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雞骨頭落在陳四牛的腳麵, 陳四牛低著頭, 卑微著的一言不發。


    廳內的咀嚼聲如鞭子一下一下的抽著他的心, 一直到那拿著銀包的小廝從後堂出來, 在上官翼之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後,上官千戶好像是嗆著了,使勁咳嗽,還嘀咕到:“娘的!嗆死老子了, 這是誰整的菜?”


    廳內再次安靜,陳四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惶惶然把背躬的更低了。


    許久,上官千戶才咳嗽幾聲,幹笑起來。


    “嗬嗬,嗬嗬, 哈哈……哈哈哈!哎呀!我的陳校尉!陳老弟啊!”


    他終於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來到陳四牛的麵前, 靜默, 繼而雙手扶起他躬著的身軀熱情道:“哎呀, 陳老弟啊!怠慢了啊, 你這一次次的,總是搞這些作什麽?太沒意思了,我以為我們交情到了, 你就是拿了包點心過來,讓我嚐嚐呢,這是, 是幹什麽呢?見外不是?”


    陳四牛無比驚訝的抬頭,孫子做的久了,他也不會用平常人的方式琢磨事情了,遇事就往壞處想。


    難不成?上官千戶不願意管這事情了。


    心裏畏懼,五髒瞬間焚燒成灰,他膝蓋一軟又要跪下,卻被上官千戶大力扶起,還熱情的將他拖到一邊的小客廳,進去之後便一疊聲吩咐:“來人,來人!這些沒眼色的,我處理公務餓的急了,爾等也處理公務麽?這群瘟貓,來人來人!趕緊給陳校尉上茶!哦,拿你們太太的那二兩散芽來。”


    上等的散芽在名貴的瓷器裏漂浮,這種杯子讓人望而生畏,陳四牛不敢喝,就眼巴巴的看著上官千戶。


    然而上官千戶那張滿是胡須,總是不拘細行的臉今兒卻端起斯文來了,他卻有所思,眼珠子也在亂動,偶爾他的目光與陳四牛交錯,竟伸出手讓他道:“哦,你喝著,喝著。”


    說完繼續想事情。


    也不知道這位想了多久,反正陳四牛身上的汗是幹了濕,濕了幹的反複周轉,直到上官千戶終於放下手裏的茶杯,對外吩咐道:“來人!取筆墨來。”


    取銀那小廝便奉來筆墨紙硯,上官千戶便在小客廳,提筆就寫了一封信,寫好吹幹,還疊好放進信封,又封了臘,這才交給站起來的陳四牛道:


    “哎,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提著腦袋跟著皇爺一場,也算是都得了好下場,你~陳校尉在我帳下也是勞苦功高,你家有老母,左梁關又在萬裏之外,哎!也是一片孝心,我都知道的。”


    陳四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習慣使然,立刻道謝感恩:“多謝大人體恤。”


    上官千戶一擺手:“嗨!什麽體恤不體恤,個人有個人的難處,這些年,我也是盡力照顧你了。陳校尉當知陣前怯戰是個什麽下場!”


    上官千戶死死的盯著陳四牛,陳四牛便一頭冷汗的緩緩跪下。


    待他跪的實在了,上官千戶方微微一笑又把他扶起來道:“哎,我也是為難,那下麵怎麽說的,自不必我給你一一轉述,保下你,我也是落了頗多的非議,還讓那起子小人沒少在上麵給我添不是,可是那有什麽?咱不是也活著到現在了,對吧,哈哈哈!”


    陳四牛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個場合,也不會應付此等熱情,就隻能喃喃賠不是。


    上官千戶今兒話頗多,握著那封信追憶了不少從前,還大罵了譚士元半柱香的功夫。


    最後,他到底是把信給了陳四牛,拍著他的肩膀把他往外帶,還邊走邊說:“哎呀~陳老弟,你求我的事情,我考慮過了,哎!我也是為難,真的難!我就是再有辦法,也不能違抗軍令啊!那李校尉跟了我多少年?他這次不也得一起走著,哎!這事兒難辦啊……”


    走到門口,已經有一輛轅車安靜的停在千戶所門口,趕車的見到人出來,便趕緊給拿踏凳。


    陳四牛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還讓車送他?


    他嚇死了!就死活不想上車,還攀著車轅往下跪。


    可上官千戶卻將他的銀包連同那封信一起塞進他懷裏,推著他上車道:“老弟,你莫怕!一場交情,你這東西無論如何我不能收了。哎呀,這人得有良心,你說是不是?”


    陳四牛哀求:“大人,小的有良心,有良心啊!一年四季,小的都有良心啊,大人啊!!”


    上官千戶隻是笑,強推著他上了車,又把他往裏一推道:“是啊,你的良心本將軍一直知道,你安心!事兒呢,我給你辦!”


    掙紮的陳四牛猛然愣住,他扶著車框傻乎乎的看著上官千戶,語氣滿是哀求的說:“大人,您,您,您看小的的良心,您,無論如何救救小人吧。”


    他又把銀包遞過去,卻被上官千戶拿著就丟進了車廂裏。


    上官千戶指著那信道:“陳老弟放心,此乃給我舅兄的一封薦書,他現下在燕京工部做員外郎,你拿著這信隻管找他去,你在我麾下是七品的果敢校尉,去得工部必也給你安排一樣的品級,必給你錄個實在的缺,少說也是從七的意思,一點兒都不會少你的。”


    陳四牛萬不敢相信,就啊的一聲,繼續困惑的看著上官千戶。


    上官千戶卻拍拍自己巴掌上的灰道:“到時候,陳大人平步青雲,若有一日你時運好,盤到了金鑾寶殿,說不得我還得送良心給大人你了!如此,咱們便就此告辭,陳大人,陳老弟好走!”


    他隨意拱拱手,一拍騾子屁股,便看著那陳四牛滿臉驚愕的遠去了。


    直到那車兒不見了,上官千戶才吐了口吐沫,背著手回到千戶所的後院。


    他一進屋,便對自己的夫人道:“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上官夫人卻笑著將今日攏的良心都放進櫃子,這才扭臉對他說:“我還以為他不來了,誰知他也不知道自己家的事兒。真有意思,如今他家已經有了通天梯,何苦再來求老爺?”


    她提起茶壺給上官千戶斟滿道:“我們將軍大人今日丟了小撲滿,是不是不高興了?”


    上官千戶沒有端茶,卻將夫人摟過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道:“喊千戶!現在都不喊將軍了。哼!本千戶撲滿多了去了,不少這一個咣當的,每次都得打破了吐錢兒,我也是膩歪。你甭看那家夥是這鳥樣子,他那侄兒我是真心喜歡,哎!那跟這傻鳥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從前在傻譚二那邊,我就想整過來,可惜了,那長刀營的人譚士元都伸不得手,隻能由著老譚家糟蹋。如今人家被皇爺看重,那!那也是該當的結果,本千戶最愛這樣的故事,真真是吾皇英明!哈哈哈,傻譚大,真是樂死我了,明兒譚守義那老東西過去,嘿嘿!本千戶恨不得插翅奔燕京啊,我的夫人啊~!”


    夫人伸出藕白的膀子圈著上官千戶,含著他的胡子就是一扯,上官千戶呀呀呀的一串亂喊,他想打自己老婆,卻被他老婆躲開,笑著說:“你把那家夥送到我哥哥那邊,你也真是放心,就不怕他真的平步青雲~反口好咬你?”


    上官千戶將這臭婆娘抓住,對著她後丘一頓亂拍,拍完就笑著說:“那小人去了兵部任何地方我反擔心,工部麽!憑他!契約奴出身,大字不識一個,賬目都不會算的孬種,那可是工部水口,待他去了文官的地盤,兩次考績下等,我看他如何!還平步青雲,美不死他!”


    陳四牛不知道自己已落入人家的算計,他隻覺是天降鴻福,一路上就傻呆呆的抱著那封薦書,又看看那滿當當的銀包,最後,他到底沒撐住,解脫一般的嚎啕大哭起來。


    陳大勝在家裏住了五日,最後這日大早,七茜兒做好了飯,他便端了兩碗出去遊門。


    如今都各自有家了,這幫死小子便從小嫂子那邊求了套鋪蓋,各自卷著回了各自的家。


    定了窩,人就踏實,那無論是想法還是做法,刹那就跟從前不一樣了。


    之前他們是一日吃飽全家不餓,至於娶媳婦成家立業,身邊沒人老人指點著急,便沒有這個想頭。


    現在小嫂子說了,明後年世道穩了,早晚都是要做爹的。心裏暗自歡喜,他們便一身蠻力找到了地方,見天也不出門,就在自己家裏清掃,糊頂,維修院牆,個頂個的勤奮。


    隻有陳大勝每天空閑,閑的差點沒上房打滾去。


    他旋轉著實在討厭,便被七茜兒打發了到後麵的百泉山上,去一處隱秘的地方每天扒樹皮往家背。


    陳大勝扒的那種樹皮正是榆樹皮,這種樹皮曬幹了,磨成粉跟豆麵,白麵,粗麵都能摻著吃。


    兵荒馬亂天災人禍,按道理,這種能吃的樹皮不可能剩下,偏孟萬全他們在這邊紮了營盤,他們身後的山便沒人敢進去,往山裏走七八裏,便能看到一處隱秘地,存了好大一片榆樹林。


    媳婦知道的實在太多,這讓陳大勝頗為惴惴,加之今日要走,他便借著遊門的機會,端著碗到隔一門的孟萬全家去了。


    孟萬全果然在家的,正在劈柴。


    軍中玩刀的很多,直刀,彎刀,腰刀,還有陳大勝的長刀,然而憑大家怎麽玩,也玩不出孟萬全的短刀寸勁。


    一排切好的圓木墩子擺在地上,尺半的短刀在獨臂手肘靈巧的轉個影花兒,待刀把入手,輕輕一抬四剁,沒費什麽勁兒下去就是八瓣,瓣瓣一般大小,切麵平滑跟鋸匠鋸過,木匠初次打磨過般平順。


    “大哥好手法。”


    陳大勝誇獎了一句,便把飯碗放在一個圓木墩兒上,自己蹲在孟萬全附近吃。


    “啥飯?”


    “麵呢。”


    見是自己兄弟到了,孟萬全自然是高興,他把刀擱在一邊,也蹲在木墩邊,拾起筷子開吃。


    邊吃邊說:“什麽好手法啊!一條胳膊把長刀是不可能了,可是砍個柴還是輕鬆的,也就是砍一刀的功夫,好歹還能混上碗飯吃。”


    他又扒拉了兩筷子抬臉對陳大勝道:“回去幫我謝謝小花兒,說我記這個人情了。若不是他給我使勁兒,甭說守藥庫,憑我這條殘胳膊,怕是銀都沒的幾兩就得卷鋪蓋了。”


    陳大勝抬起臉點點頭:“自家兄弟,往後時候長呢。”


    “什麽時候走?”


    “吃罷飯,下次回來要看看那邊的活計了。”


    “總不會比從前提心吊膽,燕京才多遠,邁腿小半天,快馬一個時辰的功夫。”


    “恩!”


    這兄弟倆都是大肚子,比麵盆略小的碗,沒多大功夫湯都喝的幹幹淨淨。


    這都幾天了,見天一堆人跟陳家吃飯,偏就頓頓筷子能從碗裏扒拉出肉塊來。


    有肉飯就香,孟萬全吃完也是一身的勁兒,彎腰提刀就繼續劈柴,陳大勝就蹲在一邊閑話。


    孟萬全曾是陳大勝的頭刀,也是他前麵唯一活下來的頭刀,如此,陳大勝對他是相當尊重的。


    他說:“哥,皇爺賞了咱頭兒們墳地,說是明年春日入葬,到時候,要不要兄弟幾個拚湊些銀兩,讓人捎回去幫襯幫襯他們屋裏?”


    孟萬全沒猶豫的點頭:“好啊!蒼天有眼,皇爺這回沒選錯。回頭你跟你媳婦兒說,就從我那邊每年支五十兩給他們捎回去,咱們現在也就是這點能耐,往後若好了往後說,餉銀多就多幫些,我說,你記得他們老家在哪兒?”


    陳大勝聞言點頭:“發束你到是給我了,可家在哪兒~你也沒交代給我前麵的刀頭哥啊,後麵的我倒是都知道。”


    孟萬全放下刀子,彎腰摟起幹柴進屋裏放置。


    片刻他出來說:“我哪有你這個好腦子,我可記不得了!我虧得折了這臂膀,不然,現在也跟他們一樣。”


    陳大勝就看著他笑:“哥,你堆這一屋子幹柴作甚?”


    孟萬全也笑:“不做甚,錢兒都交你媳婦兒了,這宅子太大,不填滿我這心就怪別扭,我手頭就五百錢,你說能買啥?後一想,得!我整點幹柴堆滿,心也踏實不是。”


    說完這哥倆一起笑了起來,不止孟萬全,那幾個也一樣,成天走獸般的在莊子裏四處尋摸,就是沒人要的磨盤,他們也要悄悄搬進自己的院子存著。


    孟萬全不像他們,要端些老大的樣子,便隻能劈柴堆著。


    這兄弟倆話都不多,孟萬全又剁了一會兒,抬頭見他沒走,便奇怪的丟了刀,坐在他身邊問:“怎麽了?有話跟你哥說?”


    陳大勝捏捏鼻子點頭,他有話的。


    這段時間,他每天起來啥都便宜了,三歲孩兒般,媳婦每天給他篦頭,給他端吃端喝,幫他打理上上下下,他的衣裳是那麽香,被子是那麽軟,鞋子是那般貼腳,飯菜是那般燙,他渾身都是力氣,就覺著需要努力,需要出吃奶的力氣去保護這樣的好日子。


    可是無論他是怎麽使勁兒的,那個家都沒地方給他伸手,像個多餘的擺設,媳婦兒什麽都做好了,他就跟個手腳殘的大爺般,每天那麽混著。


    這要不是媳婦打發他山上掰樹皮去,他覺著他能瘋。


    那旁人家也有媳婦,自己的媳婦兒咋就這樣呢?


    他稀罕她厲害,可她的厲害讓他把握不住啊,那是一種跟阿奶的厲害不同的張揚銳利,真真叫人喜歡,又讓人失落,想接近卻感畏懼。


    陳大勝不知怎麽去形容這感覺,就來找比他聰明的孟萬全。


    他歪著頭,看著天,好半天才為難出一段話道:“哥,我,我媳婦吧,我就覺著吧,她挺好,可是挺好吧,我又不把握?你說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他看著孟萬全認真的說:“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麽,你懂不懂?”


    孟萬全扭臉看他,終於抬起手臂將他打了個踉蹌,就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他懶洋洋的靠著身後的屋牆,想了一會說:“你沒看出來啊?你媳婦,她有點像譚二。”


    陳大勝嚇到了:“啥!譚二?譚士澤?”


    孟萬全確定的點頭:“恩,一樣的人,都努力,都脾性強,都不想輸人半點兒!譚二也是一身本事,可他沒人性,他張揚,總想顯露自己比過譚大。你媳婦不是,你媳婦兒一身本事,可她藏起來了,她跟譚二~都是大老婆捏在手裏捏大的,你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兒?”


    陳大勝不明白,他的環境能娶得起媳婦兒已是不容易,還整倆老婆?這不是瘋了麽?


    看陳大勝迷茫,孟萬全繼續道:“你媳婦到這那天,我也在,就在你奶身邊站著,那之後好多天我一直在尋思,要是我膽大點,要是我豁出去了,要是我有阿奶那眼神,你媳婦,就是我媳婦了。”


    陳大勝猛一驚,就去瞪孟萬全。


    孟萬全卻笑嗬嗬的說:“你是沒看到呢,她嫡母提溜著她,跟提溜小雞仔一樣。人提溜到奶麵前,張嘴就是賣人哩。”


    陳大勝聞言,想到媳婦那股子好強勁兒,又被那樣侮辱,心裏就是一頓抽疼。


    孟萬全吸吸鼻子:“那大戶人家,不是太太養的娃,就是牲口了,人家是想打就打,想弄死就弄死。譚二什麽心勁兒,什麽本事?他都能被逼瘋了,你媳婦偏就忍耐住了,就這一點兒,譚二比你媳婦兒,差遠了!她是一直忍耐到她嫡母賣了她,你是沒看到,那天反手人家就把她嫡母治了……”


    陳大勝不知道這事,便聽孟萬全在一邊把七茜兒怎麽治她嫡母的,怎麽翻身搗騰娘家的,怎麽把娘家摳幹翻身把老陳家日子過起來的這麽一說,他就傻了,原來俺媳婦比我想的可怕多了。


    孟萬全那個佩服啊,語氣那個神往啊:“哼!當天……奶完了還不願意呢,嫌棄人家瘦,那女人就說你媳婦識字兒,這樣,這買賣才做成。嗬~憑你媳婦那樣的,十貫錢?五十斤糧?做夢吧你!


    就你媳婦那樣,萬斤糧食她都值了,可她嫡母偏偏就不知道她除了識字兒,人還一身本事!你說她得有多麽狠的心性兒,那要不是成先生後麵提醒,這個婚書興許咱奶都不懂給人家一個呢,當初說好的可是買人的身契,哼!就你媳婦這樣的,你家也敢買回來?”


    陳大勝一腦門可見的冷汗冒了出來。


    孟萬全拍著陳大勝肩膀,語氣不遮掩羨慕的說:“兄弟,知足吧。她要是不把一身本事藏起來,能到你家?你信不信她嫡母能把她換個金馬車,然後駕著騰雲回老家去。


    也不知道那丫頭咋想的,興許她就想找個老實本分的人家,就咱們這樣的傻子家,人口簡單,過起來有人味,人家才來屈就了。


    人來就是想做主的,那就給人家做主!你懂個屁!你也沒人能幹!知足吧!


    你現在啥日子?還不全憑著人家操持,她什麽心性,你甭看她在家跟咱們耀武揚威,那話一車一車的,那是自己人!出了你家屋子,出了這個巷子,見了外人,人是多餘一個字都懶的說,哼!咋,你還有意見了?想做主了?做夢吧!不想活了!哼!”


    陳大勝聽孟萬全這一番話,他就別扭了,他抬起頭看著自己大哥說:“哥你想什麽呢,我就是覺著她啥也不讓我幹,我難受我!我回家之後,成天瞎溜達,家裏啥也不知道,啥也不跟我商議,那你說她要我幹啥?”


    孟萬全站起來,把一個個圓木墩兒擺好,翻個刀花,舉刀四剁,嘩啦一聲木頭四散,就聽他痛快的說:“幹啥!讓做兒子就兒子,讓當孫子就孫子,屋裏巴結,嘴巴甜點,上炕賣大力氣伺候!我就不信了,她能舍得你!傻!”


    說到這,他忽戲謔一笑對著陳大勝嗬嗬道:“好兄弟?那你要不滿意,我願意啊!給我啊,我那幾百兩都給你,我給小嫂子當孫子好了……”


    他這話沒說完,陳大勝就蹦起來,踹了他一腳大聲道:“屁話,做夢!走啦!”


    說完快步離開。


    孟萬全腦子裏來回翻那天的情景,最後他扶起一排木墩,對著上麵一陣狠剁。


    正出大力氣呢,身邊冷不防有人輕輕說:“孟大哥,你咋做到的?”


    孟萬全嚇一跳,倉皇回頭,沒人?再一低頭,就看到七茜兒抱著倆空碗蹲著,正癡迷的看著地上的木頭。


    她從前見過這樣利落的身手,那個廖太監就這樣,一點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就一下出去,哢嚓!完事兒了!


    然後孟萬全也這樣,幾刀下去,嘩啦!也完事兒了……


    孟萬全倒吸冷氣,心有餘悸顫抖著問:“小嫂子,你啥時候來的?”


    七茜兒蹲在地上舉舉碗:“剛才啊,那豬給人送飯,還賠家裏倆碗,才進來,就你剁這個的時候。”


    她不好形容,用手比刀,唰的一下用力道:“哥!咋做到的?我也能劈開,也不費勁,就沒你這樣脆,劈不出這般漂亮,孟大哥,你咋做到的?”


    孟萬全萬想不到她是問這個,就舉舉刀說:“就這?”


    七茜兒使勁點頭:“對,就這,我就覺著你有竅門,教教我唄?家裏還有一條羊腿,你教我,我燉了謝你。”


    孟萬全噗哧就笑了:“小嫂子,這個你跟我學?你家臭頭比我可厲害多了。”


    七茜兒搖頭:“他不一樣,他跟你使的力氣不一樣,沒你這樣靈脆,我想學你這樣的,哢嚓下去,嘩啦散了,恩,就這樣……”


    她又比劃了一下,心裏神往的很了。


    陳大勝回到家,生了半天悶氣,他看著媳婦出去,就不見媳婦回來了。


    他人雖笨拙,可是也會深思的好麽,如此,便一頭冷汗的奔了出去,等跑到孟萬全的院子,孟萬全正給她媳婦疊木頭玩呢,亂七八糟都疊了一人多高了。


    努力吸氣,陳大勝做出不在意的樣子,邁步進門,他還背著手走過去,做出輕鬆的樣子問:“嗬~做什麽呢?茜兒?”


    七茜兒瞥了他一眼,繼續看那堆木頭。


    陳大勝又道:“哦!玩木頭呢,玩木頭家去啊,咱家也有啊……”


    “你別搗亂,聽孟大哥說。”


    七茜兒白了他一眼,繼續專注那些木頭。


    孟萬全如渾身潤了羊油,神采飛揚的對七茜兒說:“小嫂子,當初呢,我沒了一條胳膊,那是啥都不成了,那時候端碗我都端不起來,後來上官就說,你也是有汗馬功勞的,那讓你回家有點委屈,那就幫著管傷營吧……”


    七茜兒打斷他:“廢話太多!你就說你這木頭。”


    陳大勝迎合的點頭,就是!廢話那麽多。


    孟萬全白了他一眼道:“嗨,那天也是巧了,還是劈柴,我就發現,這個柴裏有個點……找到這個點,甭管你做什麽,就是一下的功夫。”


    可憐七茜兒也是個玲瓏心,她怎麽想也不明白這個點是個啥玩意兒?


    孟萬全看他們都不懂,就得意的指著這堆木頭道:“小嫂子,你抽上麵那幾根。”


    七茜兒站起來,抽了上麵幾根木頭看著孟萬全。


    孟萬全一副老學究樣兒道:“不倒吧。”


    七茜兒勉強點點頭:“恩。”


    “那你抽中間的幾根。”


    七茜兒又去抽當中的劈柴,這疊木頭就倒了一半。


    孟萬全又道:“倒了一半吧!”


    陳大勝無奈的插嘴:“哥,你到底想說啥?”


    孟萬全不理他,卻對七茜兒道:“你看這裏。”


    他伸出腳,在這堆亂七八糟的劈柴下麵一踢,隻一根飛射出去,撞在對麵的牆上,彈到地下,而那堆高高的劈柴便轟然倒塌了。


    那根劈柴並不大,又細又小的。


    七茜兒呆呆的看了半天,語氣就帶了足夠的崇拜道:“孟大哥,你怎麽踢的?你怎麽知道是哪根撐著力氣?”


    孟萬全低頭撿起一根粗柴顛著笑道:“怎麽踢的,我也不好說,我就發現,這世上萬事萬物,你想破壞個東西,都不必費更多的力氣,你就找到這個支撐,這個點兒,把勁兒送到這裏,它嘩啦就散了……像這樣?”


    他把粗柴一丟,神速從腰下取刀,還來得及在手腕骨上翻兩圈刀花,等到那劈柴落到他腰間位置,他輕輕刀刃對著上一推一揚:“就這樣,你也不必費力氣,它就兩半了。”


    粗材對半落在地上。


    他回頭看看陳大勝道:“從前在長刀營,他們那時候小,沒力氣,劈不動的時候,這本事也摸過一陣兒,就是那鐵衛騎馬過來,他們要多餘躲一下,就找那些人鎧甲上的點,那不管多厚的甲胄,找到那個點,把刀往前一別,那甲胄立時就散了,這下再劈就好整了,那人沒了保護,也是兩半……”


    他還要說,卻看到陳大勝雙手捂著七茜兒的耳朵,就把人往外帶。


    一邊走他還一邊瞪孟萬全道:“好好的你說這個!她學這個做啥?好的不教你教這個,她又不去前麵衝鋒去……”


    七茜兒由著他帶,一邊走,她自己嘴裏還癡迷的嘮叨:“恩,一點?一個支撐,什麽支撐?”


    陳大勝一頭冷汗,滿腦袋都是他媳婦揮刀,自己變成兩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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