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方道路受阻,馬車一時無法通行,蘇士貞下了車,拉過驢韁繩,叫梁富貴去前麵看看。蘇瑾聽前那麵那呼喊聲愈來愈響亮,過往地行人商人紛紛湧了過去,便也在車上直起身子往那邊兒張望。


    隻見前麵大約二百步開處,馬路兩邊各有一群精壯船工,隔著馬路對峙,中間兩個領頭模樣地人,立在大路中間兒正在爭執著什麽,兩人身後的船工,不停的揮舞著一根根扁擔木棍,為已方的人加油示威,隨著中間兩人身形的靠近,後麵的人群也向馬路中間聚攏,大戰一觸即發。


    蘇瑾用小手拍拍胸口,縮回身子,這陣式也有些大嚇人了。那兩幫的人分別有百十人,遠處沿河道路上還不斷有船工扛著家夥式湧來,驚歎之餘,又想起一個問題,轉頭問蘇士貞,“爹爹,這些船工也分界的麽?是怎麽分地?”


    蘇士貞回頭安撫的笑笑,“嗯,自是有分界。自東水門至鈔關這是一界;自鈔關至磚閘又是一界;磚閘至板閘;再有板閘至廣濟橋;廣濟橋至北水門……你現在知道撈過界的下場了吧?”


    蘇瑾赫然一笑,辯解道,“早先爹爹不說,我哪裏知道那些規矩。現在,爹爹與我說了,日後我會小心的,不去人家的地界上撈生意。”說著又伸頭往前麵瞧了瞧,雙方人馬愈聚愈多,圍觀地人中還有不少起哄,等看熱鬧地。


    梁富貴自人群中擠了回來,抹著額上的汗,“老爺,我們繞路吧。這兩幫人不知道要鬧到什麽時候咧。人多亂哄哄地,家夥式可不長眼,莫叫人誤傷了。”


    此時,看熱鬧的人群已擠到驢車邊兒上,再不回頭,驢車就要被圍困在人群之中了,蘇士貞點了下頭,正要說話,猛然身後又響起一陣喧囂呼喝之聲,蘇瑾連忙回頭望去,隻見自他們來的方向,不知何時也湧來一大群扛著扁擔、揮著木棍地船工腳夫,黑壓壓的一片,氣勢洶洶的奔了過來。


    蘇士貞嚇了一跳,趕忙將韁繩扔給梁富貴,急急上了車,將蘇瑾往幾個舊衣包袱的空隙間一塞,“坐好,莫被棍子誤傷了。”


    他話音方落,那群人已到了身後,熙熙攘攘的將後退的路圍堵了個嚴實。這下驢車便沒辦法調頭,蘇士貞歎口氣,交待梁富貴,“穩住驢子,別讓這些人驚了牲口,等這撥人過去了,咱們掉頭繞路到賓陽門回家。”


    “哎!”梁富貴應了一聲,看蘇瑾縮在幾個大包袱中間兒,小身子幾乎瞧不見,不覺笑了笑,安撫道,“小姐莫怕,隻要不往跟前湊,他們傷不著咱。”


    蘇瑾笑著點點頭。驢車被湧擠過來的人擠得左右晃動,草驢子也被驚得大聲叫喚起來,好在有梁富貴緊緊固著驢蹶頭,才強強穩住牲口。慌亂中,蘇瑾突然感到車尾微微一沉,象是有什麽物件落了上去,隨即一輕顫兩下,便又平穩下來。她想轉頭,卻被高高的包袱皮擋住視線。蘇士貞似是也感覺到了,撐起身子向後瞄了一眼,許是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妥當,複又扭頭向前麵張望。


    大約過了一刻鍾,那撥船工湧了過去,蘇士貞趕忙道,“咱們快走,也知道因為甚麽事,鬧得這般大,待會兒衙門來了官差就更走不得了。”


    梁富貴應了一聲,趕動驢車,招呼兩邊行人讓路,好容易將驢車掉了頭,順著來時路又返了回去。直到遠離那鬧哄哄的人群,蘇瑾才鬆了口氣兒,包袱堆裏又悶又熱,她雙手向後撐住車廂,想從包袱堆裏鑽出來透透氣。手指尖卻觸到一個濕熱肉乎乎的物件兒,嚇得蘇瑾“啊”了一聲,幾乎驚跳起來,自小到大她最怕不知明的肉呼呼的東西。


    “怎麽了?”蘇士貞被她的驚叫聲嚇了一跳,趕忙扭頭詢問,一邊伸手去扶被蘇瑾幾乎頂到車箱外的包袱。突的,自那包袱縫隙之中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蘇士貞一愣,趕忙將包袱推開,那縫隙之中,露出兩個發絲淩亂的小腦袋,卻是兩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麵目倒齊整,這二人被人發現,隻是微微縮了下,眼睛便滴溜溜地轉了起來。似是在想什麽對策。


    突然冒出兩個小男孩來,蘇瑾也是一愣,“你們是誰?怎麽上了我家的驢車?”


    “老爺,小姐,你們行行好,讓我們搭驢車走一段吧。”兩個小男娃兒對視一眼,齊齊在車上叩頭哀求,將車廂底板磕得“砰砰”作響。


    蘇士貞皺起眉頭,這兩個孩子行事,倒象常在市井間打混的小乞丐,可是衣衫卻整齊得很,人雖然瘦些,也並非那種皮包骨頭的瘦弱,膚色也不甚黑,也象哪家經過**的小仆從。


    擺擺手阻止他們,問道,“你們要去哪裏?是什麽人?可是哪家逃出來的仆人?”


    “不是,不是!”兩人連連搖頭,其中一個身穿褐色寬大粗布衣衫的男娃兒抬頭說道,“老爺,小姐,我們是開封祥符人,不是這裏的,也不是哪家地的奴仆……”正說著,突的目光往前方一瞄,臉上頓時變了顏色,伸手扯了另一個男孩一把,兩人齊齊往包袱後麵縮去。


    蘇瑾扭頭看去,隻見有兩個膀大腰圓一臉凶相的人在喧囂的人群之中瞄來瞄去,似是在找什麽。這二人皆是一身短打,象是哪家的護院。


    “老爺,小姐,求你們,把包袱放下叫我們躲一躲……”身後傳來細小的哀求之聲。


    蘇士貞不動聲色的將包袱合攏,向梁富貴道,“快走吧。”


    梁富貴猜出他的心思,趕著驢車拐進一條行人稀少的小道。蘇瑾也趕忙挪動身子,將包袱的空隙處堵了個嚴實。


    “謝謝老爺,謝謝小姐。”身後兩個小家夥覺出父女二人的善意,在後麵小聲道謝。


    蘇瑾笑了下,轉向蘇士貞低聲道,“爹爹,這兩個小家夥還挺機靈的。”


    蘇士貞也笑,卻沒說話,直到驢車駛出小道,過了賓陽門,再往前便是舊城了,蘇士貞才叫梁富貴停下車來,將包袱扒開,笑道,“小家夥出來吧,此處已離鼇頭磯很遠了。”


    縮在包袱堆中間的二人慢慢抬起頭,先露出兩隻眼睛,骨碌碌的打量一圈兒,見眼前隻有蘇家父女,方小心翼翼的從包袱堆中直起身子。


    蘇瑾看在眼中覺得好笑,先前說話那男孩兒對上她含笑的雙眼,也嘿嘿幹笑兩聲,又在車上叩頭,一本正經的道,“謝老爺、小姐搭救之恩,栓子日後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


    另一個男孩也跟著叩頭道,“全福也會報答老爺和小姐的。”


    蘇士貞趕忙叫二人起身,問他們,“你們是開封祥符的人,怎麽跑到歸寧府來?方才那兩個人是你們什麽人,找你們做什麽?”


    那兩個男孩對視一眼,然後栓子才叩頭說道,“回老爺的話。我和全福原是祥符縣人士,不過爹娘早亡,我們兩個結伴在開封城乞討為生,後來有一個金老爺說要到了京城能吃好的穿好的,叫我們跟著他去。先前我們是不願意去的。後來瞧見許多孩子都跟著去了。還有開封城外的村子裏,好多農家的孩子也被爹娘親自送到金老爺家中的,我們兩個一時鬼迷了心竅,就答應了,哪知,哪知……”


    說著偷偷看了蘇家父女二人一眼,見這二人神色如常,才接著說起來,“……哪知這金老爺是要把我們送到京中淨身坊去‘掛檔子’。”


    “什麽?!”蘇士貞失聲叫出來,臉上頗為憤慨,重重的拍了下車廂,“他是騙你們去的?”


    “嗯!是騙我們上船的。到了山東地界才跟我們說了實話。有些人哭鬧,那金老爺的打手還說,其實那些送他們進去的大人都知道是去幹什麽的,隻是瞞著他們……我和全福不願意去,我爹娘死的時候,還跟我說,要我好好長大,將來娶媳婦兒生兒子,好續我張家的香火咧!我們兩個就趁著船工鬧事,打手們去看熱鬧,偷跑出來了……”


    拴子的話還未說完,眼圈已紅了。另一個叫全福的小男孩跟著哭出聲來,連連給蘇士貞叩頭,“老爺,你收下我們吧,我們不想去當太監,我和栓子什麽活都會幹,不白吃飯的。”


    蘇瑾已驚得說不出話來,梁福貴氣憤的道,“他們這些黑心爛肺的東西,竟幹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


    蘇士貞也甚是氣憤,深深歎息,“那些做爹娘的也是,怎麽忍心送孩子去那種地方?”頓了頓又道,“許是家中窮得過不下去了,才送的罷。咱們山東地界上這種事兒也不少呢。”


    剛感歎了兩句,見蘇瑾在一旁豎著耳朵聽著,連忙打住,向梁富貴打了個眼色,叫他把驢車趕到偏僻處,這才又問拴子,“那金老爺是不是官身?你們的名字現在可掛了檔子?”


    “沒有,沒有。”栓子似是明白了蘇士貞的意圖,連連搖頭,“金老爺不是官身,隻是個開封城的幫閑頭子。我們到了京中淨身坊,等坊主驗過之後,合格的才會給掛檔子。老爺,你就收下我們吧。等船閘一開,他們就會走了,那船上五六十人呢,不會因為我們兩個耽擱行程地,絕不會給老爺添麻煩。”


    “嗬嗬!”蘇士貞看他急切的樣子,笑出聲來,略想了想道,“即你們還沒有掛檔子,我倒是能助你們一助,我這裏有些銀錢,你們兩個拿去,到旁處謀生去吧。你們是在歸寧府走失的,難保那位金老爺不會惦記著,留人在此處尋你們,若讓他們尋到,豈不是大大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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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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