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憫的警帽不知丟到了哪裏,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一綹一綹的垂落下來,屏幕幽藍的冷光照映在他臉上,令他看起來像個失魂落魄的荒墳野鬼。


    他現在什麽都顧不上了,在操控室裏緊盯著監控器上的畫麵,利用之前交給鄧淵的通訊器給他指路,幫他避開全副武裝的獄警,指揮他往典獄長的辦公室跑去。


    很多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遭遇過這樣一種人,他們的體型比同齡人發育早,在運動和打架方麵格外有天賦和熱情,仁慈和憐憫從不曾出現在他們的詞典裏,每天都以欺淩耍弄弱者為樂。


    即便成年後踏入社會,這些人的心智比過往稍微成熟一些,根植於他們內心的陰暗和惡劣依然不會改變。


    田憫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兩年前調到詭雛號,之前在其他星球的監獄裏工作了很久都碌碌無為,有這樣升職的機會當然喜出望外。


    然而獄警的薪水並不高,即便是隊長,每個月到手的工錢也並不比其他人富餘很多。而且長期呆在一艘星際監獄上,日子極為枯燥無聊,時間久了,田憫便想出了“搏擊俱樂部”這麽一個既能找樂子又能賺點零花錢的點子。


    看到那些被打得渾身是血、內傷骨折的犯人,田憫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在他眼裏,這些囚犯根本連人都算不上,無論對他們多麽殘忍,都是理所應當的。


    他很想早點“退休”,離開飛船,娶妻生子,開個酒吧,不用每天再跟這些人渣打交道。


    但現在事情敗露,田憫不得不破釜沉舟的賭一把。


    一直以來副典獄長對於監獄裏的種種內/幕了如指掌,但他始終放任不管,縱容下屬肆意妄為。田憫以為秦篆在此事東窗事發之後,必然要借此機會幹掉典獄長奪取掌控權,然而事實卻是,在熊飛對獄警之死的調查的過程中,秦篆始終態度曖昧,坐視不理。


    田憫實在看不懂秦篆這個人,不過沒有關係,他今天就要借刀殺人,利用鄧淵去幹掉熊飛。也許這才是秦篆的本意,作壁上觀,隔岸觀火,無論誰死掉對他來說都沒有損失。


    但是隻要殺掉熊飛,秦篆就可以接管詭雛號,這一切就都結束了,這個結局無論對田憫還是秦篆,都是最好的。


    田憫指引著鄧淵往典獄長辦公室跑去,鄧淵有些不放心的問道:“現在外麵這麽亂,你看到典獄長的人影了嗎?”


    田憫始終沒有看到熊飛從辦公室裏出來,心急如焚道:“他就在裏麵,你動作快點。”


    門外傳來撞門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雖然保險門已經從內部被鎖死,但田憫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從操控室出來到辦公室裏去找鎖在櫃子裏的槍。


    他跑進來的時候太急,沒有開燈,辦公室裏漆黑一片。他對著被撞擊的保險門啐了一口,走到門邊摸到了開關。


    按下去的那一刻,田憫聽到一聲炸響,眼前竄過一片火光,將整個辦公室都燒了起來。被炸碎的燈管碎片四散飛射,其中一枚紮進了田憫的右眼。


    他滿臉是血的哀嚎起來,撲倒在地來回打滾,試圖熄滅身上的火焰,對死亡的恐懼壓過了一切,他掙紮著解除了安全鎖。


    鄧淵耳中聽到一陣慘叫,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喊了幾聲也沒人回應。通訊器中的嚎叫聲令他感到心煩意亂,幹脆扯了下來丟在地上。


    很快警鈴便響徹了整艘飛船,濃白的滅火劑和滾滾濃煙遮住了視線。好在此刻已經距離典獄長辦公室不遠,鄧淵握緊手中的錘子,朝著既定目標走去。


    田憫一旦被抓,鄧淵自己也脫不開幹係,且不說又要在原有的刑期上再加多少年,恐怕還要被轉去更為森嚴的監獄。


    鄧淵不能離開詭雛號,所以熊飛一定得死。


    警鈴響起後,飛船啟動了安全逃生模式,除了幾個監區,所有的艙室門都自動開啟,並將在五分鍾後自動關閉鎖死。


    鄧淵以為是田憫的計劃,觸發火警,打開艙門,在這種可見度極低的情況下攝像頭也無法拍下任何東西。


    他趁著典獄長辦公室的門開啟,大步衝了進去,透過白色的霧氣隱約看到辦公桌後麵的轉椅背對著門口,椅背上方露著半個腦袋。


    鄧淵冷笑一聲,舉起了手中的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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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薛定諤的貓嗎?”


    旁邊的男人終於開口,但內容卻是那麽突兀又莫名其妙。


    佟凜仰頭靠在牆上,特別想抽支煙。


    十分鍾之前,佟凜從典獄長的辦公室出來,警鈴聲便響了起來。


    火警比他預想的來得要早了點,不過這不影響他的計劃,反正有係統可以定位導航。


    隻是沒想到就如同恐怖片裏的驚悚橋段一樣,濃霧之中冷不防伸出了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強行拖著他不知往哪個方向走。


    佟凜自然不肯受製於人,翻手就要反抓男人的手腕,但男人十分有力的將他製住,二人就這麽兩眼瞎的纏鬥起來。


    爭鬥之中,不遠處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男人情急之下掏出一副手銬將佟凜和自己拷在了一起,抱著他貼在牆邊並捂住了他的嘴。


    “噓。”男人在他耳旁吹起般發出輕輕的吹氣聲。


    佟凜被手銬銬住的一瞬間,心中一驚,這人難道是個獄警?


    等腳步聲跑遠,佟凜立刻一記肘擊,男人一聲悶哼鬆開了手。


    佟凜晃了晃兩人連在一起的手腕道:“鑰匙呢,趕緊打開。”


    男人微微彎著腰,好像還沒有從剛剛的肘擊中緩過來,半天沒有吭聲,等佟凜再次催促的時候猛然起身一拳擊中佟凜的腹部,趁著他動作停滯的一瞬將他扛起來就跑。


    佟凜這個殼子雖然很瘦,但也是個身高一米八的漢子,可是男人抗著他好像輕如無物,速度飛快的超前竄去,而起看似相當熟悉地形,即便到處都是灰蒙蒙一片也行動自如。


    佟凜的臉不斷撞在男人肌肉結實的腰背上,鼻子一陣陣發酸。他兩條腿被男人有力的手臂勒著,右手跟男人的手腕拷在一起,在沒有其他掙脫反擊的方法的情況下,他用唯一方便的左手穿過男人的兩條腿——捏住了他的蛋。


    男人像是石化了一樣定住了腳步,掛在他身上的佟凜感到他肌肉都繃緊了。


    佟凜:“把我放下。”


    男人:“你先放手。”


    “你把我放下我就放手。”


    “你不放手我怎麽把你放下來。”


    佟凜的手又緊了緊,將那團柔軟攥在手心,惡狠狠道:“你再不放我下來我就把它捏爆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


    男人的話說了一半,身體似乎愈發緊繃了。


    佟凜以為他終於屈服,動了動手指不耐煩道:“怕了就快點……”


    他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趕緊鬆開了手——男人竟然硬了。蛋都被別人捏在手裏了,還有心思想些亂七八糟的,神經病還是變態?


    但男人還算是守信,佟凜放手後,他也把佟凜從身上放了下來。


    佟凜剛站穩腳步,就聽到身後保險門關閉的聲音,他急忙摸過去,發現艙門已經鎖死。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佟凜握拳在門上砸了一下,轉身又滿腔怒意的踹了男人一腳,“把手銬打開。”


    男人並沒有介意腿上挨了一腳,緩緩道:“沒帶鑰匙。”


    佟凜:“……”


    艙室裏沒有頂燈,隻有牆腳距離地麵五公分處的指示燈,本就光線暗淡,加上現在到處都是白霧,根本什麽都看不清。


    佟凜顧不上身邊的男人是誰,出於什麽目的將他帶到這裏,對係統道:“我現在在什麽位置?”


    係統定位後道:“是飛船二層兩個艙室之間的通道艙。”


    佟凜仰頭歎了口氣,他本想趁亂跑去製動室附近設下第一個炸彈,沒想到中途沒頭沒腦的殺出來這麽一個身份不明的怪人,原定的計劃都被打亂了。


    不僅如此,在警報解除之前,佟凜還不得不跟他困在這裏,拷在一起。


    佟凜扯動了兩下手腕,有些不甘心的去搜男人的口袋,上下一頓摸索拍打,卻一無所獲。


    男人貌似有些不自在的往後躲了躲道:“等我們從這裏出去,就能把手銬打開了,你別急。”


    佟凜咬牙切齒道:“我不急,我尿急。”


    男人沉默片刻,妥協般道:“不然你就在這裏……”


    “算了,”佟凜氣結,打斷了他的話,隨口道,“戴著手銬不方便。”


    男人道:“我幫你……扶著?”


    “扶個……”佟凜一怒之下差點脫口而出“扶個鳥”,但瞬間又想到好像有什麽不對,隻好再一次把餘下的話吞回了肚子裏。


    他走到牆邊靠坐在地上,男人跟他拷在一起,自然也就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


    男人正是熊飛,在得知田憫將a監區全部牢房都打開後,身為典獄長,他既沒有第一時間趕去抓捕田憫,也沒有召集獄警緝捕逃犯,而是衝出辦公室到處尋找佟凜。


    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極有可能被獄警或是犯人誤傷,而且佟凜的外形那麽惹眼,萬一被那些禽獸按倒在地這樣那樣,熊飛簡直不敢想象。


    他上層下層奔走尋找,卻始終沒有看到佟凜的身影,繞了一大圈再次回到辦公室附近,才終於發現了對方。


    雖然在交手之後,熊飛發現佟凜並不像他想象中那樣需要保護。但自從上次跟楚喬對話之後,熊飛認定佟凜十分缺乏安全感,所以表麵的強硬一定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脆弱。


    這麽一想,熊飛更加心疼佟凜,更不可能讓他獨自一人在飛船裏亂跑,幹脆將他跟自己拷在一起,等火警過去,獄警把逃出來的犯人都抓起來再出去。


    他沒有想到把佟凜扛起來之後,對方竟然會抓自己……那裏。


    當時熊飛的眼眸倏然張大,一貫冷清的臉上像是著起了一把火,心想佟凜會不會太直接太主動了?


    想到那隻白皙好看、能打架還會下圍棋的手就抓著自己的囊袋,熊飛可恥的硬了,短短幾秒鍾內腦補了一出兩個人就能演出的動作大戲。


    所以當佟凜說不方便就地解決個人問題的時候,熊飛想都沒想就說要幫他扶鳥,反正他都摸過自己的蛋了,不回報一下怎麽行。


    沒想到之後二人就陷入了僵局。


    想到楚喬曾經說過,同處於狹窄的空間裏有利於增加親密度,熊飛覺得此時不拉近彼此的距離實在可惜。但他又想不出說什麽,隻能一邊絞盡腦汁,一邊搞些小動作往佟凜身邊湊近。


    說點什麽好呢?


    想啊,熊飛,使勁兒想。


    天氣不錯,月色真美?——別開玩笑了,就算有舷窗,這可是宇宙中,哪裏看得見什麽月色。


    最近過的怎麽樣?——天天在監獄裏日複一日,怎麽能問這麽無聊的問題。


    你好像很喜歡白糖飯?——不不不,這豈不是暴露了自己偷窺他的事情嗎!他肯定會覺得我是個偷窺狂啊。


    聊聊人生吧,比如你有什麽理想?——這什麽狗屁問題,他的身份還沒有得到確認,不知什麽時候能從監獄裏出去,還談什麽理想,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熊飛腦子裏紛亂如麻,各種關鍵詞像是驚起飛竄的鳥一樣掠過腦海。


    他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急迫,最後憋出了這麽一句話:“你知道薛定諤的貓嗎?”


    說完之後,他真的很想拍死自己。


    即便光線昏暗,白霧蒙蒙,熊飛依然能感到身邊的人投來了關愛智障的眼神。


    ——快說點什麽補救,得趕緊轉移話題啊!


    熊飛下意識的咬了咬嘴唇,故作輕鬆道:“現在外麵的人不知道我們困在裏麵是死是活,就跟那隻貓一樣。”


    ——我操,為什麽繼續了剛剛的話題啊!


    ——冷靜,事到如今,幹脆通過這個話題展開有趣的對話。


    熊飛保持著他一貫的淡定道:“隨著量子物理學的發展,薛定諤的貓還延伸出了平行宇宙等物理問題。你覺得平行宇宙是真實存在的嗎?”


    ——到底哪裏有趣了!


    不行了,頭好暈,那種感覺又出現了。熊飛一手撐著跳動的額角,在心裏暗示自己轉移注意力,不能在佟凜麵前失態的暈過去。


    從始至終,佟凜都沒有開口,他搞不明白身邊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幹什麽。


    無論是行為還是言辭,男人都有一種跟眼下氣氛格格不入的感覺,跟一個極為危險的犯人拷在一起,竟還有心思聊什麽物理學。


    百無聊賴的等待中,佟凜又開始想念手指上夾著煙的感覺,不免在心裏對這個糟糕的任務百般唾棄。他無奈的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那包糖,取出最後一枚剝去糖紙塞進了嘴裏。


    檸檬的清甜味道緩緩從他口中溢出,熊飛聞到這個極為熟悉的味道,頓感精神一振。


    他怎麽會有這種糖?


    難道之前是他偷走了楚喬口袋裏的糖?


    熊飛皺緊眉頭,一把抓住了佟凜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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