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宓既然不是個真正的十二歲孩子,又怎麽會聽不出何鳳亭的話外之音。[]


    她大舅舅這可不單是誇讚她能獨當一麵了,顯然也是在提醒她,既然她已經能替她娘當家,很多事便可以由她出麵與大舅舅談,而不是叫她娘這個孕婦親力親為,操心勞神。


    她就不帶一絲羞澀,大大方方領了何鳳亭的誇獎,隨後又趁著她娘前去如廁的工夫,悄聲與她大舅舅商量好,明日中午舅甥二人在溫靖侯府所在的大時雍坊坊外碰頭。


    “隻是大舅舅才剛舟車勞頓了小一個月,明日又要移步屈就外甥女兒,真叫宓姐兒惶恐。”韓宓這才流露出了些許的不好意思。


    她大舅舅是她娘的親兄長不假,又是一方封疆大吏,自有使不盡的高明手段與心機,可這也不代表大舅舅就該替她娘與她出力不是?


    大舅舅願意幫助她娘出口惡氣也好,願意幫助她娘轄製她的渣爹也罷,這都是情份,而不是必須的應該的,更不是大舅舅欠她們的。


    何鳳亭立時就看懂了她的歉意,也便更加高看了韓宓一眼。


    要知道方才他隻以為宓姐兒機敏,如今卻得知這孩子還重情義懂感恩,而不是隨了韓雲楓那個白眼兒狼,永遠都將丈人和舅兄的扶持當成理所應當。


    他就笑著看了看外甥女:“就算大舅舅再累,若能見識見識我們宓姐兒的本事,捎帶手還能替宓姐兒相看相看小女婿,大舅舅何樂不為?”


    溫靖侯世子是還要稱呼他一聲表舅父不假,可他多年不在京城,哪裏知道那孩子如今長成了何等樣貌、何等人品?


    如今卻能趁機見見那孩子,也算替秋娘母女把把關,分明是好事一樁。


    韓宓不由得雙頰通紅,直道大舅舅笑話人――沒出閣的女孩兒家再怎麽豪爽,被長輩當麵提起未婚夫婿,又是怎麽一個害羞了得。


    ……等到亥時送走酒意酣然的何鳳亭與何昊何晟父子三人,再與父母道了晚安,回到東小院的韓宓卻是一絲倦意也沒有。


    尤其是洗漱過後上了臥榻,她心中愈發清明,對上一世的回憶也愈發深刻,心頭那一份在傍晚時新生的疑惑,就趁此機會漸漸連成了一條線。


    當年關於大舅舅與她父親的即將升遷可是莊岩傳給她的,這還能有假麽,可為何這些已近確鑿的消息,最終卻化作一縷謠言煙消雲散?


    她就想起她二十歲之前的那一年,孫氏的大伯父孫連堂又升了職,等她回京給韓雲楓過壽,孫氏便在她麵前炫耀了足足大半個時辰。[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可那孫連堂雖是短短幾年內連升了幾級,卻還離著大九卿之一的都察院左右都禦史尚有一步之遙。


    如今她既然對大舅舅的升遷未果產生了疑惑,而不像當年那樣並不耐煩分析朝政,她突然就明白了。


    孫寡婦既然早就在手中握著韓雲楓的黑賬,這黑賬未必不會成為孫連堂要挾她大舅舅的把柄啊?


    誰叫她娘那時雖然早已作古,卻架不住在世間留下了她這個骨血,她可是大舅舅嫡親的外甥女。


    大舅舅或許就是為了她著想,不想叫她有個犯官娘家爹,繼而在金家活得越發艱難,這才退讓了一步,將勢在必得的都察院左都禦史之位留給了孫連堂。


    可也就是大舅舅為她做了退讓,便再不能叫韓雲楓這個罪魁禍首白白得了好處啊!


    於是也便從那時起,韓雲楓就被她大舅舅徹底壓製了,位居正五品多年也再難謀得高升。


    ――韓宓理清了這些思緒,在暗夜中忍不住恨得一口銀牙咯咯作響。


    她大舅舅當年不過是對孫連堂退讓一回,不論是出於什麽緣故,大舅舅到底真有一身好本事,不過三年後,也就是她二十三歲那年,大舅舅已經成為刑部尚書,照樣位列大九卿。


    可是那該死的孫氏孫寡婦!


    那賤婦分明就是刻意勾引的韓雲楓,隻因她手中既有黑賬做依仗,也便既能拿捏得住這個男人,更能順利替蘇櫻搶奪韓宓的未婚夫,還能用各種手段討好娘家大伯父孫連堂!


    這樣即便哪一日運氣不好,令那蘇櫻的弟弟蘇鵬遠之身世被揭穿,平樂長公主也要畏懼孫連堂三分,至少不敢隨意拿了蘇鵬遠的性命去……


    而孫連堂既是孫家宗長,又官居高位,既為了不被孫氏連累孫家一族名聲,又得過孫氏手中的黑賬助力,也便得拚命的替孫氏隱瞞甚至粉飾太平,甚至還要盡力討好孫氏不是嗎?


    這般算起來,也正是孫家這些狗男女的裏外呼應,就將韓宓與莊岩甚至溫靖侯府在無形中玩弄於股掌之間,兩人最終還先後丟了性命,孫家自身卻得了天大的好處?


    隻是就算韓宓將個中緣由推斷得再清楚,甚至將孫家恨到了骨子裏,她也分外明白,很多事既然還沒發生,她便無法擺事實講道理,繼而叫誰站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對付孫家。


    更別論她還沒弄清孫家背後是否還有其他黑手。


    那麽接下來的日子她一定會很艱難,因為她隻能獨自籌謀,悄悄伸手……


    難不成她還敢告訴莊岩說,孫寡婦之所以勾引她爹,實則卻是為了幫助蘇櫻嫁給莊岩?甚至是幫著哪位皇子禍害大皇子的親姨夫溫靖侯?


    再不然她還敢告訴大舅舅說,那孫寡婦手中既有韓雲楓的黑賬,這黑賬將來必然會落進孫連堂手裏,再成為孫連堂逼迫大舅舅退讓的手段?


    她根本隻能牢牢抓住孫寡婦與蘇駙馬蘇寅生有染的事實,盡早令孫寡婦身敗名裂,再令孫家所有的顏麵都被孫寡婦拖垮,甚至再也爬不起來!


    除此之外,她根本就沒有別的辦法!


    那麽就算袁氏也抓住孫寡婦與蘇寅生這個把柄了,韓宓也顧不得許多了;哪怕因此令袁氏誤會她太過心狠手辣,她也寧願自己承受一切後果。


    隻要莊岩和整個兒溫靖侯府、還有大舅舅,他們再不會如同當年一樣,再被孫家玩弄於股掌,他們和她娘都能好好兒的,她就知足了。


    韓宓既是如此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她便又悄悄叮囑芸姑姑,叫栓柱再去替她打探些事兒。


    “我聽說平樂長公主也是信佛的,卻不知為何她從不往普會寺去,不如這次便叫栓柱去探聽探聽,看看公主往哪家寺廟去得勤。”


    隻有得知平樂長公主的日常喜好,她才好提前安排不是?


    畢竟以她的身份地位,與長公主根本毫無交集之處,她也隻能想方設法或造偶遇,或是提前埋線了。


    見芸姑姑答應得異常爽利,再不像昨日那樣戰戰兢兢,韓宓便滿意的笑了;可她到底也沒想到,等她上了馬車來到溫靖侯府,正在等她的宋千紅又給她帶來了一個真正的好消息。


    那便是孫氏與蘇櫻母女既然已經禮佛歸來,宋太太那個早產死掉的陪房也就真正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


    眼下雖然才是二月底,天氣遠遠還未暖和起來,卻也架不住那陪房已經死了好幾天,一直停靈不發喪隻為了等孫氏回城不是?


    這般等宋太太派出的十來個娘子軍抬著屍體,一路哭鬧到了孫氏補品鋪子門前,大半條街的人都險些被那屍臭熏翻。


    宋家娘子軍的小頭領趙三娘卻偏偏是個促狹的,靈機一動間便將那屍臭怪在了孫家鋪子身上,一邊哭一邊叫罵道,敢情孫家鋪子的補品不但有毒,害死了人命後還如此惡臭。


    “你是沒瞧見那叫罵聲一出來,孫家鋪子的掌櫃表現得多精彩呢。”宋千紅幸災樂禍道。


    “他明明一直也嫌那屍臭熏人,早早就用手捂上了口鼻,聽了趙三娘的叫罵之後,也不知他是想辯解,還是偏想證明那屍體不臭,便又將手拿了下來,可他一個字都沒等說出口,就被那臭味兒熏得吐了他自己一身。”


    韓宓就險些被宋千紅的繪聲繪色逗得大笑仰倒。


    外加她也清楚,宋千紅既然都沒耽擱上學,此時還能這樣開懷的給她學說經過,宋家娘子軍那一行便該很順利。


    她也就不再抑製笑容,等她咯咯笑夠了,便拉住宋千紅的手說了好幾聲感謝,又連聲與宋千紅約定道,等四天後過了上巳節,她便去宋府給宋太太請安外加道謝去。


    宋千紅就忍不住笑她傻。


    既是溫靖侯夫人發起了三月三上巳節的踏青,怎麽少得了邀請宋千紅的母親宋太太?


    “你等那天見了我母親的麵、謝她一聲便行了,哪裏還用你特地再跑一趟?”


    韓宓便正了顏色:“這可不一樣!”


    “宋太太和千紅姐姐這一次可是幫了我大忙的,道謝的事兒還能如此投機取巧,湊巧遇上後說一聲謝謝就夠了?”


    何況莊岩已經替她選好了給宋太太道謝的禮物,那可是一匹小馬,千紅姐姐這是想叫她牽著那匹小馬踏青去不成?


    宋千紅這才恍然大悟――溫靖侯夫人這一次可邀請了不少夫人太太一起踏青去呢。


    若是宓姐兒當著許多人的麵送她母親一匹馬,就算不怕有心人聯想到今日孫氏補品鋪子的鬧劇,萬一有誰挑了宓姐兒的理,甚至嫌棄宓姐兒隻願交好她母親宋太太,好好的踏青也隻能不歡而散。


    宋千紅就笑著埋怨道,怪不得她母親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女人越多的地方,彎彎繞也越多,真是叫人防不勝防,少了半個心眼兒就難以應對。”


    韓宓撲哧一聲笑:“千紅姐姐還好意思埋怨這個?你們宋家的娘子軍可才剛在孫氏補品鋪子門口唱了一出大戲呢!”


    宋千紅先是一愣,隨即也就反應過來可不是這麽回事兒麽,她便不由得抱著肚子笑起來,隻因她又想起那掌櫃還不等說話,就哇的一口吐了他自己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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