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太後娘娘什麽時候歇息,也是你說了算的。”另外一個太監從先前那名太監手中接過燈籠,尖聲尖嗓地叱罵道。這個太監因入宮早,年紀長一些,常喜歡在新人麵前作威作福。


    “也是,橫豎靳安殿有如花姑姑照料著,平素娘娘也沒支使過咱們。咱還是規規矩矩地守夜吧,該你啦。”


    “行行,去吧去吧,沒事少多管閑事!”


    一番交接過後,離靳安殿百米開外的這座石橋上恢複了寧靜,兩列守夜的太監如常站立,有幾個初來乍到的新人熬不住困倦,打起了盹兒。


    月亮升上樹梢,樓宇靜臥著,和任何一個皎白的夜晚一樣安靜。


    椒房殿的最後一盞燈也幽幽地熄滅,南清雪已經在眾宮婢的服侍下準備歇息,臨睡前硬被灌下的兩碗安胎藥讓她很是不爽。


    兩個丫頭在前門站著守夜。南清雪舒舒服服地躺下,聽到門外響起叩叩的敲窗聲。


    雪妃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表現出隻有素常習武之人才會有的速度與警覺。她側耳朝窗外傾聽著,想重新捕捉到剛才那令人不安的敲窗聲。或許那是入夢前的幻覺。


    “娘娘,娘娘怎麽了。”值夜的綠兒看到南清雪突然起來,慌忙要去伺候。


    南清雪的眼睛裏有波紋流轉,仿佛比剛才忽然清醒了一層,窗外分明又響起了“叩叩”的兩聲。


    這聲音綠兒是聽不到的。


    綠兒看到南清雪小心地扶著肚子下床來,大聲地對她說道:“本宮睡不著,想是腹中胎兒又鬧騰了,想出去轉轉,你也不必跟著。有人跟著我總覺著心煩。”


    “可是總得有人照應著……”綠兒不甚放心。


    “片刻就回來了。若有什麽閃失,本宮替你擔著。”南清雪不耐煩地看了綠兒一眼,提上鞋子便走。


    綠兒擔心的同時又對雪妃彎腰穿鞋的輕盈姿態感到許多疑惑。她也不敢跟著,隻能焦急地候在門邊兒等。


    “爹!”一路提心吊膽地走到一條夾竹桃樹掩映的小徑上,南清雪看清了前方那人的背影後,才輕輕地喚道。


    那人原本背對著她,站立地筆直,現在嚴肅地轉過臉來,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抬起寬敞的袖口,握住了南清雪一隻手。


    “這是什麽?”南清雪心中慌疑,還是接過了一塊方方正正的東西。


    南傲天把那隻衣袖收回,壓低了嗓音說道:“計劃,提前了。關鍵的一步交給你來做,一來,身為九魑閣的下一代掌門,你該做成一件事來表明你對九魑閣的忠心;二來,做了這件事,你就別想著再和皇上有什麽可能。”


    “爹……”雖然是隆冬,南清雪能感到自己攥著東西的那隻手被汗水浸潤得黏濕濕的,額頭上原本也有一層冷汗,有風吹來,消散了。


    “爹為什麽就不能再等等,皇上橫豎活不久……”南清雪深深呼吸著冰冷的空氣,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你既然知道他活不久,就更加不該有什麽非分的留戀。掌門人,是不該為任何凡夫俗子動心的。”


    “為什麽偏偏是我,我從小就沒有那種雄才大略。”南清雪把那方方正正的東西收進袖口裏,聲音顫顫的,像付出了很大的勇氣問出一句話。


    “清霖征戰在外,清雲性格又優柔寡斷婦人之仁,爹不敢相信任何人,爹能指望的,隻有你了。”


    “爹不是明明還有一個女兒嗎?”這句話順著冷風吹出,讓南傲天第一次從這個女兒身上察覺到一絲叛逆的味道。南清雪最多驕縱乖戾,卻從來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反抗。但現在有些不同。


    “月兒桀驁不馴,又因為溪娘的緣故,她到現在心裏也沒有我這個爹,她又沒受過正經的武功教習,不過是個頑劣的女娃,如此大任,爹能放到她身上嗎?”


    “我也想做父親眼裏頑劣的女娃。”南清雪抬了眼睛,小聲說了一句聽不清楚的話。天空中飄起了雪,襯得她目光裏閃閃爍爍,最終低了頭道:“父親交待的,我都記住了。女兒現在的身份,不宜在此地久留。”


    “嗯,去吧。”南傲天的聲音緩和了一些,隨後消失在風雪裏。


    皇城主大街的雪花變得越來越大,有如一團團的棉花砸下來,披落了南傲天一身。這位四十多歲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丞相,即使在隆冬臘月仍穿著不夾棉的單層朝袍,這是他多年習武留下來的習慣。


    南相出門不帶仆從,這也是他一貫的做法,故而總顯得十分單薄。


    現在,朱雀大街的新雪層上留下了兩行新鮮腳印,一直延伸到南府府邸。從雪勢來看,不出兩個時辰,它們就會被完全覆蓋掉。


    “老爺。”守門的仆人接應道,但也隻是淡淡的一喚。


    花廳的燈亮著,這令南傲天有些生疑。鳳雁痕年輕的時候花廳的燈常常徹夜亮著,為了等他從外麵回來。


    他忘了從哪一天起那裏的燈忽然熄滅了,雁痕開始早早的休息。雖然第一次看到燈暗的那天南傲天有片刻的不適,他還是很快習慣了,畢竟他也早囑咐過不必等他。


    自從南清雲離開後,鳳雁痕就睡得更早。花廳的燈便永久是滅著的。


    南傲天大踏步跨入府邸,帶著一絲莫須有的期待與疑惑,朝花廳的方向走去。


    南府大門外的風雪中閑庭廣步地走過一位老者,他身披襤褸素麻,手裏拎著一根竹杖。那一身亞麻色稻草一樣的衣著讓人第一眼認為他是常年流於京畿的乞丐。


    可是這乞丐身材高大,脊背並不佝僂。他最多頭發混亂,眉臉灰髒。最主要是他走在風雪裏的神態,像安詳地踏步在一片雪白的地毯上,比起乞討,他看起來更像在通天踏地,信馬由韁。


    走到南府門前的時候,乞丐的步伐有一瞬間慢了下來,他露在破爛圍巾上麵的那雙小眼睛恍似漫不經心地朝相府門前的牌匾上瞥了一瞥,隨即低下頭,繼續大跨步走他的路。


    圍巾被隨意地扯下,從懷裏捧出的兩個肉包子讓南府守門的家丁覺得這個落魄人兒的日子過得十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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