一隻縮頭烏龜。


    而到了如此時刻,被江湖人都抱著拳恭恭敬敬道一聲前輩,可奉做武林泰鬥的年紀,他的做法依舊如多年前一樣的惡劣。下作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延綿了幾十年的後悔愧疚將繼續折磨著賀潮盛。


    他原地晃了一下,忍不住上前一步。


    “爹!”賀飛白逼退了自己的父親,正扶著阮寄真給他運功療傷,眼角見到賀潮盛又有上前的意圖,忙大喊一聲喝住了他。


    賀潮盛被驚到一下,嘴唇哆嗦,開了又合上。似乎想說自己並無惡意,又說不出口。


    周遭的人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觀望,嘴上不敢說,內心卻都在腹誹不已。直道老爺子的癔症真是越來越嚴重了,平日裏拿盟主少爺發火也就算了,現在竟直接打傷了上門的客人。可憐見的才十幾歲,便受了這麽嚴重的內傷,怕是以後都會留下些毛病吧。


    現場靜寂一片,無人敢擅自動作。賀潮盛比之上一回略有進益的地方大概就是沒有逃走,而是等在原地,候著阮寄真的情況。


    幸而賀家武學的歸雁決不是什麽陰毒的功夫,沒有像溫家那樣的劇毒。但一股洶湧霸道的內力直入肺腑實在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好長一段調息過後,雲極首徒從原來的麵如金紙變得稍有人色,但依舊是頹唐灰敗。他的胸口裏好似塞了一個竄天猴,滿身亂竄,激得胸口疼痛無比。


    賀飛白替阮寄真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可還是不能排解他體內亂竄的真氣。滿頭大汗的賀飛白自知與父親的武功差距極大,但若不及時調理好,雲極弟子的半條命交代在了歸雁盟,叫他如何去見方無應。


    賀潮盛在旁邊期期艾艾地看著,眼見著兒子內力不支,終於不肯磨嘰了,接過兒子的位置靜坐抱元,竭盡全力替阮寄真疏導起內力來。


    就這樣坐到了天亮時分,打進阮寄真體內的真氣終於不再洶湧,而是融於他原本的內力當中。這樣的速度已經是十分迅速了,若是其他人無有三天不得動彈。賀潮盛一邊疏導一邊在稱奇,直道這雲極弟子果然非是一般人物。


    待天色方初,奔湧在阮寄真喉頭的一股血腥氣終於淡了下去。他因傷勢難熬,整個療傷的過程都緊閉著雙眼。待此時終於能喘上一口氣了,才睜開了眼睛。結果剛呼吸一瞬,便覺胸口疼得厲害——果然是內傷還不曾好。


    賀飛白看他的神色依舊不對,忙道:“少俠還是在歸雁盟多留幾日,最起碼要等這內傷好了再走才好。”


    “對,寄真你還是多待幾天吧。”賀弘也一旁接腔。


    可是若想內傷痊愈起碼要半月,阮寄真一顆心全在師門安危上,讓他在這裏白等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實在是不想再看到賀潮盛這位瘋癲執拗的老人。


    捂著胸口勉強站起來,也不撐什麽好臉色,直言道:“不必了,我今天下午就走。”


    說完也不看賀家人,直接入了房內,將房門給關上了。


    賀飛白此時又羞又愧,當然說不出挽留的話來,隻得歎氣。吩咐下人暫時不要收拾客院,不要打擾到了客人休息。看了一眼兒子,再看一眼滿麵羞愧的老父,深歎一口氣甩袖走了。


    一大把年紀了還做出這樣欺弱之事,想想都覺得沒臉,賀潮盛跟著兒子進了書房,言道:“飛白,不能就這麽放著阮……阮寄真不管吧,還是叫他留下吧。”


    賀盟主此時實在惱怒,也不再控製語氣,“你叫人家怎麽留?隻怕是看你一眼,傷勢都要加重幾分!”


    被兒子這樣說得一噎,賀潮盛說不上話來。他又不能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懊惱不已地坐在一旁,拚命歎氣。


    賀弘覺得這事實在荒唐不已,別家弟子好心好意上門提醒武林安危,得不到感激也就算了,還被這樣窩囊地打傷了。這事情要是傳出去,歸雁盟在江湖上當真是抬不起頭來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讚同祖父的說法。


    “父親,現在不知寄真傷得多重,應等大夫看診過才好放人離去。若是因此留下什麽傷患,與雲極山莊也不好交待啊。”


    “我如何不知此道理,可……”


    阮寄真此前便與賀飛白說過自己不會久留。這次前來除了報信之外,他更要知道的便是北盟之中有多少門派已經另奉他主。方無應不信血滴子出馬就隻是為了鏟除異己,雲極山莊一定是他們針對的目標。


    現在的門派還不過剛剛露麵,經不起太長時間的針對。能幫下一家便是一家,這樣才不會讓雲極山莊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但所有的計劃裏,可不曾有阮寄真被莫名其妙打傷這一層。


    “弘兒,你去阮少俠那裏一趟,務必請他留下調養傷勢,”賀飛白已然決定,哪怕是被指著鼻子罵也得把人留下才是。


    至於賀潮盛……


    “爹,這些日子你還是不要再出現在阮少俠麵前了,”賀飛白道,“待他傷勢好了,我便與你一起上夕照峰賠罪。”


    賀弘看祖父一臉委頓,忽覺老爺子也十分可憐,不免有些不忍,上前一步道:“還是我去吧。”


    “一人做事一人當,”賀潮盛猛地站起來,“難不成還叫一個小輩替我受罪不成!”


    這話說得無比威武,可賀飛白卻是不買賬。心道:若是真有這個擔當,那四十年前你便去與方無應賠罪了,何至於等到現在。


    “罷了……”賀飛白實在是覺得心累,揮了揮手,“弘兒你扶著你祖父回去吧。”


    ·


    且說,阮寄真遭受這無妄之災,躲在房中調息療傷。又再靜坐半日,才覺呼吸暢快了一點。那一掌實在是重,若剛才無人從旁協助,他大概連坐都坐不住了。


    原本定在今日的行程莫名被耽擱,他心中也是焦灼。不知師父是否已經從南都回去,若是沒有,整個師門便處於無人看顧的狀態。要是血滴子再次上門,當真是無比危險。


    這樣一憂慮,阮寄真隻覺胸口一疼,壓下去的真氣再一次翻滾上來。


    他心中焦慮,連運氣調傷都沒什麽心思,隻想著早日回去。念及此處,阮寄真從包裹裏翻出了謝靈均給自己備的藥。這名為靈犀丸的東西本就是調配來通氣血的,且放了一味極珍貴的藥材,對培元很是有好處。


    因藥材太過珍貴,總歸製了兩瓶。謝靈均幾乎是用強硬地姿態要師兄帶上的,大有阮寄真不拿著,他就不讓人走的架勢。


    一味靈犀吞服下去,還有些凝滯的氣息果真好了許多。阮寄真穿好衣服,提起包裹佩劍推門出去。外頭正巧沒人,他也不想客氣地做什麽告別,繞到馬房邊取了自己的坐騎,就從側門走了。


    等歸雁盟的人領著大夫到了客院,阮寄真已經飛馬離開老遠了。賀弘心中又是一陣悔意,忙去叫了幾個人,匆匆追了上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師兄在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孤光與清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孤光與清輝並收藏大師兄在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