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謝靈均在師兄下山後,便十分心不在焉,每日數著日子等人回來。堪堪熬過了七日,便覺日間漫長,實在寥落難度。遲九素見徒兒這模樣,也知不可解,唯獨等人完完好好地站在麵前了,這相思病才痊愈得了。


    這一日又是依門望月,不過瞬息而已,但謝靈均覺得自己已經等了許久了。


    這般幹等實在是無趣,謝靈均在山門處略站了一會兒,便回到師父身邊,問今日可還有事做。曬草磨腰配粉,今日之事皆已了畢,實在沒有什麽好做的。


    遲九素歎一聲無,謝靈均失望地應了一聲。回到自己的房間,百無聊賴地在床上打了一個滾。心想若是此時睡過去,能睡多久,將這等緩慢的時間給打發了去。


    這般想著便昏昏欲睡過去,不巧偏又做了噩夢。


    夢裏的師兄被人一件捅在胸口上,血流如注。謝靈均撲上去,拿什麽都堵不住師兄胸前的那一個窟窿。眼淚和血流了他滿手,謝靈均哭著從夢裏驚醒了過來。


    睜眼見自己還在房中,枕頭被哭濕了一大片。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抓起旁邊小桌上的茶壺猛灌了一大口,仍覺心跳激烈,久久不能平靜。


    謝靈均整個人趴在桌子上,這一小憩沒讓他休息好,隻帶來了劇烈的頭疼。


    他正緩著氣兒,若有樓的銅鈴響了。遲九素站在樓下叫弟子,要一起去前廳。謝靈均在二樓探出一個頭,應了一聲。謝靈均的膚色實在太過白皙,一點兒變化就瞧出不對來。為了不叫其他人看出異樣,湊到特意牽引過來的山泉池邊抹了好幾把臉,才同師父一起下去。


    到了前廳裏,才知道是方無應傳回來的信,說事情被想象的發生得快上許多,已經有門派遭了血滴子的暗算。白玉京那邊的態度曖昧不明,不曾給個實際結果。方無應現在奔波在各大門派之間,尋找一些幸存者。


    另外的便是朝廷的動向,據說新年的第一場朝會,便有禦史彈劾荊王結黨營私,收受賄賂,暗中豢養私兵,意圖謀反等等。網羅了三百多條罪證,逐一上奏。然而還不算完,那禦史還沒說完呢,立馬就有人跳出來說這禦史是被人賄賂了冤枉賢良。


    驚得朝野如一個炸開的油鍋,吵成一片。當今震怒,自然下令徹查。然後便查出了段家與蘇家遭害的事情。


    武林剿殺水賊不慎讓逃脫的七個水賊竟也出現了。鄧小閑將當初荊王是怎麽派人接洽,又給了多少好處讓他暗中偷襲蘇家,劫持蘇靖的事情在負責調查的三司麵前抖落了幹淨。這件事自然是引起嘩然一片。而鄧小閑在證詞中的一句“可從方家寶藏中分得一分”將暗裏追尋良久的前朝遺物推到了人前。


    然而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當初幾個一起參與了段家滅門案的門派也站了出來。將荊王為了奪取名劍武陵春,如何汙蔑段理調換了隕鐵,上門強搶不成,又如何燒掉了段家的事情說書一般給抖落了出來。


    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知道,當初方無應上門討要公道的時候,這幾個門派可是橫著臉一派不認的。而且當初參與這件事的幫凶全被方無應給料理了,可以說是死無對證。這朝廷到底是給了什麽好處,竟叫他們願意做出這等“浪子回頭,痛改前非”的戲碼來。


    荊王一方負隅頑抗,直言此乃汙蔑。負責查案的刑部官員不慌不忙上前說段家現在正得雲極山莊庇佑,而那蘇靖被救下後也在白玉京調養,是真是假隻要請苦主上京一問便知。


    還不等睿帝表態,又有官員表示,徐州民風彪悍,荊王在野多年,少不得被一些暗藏反心的江湖門派蠱惑,做出些逆君犯法的事情。荊王是連先帝都誇讚過的聰慧驍勇,當是忠君愛國的,罪魁必然是那些不懷好意的蠱惑之人。


    這一番真真假假,褒貶不明,卻也將當今的意思傳達了出去。至此,方家寶藏,江湖絞逆就全都連城了一根繩子,上頭拴著好幾隻螞蚱。其中這雲極山莊就是他們盯著的,最大的那一隻。


    但是荊王那些意欲造反的證據是確鑿的,今上雖然大度地要蠱惑荊王的元凶還皇弟一個公道,卻也不能對謀逆這等大事坐視不理。但睿帝願意給皇弟一個痛改前非的機會,下令著逆王進京陳罪,同時下旨捉拿那些“不懷好意”的武林人士。


    這一連串事情發生起來快得嚇人,不帶一絲絲喘口氣兒的機會。睿帝憋足了勁兒要一箭三雕,準備了好多年,春雷一聲響終於隆隆地砸下來。


    “那些跟隨荊王的門派,怕是要遭殃了……”段理將這些加急的密信遞給門中之人傳閱,歎了一口氣。


    遲九素拿手指點點桌麵,道:“怕是已經遭殃了。”


    小輩們各自垂首不言,方無應與阮寄真已經出去近三個月了,遲遲不歸隻怕就是因為這些原因。而現在雲極山莊與這場風暴靠得太近,若二人不及時回來,光靠現在幾人便是撐不住了。


    “蘇大俠現在得白玉京護佑,要想將他請上京該是有些難度。隻是鑄義你……”遲九素籠住眉頭,“怕是會被當做軟柿子來捏,駕著你去禦京訴冤情了。”


    段理冷哼一聲,嗤笑道:“訴冤情,然後逼著大哥將自家的東西交出麽?他想得美!”


    “這實在太奇怪了,”花辭樹滿臉不解,“師父說過,那所謂的寶藏大多是方元帥備下的軍需,這麽多年都已經爛成泥,早就不能用了。為什麽他們還這麽盯著不放啊?”


    段北秋拍拍師弟的肩膀,解釋道:“就算是軍需不能用,但是雲極山莊這麽多好東西都在。師叔的藥,我爹的劍,還有師父的劍法,哪一樣不是寶貝?到時候他們指著說這都是方家寶藏,就算你有一萬張嘴也沒用啊。”


    小花師弟立刻氣紅了臉蛋,拳頭握得緊緊的,“這!這簡直就是明搶!”


    摸了摸師弟鏘起來的頭發,段北秋點點頭,“就是明搶啊……”


    謝靈均問:“師父,師叔,你們有什麽打算?”


    “當下正不知無應與寄真及時能歸,那幫子強盜什麽時候會來,”段理咬牙頓了頓,方繼續說,“按我說,當是將婦幼都送下山去,找個地方躲藏起來。”


    “話雖如此,怕是有人早在牛耳鎮裏盯著。隻等我們一露麵,便派人劫持,”遲九素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山中機關全開,能抵擋多久?”


    “隻要不是聯營火燒,倒能撐住一陣子,”段理算了算山中與莊中的麵積,用手比了一個數字。


    遲九素說:“若是萬不得已再這麽做吧,這也是底牌了。無應身在江湖消息會更靈通,想來也會馬上趕回山中,我們暫時不必如此悲觀。”


    這乃是正理,怕的便是麻煩還沒到眼前,自己就先亂了陣腳。


    段理一手一個,按住了段北秋和花辭樹,嚴肅道:“若是……這山莊機關都抵擋不住,你們就帶著莊裏其他人從後山的小道離開。必要護住你們娘親和幼棠的安危,可知道了?”


    段北秋和花辭樹皆是重重一點頭,大聲說自己知道了。


    遲九素看著師侄,又轉向自家徒兒,“你也是如此,聽到了麽?”


    謝靈均不說話,遲九素提高了聲音,“聽到了麽?為何還不如你兩個師弟幹脆!”


    “噯,九素,不要這般凶他嘛,”段理在旁邊勸了一句。


    “我何嚐想,”遲大夫又一聲歎,“這孩子從小被我和他師兄寵著,溺著,養成了半身小女兒的嬌氣。我總是擔心他立不起來,若再不嚴厲些……唉!”


    “唔,師叔,謝師兄是在擔心長輩,才不願走的,”段北秋見機道,“不到時候,我們也不會走的嘛……”


    雲極山莊是他們的家,若非真的毀了,誰願離開這裏。


    而遲九素也是因為看到弟子這多日精神不振,心中不免發急,一時說了重話而已。他擺擺手,歎息道:“罷,是我心急了。”


    四人正說著話,崔伯的兒子崔友勝匆匆趕進來,急切道:“師父,遲先生!莊主與大公子回來了!”


    “當真!”眾人聞言皆是喜悅。


    可是崔友勝臉上卻沒有笑容,“大公子受了很嚴重的傷!遲先生,你趕快過去吧!”


    這話音還不曾落,謝靈均就已經衝了出去。


    阮寄真是被方無應背著進門的。背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劃傷,匆匆包紮而已。麵無血色,昏迷不醒。看到這樣的師兄,謝靈均險些沒有站穩。但是他還是很奇異地冷靜了下來,找了個地方讓方無應把人放下來,解開那匆匆包紮的繃帶,檢查情況。


    他一心專注於當前,自然是沒有看到同方無應一起回來的其他人。


    段北秋站在門外,抬頭喊了一聲:“哎呀,搖光哥哥,又見麵了。”


    譚搖光形容有些狼狽,擔憂地看了看裏麵,才對段北秋扯了扯嘴角,“小秋,小樹,好久不見了。哦,對了,這是我大哥。”


    站在譚搖光旁邊一個高大的男子,氣質剛烈,與背上那把大刀很是契合。正是譚搖光的大哥,譚天權。小秋和小花並不被他嚇到,隻是好奇地打量了此人一眼,又看向譚搖光,問道:“你們怎麽和師父師兄碰上的?”


    譚家兄弟對視一眼,慚愧道:“其實……寄真是為了救我譚家才受得傷……”


    “什麽!”雲極弟子驚呼一聲,又忙互相捂住了嘴。


    “的確如此,後來又遇上了這位前輩相助,我們才順利脫險。”這路上的事情有點複雜,譚搖光簡單說了一句,然後指向從剛才開始就很安靜地站在門口的男子。


    此人臉上帶著鬥笠,一時叫人看不清麵容。可無端地,花辭樹便覺此人十分熟悉,忍不住盯著瞧。男子見花辭樹一直看過來,忽然動了動腳步。忽然花辭樹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睛越睜越大,仿若極度不敢相信。


    隻見這人摘下了頭上的鬥笠,對著已經傻掉的人微笑了一下。然後滿眼慈愛地看向花辭樹——


    他說:“赤那兒,你長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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