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南傲天突然笑道:“我南某人原以為太後娘娘是極大度的人物。完顏孤辰曾親自跪在我腳邊,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求我放幼帝一條生路;太後你忍氣吞聲十幾年,也是希望我能偃旗息鼓,維持完顏家岌岌可危的地位。但你們何時對我真心以待過,你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要保住一個苟延殘喘的傀儡皇帝和一座危如累卵的山河。隻可惜,我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窮書生了,不會再輕易相信你們的戲碼。”


    太後像被什麽擊中了一樣,瞳孔伴隨痛苦的猙獰在風韻不減的臉容上無限放大,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南傲天,打斷了他洋洋自得的自述:“你說先帝,在你麵前求死!”


    萱後的聲音忽然無助地顫抖著,像是風中飄零的落葉。


    “哈哈哈哈,完顏孤辰和千翎家的人一樣,從來都把薄義寡施當成是對別人的莫大恩惠,一麵口口聲聲地把一個落魄書生抬舉成自己的結義兄弟,一麵背後插刀,奪人所愛。太後娘娘一定不知道吧。完顏孤辰是跪在我腳下自戕的,我告訴他,隻有他死,他的兒子和女人才有可能活著。不然,太後以為就當時的局勢,僅憑耶律明修那個廢物就可以輕輕鬆鬆挽回敗局嗎?”


    “姑娘!”如花尖聲呼喚。


    萱後忽然臉色慘白,以手扶腦,身體踉蹌著失去了平穩,就要倉皇跌倒,如花眼疾手快,慌忙扶了過來。


    太後長長地閉上了眼睛,仿似要歇息片刻才能喘過氣來。她對如花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她轉身睜開眼睛,盯著南傲天恨恨道:“先帝是為了彌補對你的歉疚,才……”


    “夠了。那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利,為了你們母子還能夠穩坐大殿。那不過是完顏孤辰在四麵楚歌之際唯一能夠選擇的下下策,太後還希望我對這種陰私手段感恩戴德嗎?”


    “不指望,丞相說笑了。”萱後褪去震驚,臉上掛著一抹疲憊而蒼涼的笑容。


    “哀家不是先帝,哀家當年第一眼看到南相眼神的時候,就從未相信過你們的兄弟情義。完顏孤辰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裏永遠裝著天下的痛苦,為虛假的世情道義所羈絆,永遠優柔寡斷,永遠可以被最微薄的信任所利用。反過來,不僅沒有實現他理想中的四海升平,反而連近在咫尺的親人都不能保護。他成長的環境過於優越,他的理想太過於清白和光明,他不明白,仁義,是永遠照不亮人心陰暗的。”


    “不愧是淮南楚家的女兒,四大商賈的後人,你果然對人心洞察入微。隻可惜,這樣簡單的道理,我的好兄弟完顏孤辰再也理解不了了。就像他永遠也無法理解,他和千翎初以道義之名淩駕於我頭上的卑微。他們到死也不會知道,一個永遠優越於你,站在你頭上的人,他們用俯視的目光所給予的那點假惺惺的施舍,不會帶來喜悅,隻會讓人感到恥辱。”


    “先帝曾在戰場救下耶律明修,不過是救了一匹狼;在白暮山上救下你,才是救回了一條嗜血的惡蠱。”萱後大聲罵道,她目光清明,含霜化雪。


    南傲天隻看出了那目光裏的哀傷,卻沒有看出哀傷之下隱藏的無望悲憫。


    “不錯,老夫欠他一條命,還他一個諾言。我是親眼看著他死的,也按照答應他的保你們母子到今日。先帝和我,手上都沾了太多的血,我們之間,沒有誰比誰更卑鄙。太後既然已經察覺,那麽從今而後的輸贏,就都是公平角逐了。”


    “先帝雖然愚傻,但比你幹淨太多了。”太後不以為然地笑道:“我和旻兒能活到今日,隻怕是為了給南相留夠厲兵秣馬的時間吧。諾言!以你今日的實力,還用得著信守諾言?”


    “太後既然看得如此清楚,老夫也就不必再隱藏什麽了!南某人最在乎的東西,早就在二十年前就被人搶去了。諾言,情誼,忠信與愛,在老夫眼裏早就什麽都不是。天下人負我,我何顧天下人。”


    “南相殺伐果斷,我早該想到的。鳳雁痕為你做了那麽多錯事,你又何嚐顧過她。耶律夫人早產,也是南相當年的計劃之一吧。”


    南傲天眼裏黯淡了一下,裏麵有說不清楚的東西閃過,素日養尊處優的臉容在這一瞬間顯得蒼老,仿佛又片刻能稱之為悵望的東西閃過,但也僅僅是片刻。


    南傲天用一種一切在握的姿態看著萱後,避開了這個問題,他隻鋒利地說:“孤兒寡母,能在眾臣眼皮子底下裝瘋賣傻十幾年,本相佩服你們的能力,原想讓你們多看幾天皇城的風景。不過皇上實在太過心急,廢掉月兒,在老夫眼皮子底下玩各種幼稚的把戲。而今太後你又咄咄相逼,這就不能怪老夫磨刀霍霍了。”


    “你已經瘋了。”


    “不錯。但以太後的聰明,當知道整座皇城已是我囊中之物。掙紮無益,太後不若掩耳閉目,等著做太皇太後。”


    “你想弑君。”萱後冷淡從容地啟唇。


    她是疑問,也是試探。沒想到,這麽快。


    “偌大江山,豈能容一個朝不保夕的病秧子做君主。等雪兒腹中的孩子出世,大臣們都會樂意看到新君繼位。到時候,太後就可以真正輕輕鬆鬆地頤養天年了。”


    南傲天笑得不同尋常,如花注意到他眼中瘋子一樣的狠意。


    “姑娘!姑娘小心!”如花驚呼著撲向太後。


    如花短促的驚呼被折斷在寂靜裏。靳安殿本微弱的燈光忽然跳躍而歡快地閃爍了一下,然後徹底地熄滅了。遠處值夜的宮人們開始日常輪班,燈籠從一批下人手上交到另一批下人手上。


    “你還換不換了,不想走你接著值算了。”一個小太監看著正要交班的同伴心不在焉,忍不住罵罵咧咧。


    “不是,”那同伴忙把燈籠遞到他手上,“太後娘娘今日仿佛歇息的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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