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大早起, 老太太便神識不聚, 行事慌張, 後她就去了傷兵營那邊, 尋人要欽天監今年發的第一本黃曆回家,非讓七茜兒選時辰。


    老太太不提醒,七茜兒便沒注意。老太太一拿了黃曆回來,她才想起, 到底是一大家子出門呢,必要選個好時辰才吉利……。


    她忽就愣住了,看著窗欞傻呆半晌後失笑,這不就是一直求的麽,忽然就熱熱鬧鬧有一大家子了。


    是呀,是呀, 必要選個好時辰讓陳大人回燕京的。


    祖孫倆趴在炕上看了半天,便選了巳時初刻讓他們出門子。


    巳時不是那麽寒涼, 也不是那麽熱烈, 但是邁出門去太陽便隨著他們的路程逐漸升高, 越來越暖, 快馬加鞭一個時辰到燕京,到那邊門口,恰恰好便是豔陽高照當空的午時。


    好時辰出了家, 離了巷,陳大勝他們停在莊子門口勒馬肚,那群婦人又聚攏過來, 隻豔羨的看著,卻再也不過來了。


    這段時日,有些人自然是收到了家書,可大部分的人家卻依舊沒等到親人的信息。


    她們常想,這些人發達了,是不是自己從此也會有這樣的日子?可隨著家書越來越少,有人已是隻有一個念想了,什麽都不要,人回來便好。


    眾人換好來時衣,默默的看著身後的家,是家呢,下次回來又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了,但終究是會回來的。


    孟萬全趕著一輛馬車過來,他也要跟著一起去燕京。


    來時,這些人就隻是一身衣裳加點積蓄,可走的時候,七茜兒跟老太太卻給他們添了滿滿一車的東西。


    家裏也是平常人家,來去耍的都是七茜兒的嫁妝,自然這些人離開,帶走的依舊是他們小嫂子的東西。


    老太太必然是舍不得,又不是都給她的孫,可七茜兒偏偏要給,她也做不得主,就隻能暗自心疼。


    孟萬全那大車上滿滿拉著燒水的銅壺,淨麵的木盆,待客的竹製茶具,冬天睡覺的厚鋪蓋,換洗的寢單,提水的漆桶,梳頭的篦子,整理儀容的銅鏡,修麵的小刀,席子七卷,裁好的防潮羊毛氈墊也是七卷,還有一套拚湊出來掛黑釉吃飯的碗盤……如今,這些物件都沒地方置辦去。


    就怕這幾個人什麽都沒有,又是當緊要使的器具,便一次次去張口求人,求人求的多了,人便不值錢了。


    家裏也沒有很好的東西,難得的是,卻能給他們預備一整套出來。到底咱們是出門做官的,有些體麵也是要講究下的。


    七茜兒把個小包袱掛在馬鞍子上跟陳大勝囑咐:“有些毛病總是要改了,沒得這麽大的人了,七個頂天的爺們,每天拿著袖子去擦鼻涕的,這是這幾日給你們扯出來,捏了邊的布帕子,別的我不管,都事老爺就放過你那袖子吧。”


    陳大勝臉上又羞又臊,肚裏預備一夜,起碼有三句往上的感謝話,便瞬間忘記了。


    柔情又是什麽,就滾球吧!


    他點點頭,又看看站在磨盤邊上沉默不語的老太太,便走過去撩開袍子要跪,卻被老太太立刻拉住,瞪著他開口就罵道:“我還沒死呢!我缺你這一跪?你這,你這是新衣裳,還是緞子的,好髒了!這又不好漿洗,怎麽不懂得愛惜東西,一天天的,怎麽就不能讓人安心!”


    陳大勝心裏僅剩的那點親情膩歪,也從此便煙消雲散,是悲也悲不起,傷也傷不出了。


    得了,走了!


    老太太又瞪著他問:“真沒多遠是吧?”


    陳大勝點頭:“就回來的,快馬一個時辰。”


    老太太點點頭,嘟囔了一句:“回來好,回來好……”又抬頭問:“不走幾天啊?”


    陳大勝點頭:“不走幾天,至多月半的功夫就回來。”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笑笑,一盤腿又上了磨盤,也忘記自己那富貴人才用的小墊子了。


    送人的隊伍很熱鬧,人多,笑臉多,隻人說話,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那莊子裏來個乖妮,她搖搖晃晃的過來,身後還背著一個小筐。


    這妮正是喜鵲,也不知道她娘跟她說了什麽,反正是人邊上晃悠過了,不知道去哪,就去看站在那邊的熟麵孔的婦人,有嘴快的便與她指點:“快去,快去,你哥哥在那邊呢。”


    如此,喜鵲便含著手指晃悠到陳大勝等人的旁邊,眼睛卻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看到人,便從磨盤上下來,當她看到喜鵲背著的小筐裏,放著十幾個煮熟的雞子兒,便撇撇嘴,回頭跟陳大勝說:“帶著吧!路上吃,她,總歸是欠了咱的,吃她幾個雞子兒又如何!”


    陳大勝笑笑,也沒客氣,就低頭撿起十幾個雞子兒給兄弟們分了,又把最後一個放進喜鵲手裏。


    喜鵲自然知道這是好東西,就拿到先笑眯眯的看,看完便舉著走到老太太麵前,也不是給老太太吃,就示意她給剝皮。


    老太太稀罕這丫頭,倒也沒有想旁的,依舊是埋怨嘟囔:“你到精怪,知道什麽好吃。難得你~那遭雷劈的大方一回,你哥哥沒吃上,你到吃嘴兒裏了。”


    她磕了皮兒,剝出白肉掰開兩半,抱著喜鵲又上了磨盤,讓她背著風坐在她懷裏吃。


    喜鵲舉著蛋白往老太太嘴裏送,老太太假意吃了一口,忽就僵住了。她抬起頭小心翼翼看她的孫兒,可他孫子隻顧著跟媳婦兒說話並未看她。


    老太太便緩緩鬆口氣,又沉沉歎口氣。


    陳大勝對七茜兒說:“四叔,他早晚回來,到時候怕是老太太要為難了。”


    做過娘怎麽能不懂老太太的心。


    七茜兒挺不在意的笑著說:“老太太怎麽,我也管不著!人家親生的母子,若說糟心,肯定不止麵兒上的這一點兒,老太太能憋住了不我告訴我,我瘋了往身上攬事兒。


    人哭一頓,鬧一通,老太太難不成為了銀子逼死親子?長輩事兒,長輩自己收拾,我就把老太太照顧好,過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陳大勝點頭,到底是說了心理話,他說:“你受累!其實,沒人怪阿奶的。從前我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那些錢兒也是路上卷來的,就想著別便宜外人,至於四叔,四叔他……他也以為我們不知道呢。”


    七茜兒眼睛瞬間瞪的溜圓。


    陳大勝一貫憨厚的臉上難得露出譏諷道:“我們不知道,他便虧心!知道了,鬧翻了,還能怎麽?送到大老爺麵前砍頭麽?不知道,他們能對老太太好點。我爺活著那會兒也說,長輩要是不像樣,就沒了尊重。我~我想臭瓜哥他們跟我是一個意思吧……”


    七茜兒驚愕:“你們~竟真知道?那還一次次的給?”


    莫不是傻了?


    陳大勝撓撓頭:“恩!臭瓜哥他們應該知道比我還細,我那是見不得人的,他們中軍左右都挨著,堂妹夫那人比我們靈透,消息也廣,去歲路過,他還給我送了個羊皮背心,當時我們就說起這事兒了。


    堂姐夫說,山高路遠,戰事不明,腦袋也不知道能存幾日,兩家人也就這一個老太太了,那萬一不好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去,四叔兩口子凡懂個羞臊也是好的,看在銀子的份兒上,往後若我們都沒了,還有人能給老太太披麻戴孝,好好送個終,咱們是不識字,可也不傻,四叔那名聲在軍中很響亮的,陳怕死麽!誰不知道。”


    這樣啊,是這樣啊!怪不得堂哥,嫂子他們回來走親戚,就從不提這事,倒是陳四牛兩口子每次都態度謙卑,半點不像長輩。


    她那時候還以為,是人家在中軍有肥差,四房兩口子看人下菜碟兒呢。


    誰能想到呢,人家壓根是懶得計較,就憑著一件事,壓了四房一輩子。


    那會兒,大家隻當家裏有個老人,這家還是個家。可是阿奶去了之後,從此大家便再也不來往了。


    七茜兒想問臭頭,那為何不跟我說?可又一想,心內便一聲歎息。


    是了,親人騙,怎麽的心裏也有個台階,看在老太太的麵子,看在死去父母的麵子,看在血脈的麵子,忍也就忍了。


    可她是誰呢?既不沾親帶故,又半點情誼都無,老太太先被親兒子騙,又被媳婦兒克扣,死人身上扒拉,一針一線給人縫補,一個大錢一個大錢弄點體己,就被嫡母倒走一多半。


    十貫錢,五十斤牙縫裏擠出來的糧食,送來一個她這樣幹啥啥不成的……怎麽可能原諒,那才是真恨呢!


    鬧了半天,她才是那個有大罪,吸著老太太血活下來的人。


    偏她不甘心,總是想著,我伺候了你的老人,養育了你的兒子,你們怎能沒有良心?


    怪不得她不論多委屈,如何的彌補,都得不到人家的諒解。


    陳大勝牽著馬慢慢往外走,七茜兒便跟著他走。


    看著遠處的山巒,陳大勝就跟媳婦說著自己的心事兒:“我從前也總問憑什麽?憑什麽那大水淹的是咱家的村子?憑什麽,那些匪人害的是咱家的……人!憑什麽總是咱倒黴,老天爺瞎了麽?那麽多人等著營生,偏偏就是咱被人騙了……可是後來我不問了。”


    他停下腳步看著七茜兒道:“其實這世上本就沒憑什麽的!”


    七茜兒抬臉衝他笑笑,看他腰帶歪了,就順手幫他正了一下。


    也是奇怪,這還開始交上心了。


    陳大勝很少說這麽多話,今日卻說的十分順暢。


    “堂妹夫那時候說過一些話,其實他比我大,也有了經曆,就想的就比我周全。那些話我後來想過,倒也是有道理的……總四叔活著一日,老太太就是有兒子的人,咱家就不算缺一門。


    咱們再想孝順老太太,也不能越過頂門的兒子。


    老太太心裏必也是這樣想,她再埋怨,出去也不會說兒子一句不是。從來都是家裏一個不孝,出去滿門不孝,外人隻看你不好,才不會想你家裏分了誰是誰。心裏鬼多了,人就變成了鬼,反落了下乘。我那時候不懂什麽是下乘,後來明白了……”


    陳大勝伸出手幫七茜兒正下副巾,看著露出一點點的光頭皮,他便想笑,又害怕人家,便隻能忍耐了,憋著一口氣說:“呼……四叔這輩子就是下乘了,他起不來了!他的腰板躬著,魂魄趴著,外麵不是人,家裏也不在意他這隻鬼。


    嗬~我都替他沒意思,活著也像個死了的鬼,何況他也不敢死,咱爹他們等著跟他算賬呢。


    這樣蠻好,若以後他回來,人家母子怎麽說,就隨人家吧!反正你別上去就成,咱們這日子,就隻是自己的,咱就是隨意過著也比他們有滋味。”


    是啊,現下每天的滋味都是甜的。


    七茜兒回頭看看,那喬氏走到磨盤邊,本想附身跟老太太說些什麽,卻被老太太一煙袋鍋子敲走了。


    上輩子也是這樣,隻那時候敲的是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像鬼。


    人做了壞事,便再也沒有尊嚴了,生不如死。


    七茜兒認真的跟陳大勝點頭:“知道了。”


    看媳婦兒一點就透,今兒話還少,陳大勝犯賤,就小心翼翼的問:“你~就沒啥跟我說的。”


    七茜兒想笑,便把腦袋扭到一邊笑了,笑完又扭頭正色的說:“有,可多呢,還有點羅嗦,你煩不煩吖?”


    不敢煩!


    陳大勝就順嘴問的,聞言如遭雷擊,半天才喃喃的說:“那你,那你說吧,我~我聽你話。”


    七茜兒聞言便滿意的點點頭道:“恩,我就說給你一些,我從前聽老人說的,你不一定懂,就記住,慢慢悟的話。”


    陳大勝心如死灰,僵硬點頭:“哦。”


    “你記住,你是個肉身,會死的……”


    陳大勝噗哧就笑出聲,然而笑了一半便憋住了,他看著七茜兒瞪圓的眼睛捏鼻子,又咳嗽到:“咳~恩,恩!我知道了,我是個肉人,會死,你~繼續說。”


    “你往後……遇到那等喜歡張揚的,你就離他們遠點,他們張揚的時候總要找個墊腳,你這麽傻,肯定先踩的就是你,要你給證明,要你給支撐,最後還要踩著你蹦起來……皇爺隻出了雇工的錢兒,他沒有出買命的錢兒,你就把雇工的事兒給人家做好,旁的統統跟你沒關係……


    宮裏的,做官的,那裏麵總有話少的,看上去不打緊的小人物,你是看門的,便常能知否這些人一月去皇爺那邊幾次?這種人肚裏通常沒本事,也不會說話,卻想過得好,怎麽辦?就去把你的事情當做閑話告訴皇爺或你的上司,皇爺看重你,便喜歡聽,你跟他近,就變成他交際的手段了……”


    這話很複雜,陳大勝不懂,便拉拉七茜兒袖子,七茜兒停下來看他道:“還有,很有可能這些人就是皇爺的耳目,你說的無意話,很有可能皇爺轉身就知道了,記住,誰也不小瞧,誰也不高看,守好本分,無欲則剛。”


    陳大勝認真點頭表示記住,卻低頭嘟囔到:“我~有想頭……”


    七茜兒沒聽到他說什麽,隻在前麵努力想著自己淺薄的人生經驗:“皇爺隨意吩咐的你不必懂,卻不能怠慢,越是看上去沒啥了不得,也有可能就是皇爺安排好的一步棋,你聽話照做就成,不必去問為啥……”


    “……甭管誰跟你說,這事兒容易,這事簡單,這事不費事,就當下拒絕,肯定不簡單……”


    “……你越想要的,越不可能得到,索性別想,一等著就到……”


    “……皇爺喜歡的,賞賜最多,捧的最高,權勢最大的人,也離他遠遠的,他肯定是先死的那個,便是皇爺不讓他死,別人也會弄死他,人就是這樣,得意就忘形,你離這樣的人遠遠的,話都不要多說上一句,記住沒!”


    “哦,那小花,小花兒……。”


    “小花沒權也沒勢,你到了皇爺身邊會發現,小花就是小花兒。”


    “哦。”


    “……怎麽著都有看不上你的人,你怎麽做他們也是看不上,你怎麽巴結人家還是看不上,索性互相看不上……”


    “你自己聰明沒用,你周圍的人聰明你才穩妥,那六個好好看住了,他們一個比一個傻……”


    “任誰跟你說,我是行家,我見天幹這個,沒事!這種人必然不能交托事情,出事兒都是行家,半生的才會賠上萬分的小心……到,到地方了。”


    嘟嘟囔囔,絮絮叨叨,眼前就是古老的官道,七茜兒總算停下腳步,萬分不放心的看著陳大勝。


    這是走上另外一條道兒的人,她對他遇到什麽人,會遇到什麽事兒,半點都不把握。


    倒是陳大勝主動拍拍她肩膀說:“我記住了,還有沒有?”


    七茜兒眨巴下眼,最後比出手指頭:“還有一條。”


    陳大勝捂著臉,趴在馬鞍上身起伏半天才回頭憋著氣道:“你~哈……呼……你說!”


    七茜兒很認真的囑咐:“從此,小花兒再給你任何東西,超過十貫的都不可要。”


    陳大勝點頭:“知道,你說過了,穿了五十貫的鞋,就要五十貫的腰帶,百貫的衣裳來配,我沒錢兒穿不起,穿了自己也累。”


    七茜兒滿意的點頭:“恩,你下月得了俸祿,也別往家送,就先跟他們每人從裏到外製上三身上布衣裳,以後不管京裏時興什麽麵料,什麽衣袍,你記住,你永遠就是這三身,他們習慣了,就不找你攀比,也就不挑揀你了,可衣裳你要用上等裁縫去縫製,這是體麵……那,那你,你走吧。”


    其實還有很多話的,可是吉時已到,就去吧。


    陳大勝點點頭,抓住馬韁繩翻身上馬。


    七茜兒就捂著副巾仰臉看他。


    他們都笑了起來,七茜兒想,我總是今兒把前輩子的話都吐幹淨了。


    陳大勝喝了一聲,這群人便飛馬上路,一路絕塵而去。


    也不過是一個時辰左右,這幾人便到了燕京東門,又牽著馬在到處混亂的燕京東拐西拐,好不容易回到親衛所,還沒有進大門,便被坐在門房的一個黑麵絡腮胡的將官拉住叫到:“哎呦!幾位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趕緊吧,皇爺早上就叫了!”


    如此,不及等孟萬全,他們又被拉著往皇宮便去了。


    進宮的手續辦的順暢,就是進中門的時候,陳大勝他們卸了長刀,腰刀。


    刀擺在親衛所的桌子上,等到他們離開,便聽到後麵聲音吵雜,回頭一看,就見那邊呼啦圍上一群親衛,那真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在那擠著。


    還有人在外麵蹦躂著喊:“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給我摸一下,給我摸一下!”


    “這幫臭小子!”


    絡腮胡笑笑著扭頭對陳大勝他們說:“這幫沒見識的小子!他們是早就知道你們的大名,也是敬仰的很!隻前段時間你們不住親衛所,他們就無緣得見,今兒是好不容易盼到了!以後陳經曆與幾位都事大人要常指教他們,也不必給我麵子,盡管使勁敲打,也讓這些小子好知道天高地厚!”


    陳大勝在外一貫老實,媳婦說了,他最笨,就索性本色與人交往,也不必羨慕旁人花言巧語討人高興,學是學不來的,不如就這樣吧。


    “練不出!無戰役,沒刀鋒!”


    陳大勝很冷靜的轉述這種事情,這位卻愣住了。


    很快,他拍著腦袋又笑了起來:“是!是啊……最後這點殘部都被常免申這老東西卷走了,渣渣都沒給咱親衛所留著,咱們啊,以後……也好,跟著皇爺出出進進,每天也不必提心吊膽,最起碼老婆孩子放行了。”


    陳大勝深有體會,便讚道:“大人跟我媳婦兒說的一模一樣,隻是不知道大人是?”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交際語言,來回跳躍的也太快。


    這位刹那就愣了,接著爽天雷般的笑聲響了起:“失禮!失禮!我,哦,本官柳大雅,任金吾內衛經曆,隻是我這經曆是從五品,高陳經曆半品。當然,陳大人不必在意這些,咱親衛所向來憑本事掙麵子。”


    這是很不錯的人了,他怕是對陳大勝這一群人做過很徹底的調查,也實實在在的表達出屬於武人的貼心來。


    陳大勝愣了下,立刻拱手道:“柳大人好!“


    柳經曆依舊笑,卻很認真的還禮道:“陳大人好!以後不必多禮,咱二十八衛所平級,你長刀衛跟我們是同等衙門,隻你家人少,我家人多。


    說起來,你那院子原本是我後衛所的,後來皇爺吩咐,曾大人又看我們院子裏鬆散就給你們劈了個院子,咱們啊,算作同僚兄弟,往後也是鄰居,我家裏都在外郡,以後咱就相互照應著可好?”


    人家說了這麽多,自己好歹也得說一大堆吧。


    陳大勝憋了半天,卻隻能認真的對這位點頭:“好!照應你!”


    憑他的經驗,這位真是不錯的,眼神正,做事直接,半點都不拖泥帶水,又是鄰居,好相處。


    就像從前馬場的主管,那人就很好,也是這般爽直,看他們沒地方吃飯,就見天關照他們。


    這份關照與尊重,從不看門第高低,是他們憑本事,豁出性命,拿刀子賺來的。


    柳經曆又發出震天的笑,笑完帶著他們往裏走。


    其實這皇宮陳大勝來過不止一次,最初從正中的午門,也就是南門進來的。


    媳婦兒說,那午門十分尊貴,就連皇後一輩子也隻能走一次。


    可他那晚,就在那門下斬殺了不少人,那血濺的很高,門釘都染紅了。


    鬧騰的時候,他覺著這個院子就是普通的地方,至多院大點兒。


    可是現在跟著柳經曆再次進來,這地方卻忽變的寬闊又昂長。


    柳經曆一直在邊上細心關照。


    “哎,這中間咱們不能走。”


    “哎,這是人家大祀要用的通道……”


    上次跟小花還是隨便進,隨便走的,可這次,就又不一樣了。


    那些規矩在約束人,卻慢慢凝聚起這宮的威嚴,讓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而那個親切的皇爺,他也好像是變了,變的高不可攀,變的有些可怕了……


    也不能直接見,就一重門一重門的走,一段老路半柱香,竟八重門。


    最後,到底是找到地方了。


    親衛與太監有時候特權都差不離,都屬於宮的半自由人,他們可以接觸到皇爺能去的大部分地方,當然,後宮不算,娘娘們的院子也不算。


    兩位經曆到了地方,就隨意找個地方預備坐下,幾個小太監立刻端來的草墊鋪上,甚至還有人給他們端茶。


    大家自己人,優待也自然是有的。


    至於那些候見的大臣,他們也不在這,說是在偏殿附近的一個長廂房候著。


    陳大勝看著天想,是後者?猴著?厚著?


    皇爺那熟悉的聲音,不急不緩的從殿裏傳出,陳大勝立刻端著杯子扭臉,就從門縫看到偏殿內。


    幾天沒見皇爺瘦了呢!今兒,他還穿著家常的衣裳,還光著腳,靠在羅漢榻上半閉著眼睛問事兒。


    羅漢榻的幾步遠,有四五個大臣正跪著回話。


    皇爺不高興的說:“……隻一份簡單的旨意,你們偏就要舞文弄墨,什麽叫新朝氣象?新朝就是要人活躍起來,動彈起來!成天這個典,那個籍的折騰?難不成你們就看不到外麵?外麵已然因兵革連年,四處道路榛塞,村莊人煙斷絕,黎民不得歸鄉!導致田地無人耕種?偏偏慶豐燕京周遭又是難民聚集,不得紓解?


    再磨蹭幾日,怕是朕的黎民就要變為草莽了!!


    前幾日朕說你們從前的皇帝,是被你們這等祿蠹連累死的,那邊就要死諫了!倒是死啊!沒死!


    嘿!真有意思了,你們前邊怎麽舍不得死諫,你們若早早死諫了,就輪不到朕躺在這兒了!什麽東西!!”


    咱皇爺造反的出身,就這味兒。


    反正陳大勝喜歡。


    咻……


    一堆折子就從裏麵飛出來,落到了地上。


    陳大勝想,皇爺就是厲害,果然是皇爺!


    柳大雅滿麵不屑的嘖了一聲,低聲在陳大勝耳邊道:“前麵的那些玩意兒,一個成事兒的都沒有!真是~嘖~咱現在屬無人能用,就被威脅了!嘖!怕他們,姥姥!等明兒南四郡那些大人到了,哼哼,姥姥!”


    南四郡還有邵商舊臣,就是支撐皇爺打天下的最重要力量,自然是這些人比不得的。


    陳大勝也是邵商一起來的,自然確定的點頭,對柳大雅點頭道:“廢物!”


    柳大雅立刻迎合:“前朝廢物!”


    “恩!”


    自己老家水災,若不是這群廢物,何苦受那些罪,皇爺罵得好。


    殿內傳來中年人的低泣,有人道:“便,便我等是降臣,也不該如此侮辱……”


    這人沒說完,皇爺就說:“那你死諫吧,也算是朕登基之後第一位了,朕一準厚葬你,絕不禍極你家人……”


    又是一會,那人哭泣道:“隻!家有年邁老母要奉養,臣不敢不孝,若不……”


    “得得得,又是那一套,不提你娘,也不必提你們爹!大孝子們,咱們就說現在,朕這幾天看了從前的統計,不說燕京,隻慶豐一城便有登記在冊鋪戶八千七百三十多戶,現下燕京一切市肆歇業,你等是做什麽吃的?別跟朕說,是朕殺光了燕京的鋪戶,朕帶著人進來的,殺了誰,滅了誰?難道朕不知麽!沒錯!人是殺了不少,可是鋪戶也是一戶未動,民更是一家未曾驚擾!圍城這麽久了,沒人出去過,那麽,這些鋪戶呢?!”


    “……陛下,圍城兩月,裏麵的出不去,外麵的進不來,沒有貨品,自然是無法流通的……”


    “可閉嘴吧!補鍋,定碗,定秤,磨刀,張羅,修腳,算卦,代寫書信,抬轎,修履也要流通?有一家商鋪,便有二家,有出有進民心方穩……”


    陳大勝安靜的聽著裏麵說話,還不斷點頭。


    正聽的熱鬧呢,便看到一位太監帶著成群的小太監,手裏捧著大量的書卷,從邊上好不威風的卷過來了。


    這位一看便是大人物,甚至坐在邊上一直很威風的柳經曆都站了起來。


    柳經曆恭敬的問候:“佘大伴,您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佘大伴對柳經曆淡淡點頭:“哪兒都缺人,你說怎麽辦?我這個不全換的,現在都當戶部的賬房在用,這位是?”


    他上下打量陳大勝,打量到一半,那張寒冰臉忽就露了笑,到把柳經曆嚇了一跳。


    他就沒見過這位笑。


    佘總管笑著問:“這位,可是陳經曆,咳~陳臭頭!”


    陳大勝驚訝極了,這太監竟然知道他的乳名?


    佘太監也驚訝極了,他死死盯著陳大勝這張甜瓜臉,到底沒忍住就扶著門笑出了聲:“失禮,前幾次你來,咱家忙,嗬~也是錯過了~嗬嗬……”


    屋內有人立刻訓斥:“何人喧嘩!!!”


    有人小跑著進去告訴皇爺,皇爺沒一會也笑了起來,就對外麵招呼到:“得了!一整天了,可算看到一點暢快事兒了,都滾出去~擬好了折子再來,今兒不把事兒解決了,就直接不孝吧!”


    又是幾張折子飛出來,有那還穿著前朝製式官服的陳年舊老爺們就扶著帽兒,掩麵跑出。


    皇爺在裏麵聲音軟和的叫了一聲:“是大勝他們回來了?進來吧,瞧把你們佘伴伴笑的,這都多久了,朕還沒見你們伴伴笑過呢……”


    作者有話要說:  哼!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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