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


    禪房內的那個和尚名叫渡化,同時也是慧心的師尊,轉過頭輕輕呼喚著,聲音略顯沉穩。


    連續叫了幾聲,慧心才回過神來,感受到師尊望過來的眼神,急忙掩飾自己紛雜的心情,平靜地問道:“師尊,他怎麽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


    “出去再說。”渡化富有深意的眼神在慧心身上滑過,淡淡的說道。


    跟隨在師尊身後,慧心留戀的回頭往屋內瞅了一眼,悄悄掩上了房門。


    “師尊。”


    慧心剛剛出聲,就被渡化用手擋了回去,刻滿歲月痕跡的麵容鬆弛下來,笑著說道:“你先不用著急,跟我回我的禪房,有很多話我還要問你呢。”


    渡化禪房的布局一成不變,還是那麽的整潔、樸素,坐在椅子上,沏了壺雷音寺自己種植的婆羅花茶,倒入了兩個白瓷杯中。


    一片白色的花瓣在水麵上漂浮,打著轉兒,茶如白水,透著淡淡的粉紅,好似生命的顏色,平淡中總不會缺少心潮澎湃的激情,永遠都不會厭倦。


    粗略聞來,一點兒異味也無,像是沒有氣味,又像是與空氣融為了一體,分不清彼此的差異。


    慧心以前也經常喝婆羅花茶,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麽新奇之物,端起杯子,闔上雙眼細細品嚐,茶水流過唇齒,言語道不盡的玄妙氣味在口中爆發出來,席卷著神經脈絡。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慧心將抿了一小口的茶杯輕輕放在桌子上,睜開眼睛,呈現出如水中倒月般的清明,不過她的雙眼倒映出的不是實體的影子,而是人類那難以捉摸的宿命。


    “心靜下來了?”渡化捧著茶杯,笑看著她問道。


    慧心不好意思地一笑,頷首說道:“讓師尊見笑了。”


    渡化擺了擺手,表示並無大礙,思忖片刻,說道:“那個叫莫小邪的少年身體素質很好,受傷後你也給他做了及時的治療,總體來看的話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那他怎麽一個來月都陷入沉睡中呢?”慧心握了握茶杯,注視水中蕩漾的波紋,心也像這茶水一樣動蕩。


    “嗬嗬,這是他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意識,對他未必是件壞事。”渡化笑了笑,解釋道:“聽你所說,他揮動了一次虎魄刀,全身無力,那已經是身體消耗達到極致的表現,後來他又強行站起來和血煞魔君對拚一記受了重傷,為了讓身體快速恢複,沉睡就能讓每天精力的消耗降到最低。說句實話,這事情要不是我聽你親口訴說,我是絕對不會相信有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的,且不說他沒有任何修為就殺死了血煞魔君,就說他當時的狀態還能站起來就足以讓人驚訝了。”


    聽師尊這麽一說,慧心才算放下心來,笑顏逐開,問道:“師尊,那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睡了一個月也快醒了,這瓶丹藥你記得每天給他服下一粒,輸送法力維持他的體能征兆,我們雷音寺是難得的風水寶地,靈力充沛,對他的恢複應該也能有著不小的幫助。”渡化尊者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推到了慧心的眼前,叮嚀著。


    慧心有難以言表的秘密,聽到師尊把照顧莫小邪的任務都交給了自己,心中一緊,生怕師尊察覺了什麽,瞥了眼師尊平靜的的臉龐,默默地把桌上的瓷瓶揣進懷中。


    她對師尊一直敬若神明,認為沒有什麽事情是師尊不知道,也沒有什麽事是師尊做不到的,因此,心裏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屋內靜的出奇,渡化把茶杯加滿茶水,忽而問道:“你用宿命通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麽?”


    慧心搖著頭,沒有說話。


    渡化微微一歎,截然道:“看來我們看到的結果是一樣的啊。”


    宿命通,也並不是萬能的。


    莫小邪感覺自己在一個黑屋子裏度過了很長時間,這裏不用去想那些煩心的事,也不用去吃飯,就連睡覺都剩下了,每天基本是固定時間,會有一股持續一刻鍾的暖流沿著手掌襲來,猶如泡澡時,熱水漫過皮膚,毛孔舒張的那種愜意、舒適。


    勞累的日子過久了,會讓一個人的精神麻木;舒服的日子過久了,也會讓人感到厭煩。


    莫小邪現在就是這種感覺,雖然此種生活很輕鬆,可是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活動活動身軀,而在這個黑屋子裏他是動不了的。


    再次感到手掌被柔軟的觸感包裹,暖流在體內流淌,莫小邪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了,十次?二十次?還是三十次?


    當暖流消失後,莫小邪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屋頂橫梁。


    看來自己應該是在屋子裏,莫小邪暗自想著,思維還處於混沌狀態,轉了下腦袋,就見到慧心捂著嘴巴,驚喜交加的注視著自己,眼裏閃動著淚花。


    “姐姐。”莫小邪輕聲叫道,但話甫出口,連他自己都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聽上去不像是自己往常的聲音,就像一個人好長時間沒有寫字,隔了幾個月再提起筆寫字,看著自己的字跡也會感到陌生的一樣。


    慧心欣喜的坐到床邊,帶著明媚的笑意,說道:“小邪,你醒啦,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想要微微搖搖頭,才發覺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伸展了下四肢,靈活自如,然後笑了笑說道:“沒有不舒服,我有一種休息了好長時間的感覺,現在疲勞盡去,身體比以前的狀況還要強上不少。”


    慧心嬌笑一聲,輕點莫小邪的腦袋,沒好氣的說道:“你還說呢,哪裏是好長時間,你整整昏迷了三十一天,害得我以為你永遠都醒不了了。”


    說完,抹了抹眼角,剛才一瞬間真的有淚水湧了上來,不過不是傷心,而是喜極而泣,照顧昏迷的莫小邪三十一天,基本是數著日子過來的,沒有什麽比莫小邪醒來更令她高興的了。


    “我現在不是醒了嗎,你就別哭了,我錯了還不行嗎。”莫小邪瞬間覺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孽,神色無奈的哄著姐姐,沒成想堅強、溫柔、成熟的姐姐居然會因為自己流下眼淚,這要放在過去他完全想象不到,但現在他也隻能好言安慰。


    透過指縫看到莫小邪可憐兮兮的表情,慧心噗嗤一笑,雙手拿開,梨花帶雨,非常嬌豔,笑道:“你哪有什麽錯,你不僅沒錯,還救了我們的性命,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昏倒後,我和黃師兄才發現原來血煞魔君已經被你給殺死了,要沒有你,我們都會葬身在萬妖之森的。”


    醒來的第一眼能看到姐姐,莫小邪十分高興,仰頭平躺,眼神幽深而隱奧,觀察房頂簡質的結構,豁然一笑道:“我怎麽會不知道呢?要是我沒有確認血煞魔君已經死亡,我也不會放心倒下的,姐姐,我一向是很信守承諾的。”


    現在如此,過去也是如此,就像當年和鴻宇客棧的老板訂立的君子之約,他從未背棄。


    盯著莫小邪恬淡的麵容有些發呆,慧心總感覺他出現了一些說不出來的變化,明明可以感覺得到,就是無法描述,如果硬要說的話,就是給人一種更加成熟的印象,一下子成了大人的感覺。


    慧心臉色酡紅,心跳有些加快,有些情感越是不想去想,就越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刻浮上心頭。


    “我先走了,你在床上好好養傷,不要下床走動,有時間我就會來看你的。”慧心慌亂起身,留下一句話就像燕子一樣蹁躚的剪出了房間,關上房門,後背靠在上麵,壓下紛亂的情緒,深吸一口氣,沿著回旋的長廊踽踽獨行。


    一個幽暗的房間,門外的匾額上清晰地寫著三個大字——靜思堂。


    房門緊掩,幾隻蠟燭在房內留著眼淚,靜靜燃燒,室內沒有風,就連燭火也不曾搖曳半分。


    一座金色的大佛正對著房門,擺放在中央的位置,供在高台上,手裏掐著大智慧法印,麵色沉著、閉目盤膝,仿佛在沉思著什麽世間難題。


    幾盞微弱光亮的燭台想要照亮如此大的房間,無異於癡人說夢。


    黑暗籠罩住金色大佛的上半身,宛若沒進了黑色的海洋,讓充滿智慧的佛陀都陷入了無止境的求索當中,不可自拔。


    高台、地麵一塵不染,許是剛剛被人打掃過,蠟燭被燒缺了一半,熔化成水窪被兜在了引線處,倒映著燭火,形成了一小片金色的水澤。


    黃色的蒲團置於佛案的前方,此時,上麵跪著一個女子,身形端正,神態虔誠,青絲垂懸直下,密布如瀑,正是離開莫小邪住處的慧心。


    雙眼閉合,睫毛偶爾會顫抖一下,在燭光的映襯下,如古卷書香的氣質由內而外散發出來,令她更顯得迷人、心醉。


    酒能醉人,欣賞一位擁有書卷氣的美女,亦能使人陶醉其中。


    吹彈可破的臉龐晶瑩如雪,清靈婉約的韻致縈繞在懷,她並不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可她聖潔的模樣,如同從雲水禪心的聲聲慢曲中走出的水湄伊人,透發著清漓飛揚、出俗拔塵的神韻,令人心馳神往。


    額頭著地,三千青絲擦著地麵,身子低伏抖動,隱約傳來細膩的涕泣聲。


    宛若幽蘭的聲音在大堂中回響,飽含著痛苦與無助。


    “佛祖,佛愛眾生,卻唯獨不能與人相愛。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聲如啼血之鶯,讓人心碎,淚滴灑下,如珠花般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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