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前仍在拚死抵抗的木門屆時已經淪為喪屍腳下的踏板,絡繹不絕地從門口深處狂湧而出,興奮度爆蹦的它們手舞足蹈地撲向一個個鮮嫩的肉體,白皙的皮膚被劃出一道道豔紅又狹長的口子,攪拌著流膿的鮮血四處迸濺,湮沒在人群裏的阿煢雙腳已經徹底發軟,半張著嘴唇,顫顫巍巍地往後挪步……


    眼見身邊的人徐徐淪為喪屍口下的食品,阿煢明黑色的瞳孔在愕然的變化下蛻成了死亡的灰色,身周險象環生,下一刻會有什麽空前絕後的痛感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呢?


    “媽媽!媽媽……”知世欲哭無淚,猛拍著窗子失聲痛喊。


    僅有十歲的阿明心有餘而力不足,唯有透過門窗呆望著一片狼藉的天台,眼看喪屍已經慢慢逼近了阿煢,他伸長著手,似是在空氣中抓著一顆透明的稻草般,徒勞得可悲……


    飛行員冷眼斜視一番後,把懸停在空中許久的直升機重新驅動,準備離開底下那幕血腥暴力的慘劇。


    “求求你…別……”知世緊緊抓住飛行員的衣角,欲言又止的她,擰眉不斷地對著飛行員直搖頭,哀傷的黑瞳讓人遏製不住地產生了同情。


    下一秒,知世頭頂傳來一句令她心碎的回應,“小妹妹,抱歉了。我可不想丟飯碗,得抓緊時間去邊界了。再說了,有些東西還是不要親眼目睹比較好。”


    已經不忍直視底下場麵的譚镔宸回過頭來,一臉認真地看向莫布裏特,“如果你能早點答應下去救人的話,指不定現在……”


    “11區是喪屍爆發的根源蠢豬都會明白的事情你們怎麽就不明白呢何況天台上的貴族都是那些最初感染者萬一鋌而走險去救這些人豈不是白白犧牲了我tm錢沒燒完還想多活幾年慢慢燒呢要不是總司令吃錯藥讓我進城救援我還懶得理你們這些搓到爆的螻蟻!!!!”


    畫風突變,失去控製的大塊頭軍人莫布裏特臉部已經扭曲得變樣,他急速地朝駕駛艙內所有與他對抗的人辱罵了一通,短短幾秒一氣嗬成。


    餘人嚇得登時傻了眼。


    唯獨阿明與知世業已沒有心思去理會荊棘的臭罵,兩人正無時不刻緊盯著紊亂屍群中的阿煢被殘忍地逼退到天台的欄杆邊上,眼皮一刻也不敢眨巴,直升機已然緩緩前行,即將錯過媽媽的兩人絕望的心沉到了太平洋底下,然後在下一刻,那意料之中的一幕還是毫不留情地逼上了沸點——


    “不!不要!!”


    “媽媽!!!!!”


    阿明歇斯底裏的長喚幾欲刺過玻璃窗戶迸射而出,聲嘶力竭,力竭聲嘶,眼角不斷泛濫的熱淚悄然滑落,拋開朦朧視野的遮擋,拋開與天台逐漸拉開的距離,在這慘惻的一幕裏,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媽媽在被喪屍吞噬圍剿之前,無助地回頭看向了自己,最後低頭掩麵而泣,十指縫間滲透出冉冉成河的淚水,他還看見了,媽媽,對他們的不舍……


    沒等阿煢緩過氣來,噩夢終歸降臨,轉眼之間便被浩瀚的屍群包圍在了其間,這一刻,無論阿明如何焦距著目光,卻已經看不見了那抹絕望的人影,隻能時不時地透過屍群的中心點上不斷橫飛而出的赤血以此來證明——


    阿煢不在了。


    畫麵隻有那麽一瞬,但在阿明的眼裏卻形成了電影放慢的鏡頭般,恍如跨過了好幾個時空,恍如時間正在一點點地倒退,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數年前與媽媽在亞裏城首次見麵的光景,想起了曾幾何時,媽媽還在自家的陽台上晾著衣服,並回頭對著頑皮的自己微笑的樣子,想起了——


    漫無盡頭的黑色膠卷裏一切的一切……


    直升機與天台之間的距離已然漸行漸遠,即將浮光掠影的畫麵從阿明明亮的瞳孔裏逐漸化為一縷仍在微微湧動的黑點。此時此刻,悉數的痛楚與頹唐,悉數的絕望與恐懼,已經在少年十歲的心底凝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刻骨銘心的仇恨無形間促成了一條無盡燃燒的導火線——


    “我發誓——要讓凶手為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付出慘痛的代價!!”


    悲壯的副歌接近了尾聲,遙遠的天台消失於視野,駕駛艙裏的張子霖與譚镔宸,包括莫布裏特始終一言不發,沒人能知道他們緘默的樣子在想著些什麽,也許感喟,也許懊悔,也許無奈。


    “為什麽?”


    一句意味不明的疑問打破了闃無人聲的沉默,說話那人正是知世,她儼乎其然的語氣與哽咽的聲線反而沒能緩解此時的僵局,“為什麽要救我們?明明螻蟻死光了,不正是你們想要的嗎?”


    “這很簡單啊。”譚镔宸挑了挑眉,娓娓接話道:“這個世界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好人,同樣沒有絕對的壞人。好人與壞人之分根本並非一個鮮明的界限,更無法衡量出一個精確的標準。在當今世界殘酷的條件下,為了尋求生路的好人能夠在轉瞬之間淪為苟且偷生的壞人,反之,壞人可以在某次觸景生情的撼動下金盆洗手,成為一個煥然一新的好人。我想,親手創造喪屍病毒的人一定是這樣覺得的——他想毀滅這個失去初衷又矛盾的世界。”


    旁聽譚镔宸一番理論的張子霖忍不住打量起他來,顯然對此人的印象仍停留在之前那落拓不羈的模樣,本想開口,卻因知世的話語將話吞了回去。


    “所以,荊棘之所以成為荊棘,顯而易見隻不過是心知肚明無法戰勝這個道德淪喪的世界,無法心甘情願地成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遭人唾棄的螻蟻,而不得不讓自己蛻變為那個最討厭的自己,對嗎?”


    知世憤懣的言語毫不客氣地擊中了莫布裏特的軟肋,後者好不容易靜止下來的波浪又再次被騰湧而起,“想知道我們為什麽要救你們?好,我現在就來告訴你。”


    莫布裏特一本正經地挪了挪屁股,滔滔不絕地歇斯底裏著,“不管是在二十年前的世界大戰之前或者之後,都存在著大量像你們這些低收入的勞動者。但是!你們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因為支撐著富裕階層的人能安然地享受天倫之樂的,正是你們這些如同螻蟻的弱者,就算國家再怎麽討厭你們,也必須讓你們存在,你們活著的使命,活著的意義就是當強者的墊腳石,這就是殘酷的世界,這就是我們不得不成為荊棘的事實!所以你們明白了嗎?正因為有弱者存在,強者才能成為強者!”


    俯瞰窗外渾濁景色的阿明,實則正一字不漏地聆聽著莫布裏特長篇累牘的揭露,是啊,捫心自問,誰甘心從出生開始就要忍受世人的鞭撻和嘲弄?


    他背對著駕駛艙內所有的人,沒人能看清阿明此時空洞眼神裏的悲憤,空白的腦海裏沉澱的,唯有那句來自莫布裏特刻饑刻骨的言語——


    正因為有弱者的存在,強者,才能成為強者。


    mittrauerundentscheidungimherzen.zeigenwirdenwillenweiterzugehen.(悲傷和決意懷揣在心中,我們展示自己的決心繼續向前。)


    niemanddarfeigensinnigseineslebensberaubtwerden.(沒人能夠肆意地剝奪別人的生命。)


    ——《vogelimk?fig》《籠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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