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宮南門的城樓上, 陳大勝已經安靜的坐兩天, 他就一動不動的坐在高台, 看著南門外的那石柱, 還有石柱上臥著的那隻犼。


    今兒不是他當值,可是他依舊五更起,來了也不說話,就徑直上了城樓, 戴起皇爺賜給他的麵具一動不動了。


    沒人知道這位到底怎麽想的,然,非常人,一定想法也非常人。


    如此除吃飯有人上去喊他一起用,剩下的時間,那些親衛就隻遠遠的, 用崇拜英雄般的眼神看他,沒有任何人敢上來輕易打攪。


    陳大勝在城門樓高處坐著, 他的兄弟們就肯定在附近蹲著。都是不愛說話的人, 他們甚至不交流, 上得城樓看下位置就各自選好地方, 進入夾角就不動彈了,而那些守門的親衛,也不用多大功夫便能從腦袋裏, 把這幾個人完全忽略。


    一直到用膳的時候,陳經曆從夾角位置過,他們才會慢吞吞的站起來, 你這才能想起,哦,這裏還有六個呢。


    接著一頭冷汗。


    這幾個人就是這麽嚇人。


    其實長刀衛接的活計並不重,除皇爺十日大朝他們需四更天起,站在南門等下朝就可。


    至於每日小朝,自有別的親衛所輪值,他們是無需做那些瑣事的。


    長刀衛自立所起就淩駕在眾親衛所之上,因為他們是大梁朝開國僅有的七個城門侯,又被賜食一鼎,又是那樣的存在,受這樣的待遇眾人反倒覺著是給的少了。


    前朝三百八十年,黑騎尉金戈鐵馬征戰四方,外敵打過多少,又平過多少叛亂,誰又能想到是被這樣的步兵以肉身一步步消亡於塵世。


    皇爺手下的親軍從來作戰勇猛,其中,從楊家帶出來的老部曲更是所向無敵。


    可出身楊家部曲的柳經曆自己都說,那不一樣的,從頭到腳都不一樣的,壓根就不是一類人,也沒啥好比的,也不能比。


    都是從戰場上身經百戰下來的,有的人,迎風一裏地看上一眼,能不能贏,老卒自己心裏有譜。


    而現在這樣的人,就立在南門給皇爺看大門,能夠想到譚家人心中滋味。他們家倒是一直說,長刀衛在呢!在呢!


    哼!沒有見過血,開過刃的長刀營,還叫長刀營麽?


    皇爺,暗處都不知道偷笑了多少次了。


    雖然柳經曆跟陳大勝提過,城門侯這個職位,在很久很久以前是相當厲害的一個位置,那時候的皇帝賜城門侯食兩千石。


    現在麽,三品左右的大臣能有恩封兩千就不錯了,誰讓大梁窮呢!起步給少些,連年加恩才是恩啊!


    長刀衛倒是有夜值,一般跟在金吾衛後麵,一月也至多是在宮裏睡三夜的事情,畢竟人家金吾衛好幾百人呢。


    至於剩下的時候,他們會出現在大祀,正旦,冬至,哦,還有皇爺出巡……總而言之,隻要皇爺出宮,他們要跟著金吾後衛的隊伍走,那剩下時候,他們就愛做啥就做啥,愛去哪兒就去哪兒。


    簡直清閑的令人發指。


    柳大雅柳經曆今兒當值,他去了後麵沒多久,便溜溜達達的從後殿出來了,他的手裏握著幾個幹癟的果子,身後還跟著八個禦前親衛,親衛當間還站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大臣。


    南門重要的職能之一,皇爺在這裏打大臣板子。前朝脫褲子打光腚,皇爺恩典,大梁朝打大臣老腚,允穿裏衣。


    謝主隆恩!這是仁政,就是打的頻率有些高,尤其是皇爺這幾天上火,隔一兩個時辰就送出一位。


    下麵啪啪打板子,柳經曆便溜溜達達的上了城樓,路過夾角的時,他就從袖子裏抓出一個小包丟過去,這是一包從後宮賞下來的幹果,那些妃子娘娘高興了,常常賞給吃喝,有時候也給銀錢,一般內官拿的多,親衛拿的少。


    有品級的親衛是不接這種賞的。堂堂朝廷命官,接後妃賞錢?不像話!


    如此,柳經曆便隻能得些有眼色親衛送來的供奉,算是甜甜嘴兒,當然,他也看不上這些賞賜,倒是歡喜兄弟們有啥好處都惦著他。


    管四兒舉手接過包兒,抬臉對柳經曆笑:“謝了,柳大人。”


    這是個濃眉大眼,討人喜歡的小兄弟,他主動又好奇,對柳經曆總是咧嘴笑,會問東問西像個沒出過二門的後宅女娃子。


    長刀衛千畝荒田就這一根主動苗兒,柳經曆愛若珍寶,時常就跟他逗幾句。


    柳經曆露出委屈指著他埋怨:“四兒啊!你就傷你哥哥這顆心吧!兩天了,吃了哥哥多少好東西,硬是大哥都舍不得叫一聲?白心疼你了。”


    然而,他這種埋怨卻也是甜蜜的,這幾人不防備他,他便能察覺到他們。


    如此他一邊埋怨,眼角卻是往城樓下麵得意的瞥的。


    那下麵的親衛們自然是羨慕不已,能跟長刀衛的開玩笑啊!還這麽慣熟,果然是我們八麵玲瓏,哪兒都門清的柳經曆。


    管四兒嘿嘿笑,是!東西是吃了人家不少,然而大哥就是大哥,刀頭一生便隻有一位,這一點,就是皇爺來了都不成。


    陳大勝聽到又有人被打板子,倒是站起來了。


    鄉下孩子,早前看個裏正都腿肚子轉筋兒,現在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大臣被打板子,這是個奇妙的經曆。


    淩空接過柳經曆飛來的一個幹癟果子,陳大勝一邊吃,一邊換了方向,趴在內城樓牆頭跟柳經曆,啃果子,看大臣打板子。


    挨打的大臣三四十歲,風骨也算可以,看到有人鋪了寬凳,他就自覺的解開革帶,脫去了三梁冠,朝服,貼裏,夾襖,夾褲,皂靴……最後赤足穿著一身有補丁的裏衣趴在了寬凳子上。


    還特客氣的左右致意:“勞煩諸位兄弟了,輕點打,必厚謝。”


    說完一咬牙,把頭埋下了。


    下麵啪啪開始打,大臣就開始嗷嗷叫,有人高喊著,一,二,三……!


    陳大勝就跟著柳經曆在上麵哢嚓,哢嚓啃果子。


    柳經曆一邊啃一邊說:“老弟,你可不敢小看這幾個果子,哼哼!甭看這是燕京,現下就這幾個沒水的小幹巴,也就宮裏有了~你拿著錢兒,買都沒地方買去,這日子,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哦……”


    陳大勝上次吃水果還是在老家,他家那會有顆老棗樹,每年成熟了,就抱著阿爺腿央求,膩歪的阿爺煩了,就拿起杆子給他們敲幾下。


    就這幾下還得瞞著阿奶,不然上下一頓好罵,阿爺也是怕的。


    家裏的棗忒甜,每年打下來能有好幾布袋,拉到鎮上能換好些鹽巴回家。


    陳大勝把果子帶著核啃完,這才看著下麵央求緩緩打的大臣說:“這是個五品白鷳。”


    柳經曆對陳大勝豎起大拇指誇獎:“不錯,兄弟好記性!學的快。”


    親衛們的活計也是有些功課的,像是背這些大臣的補子,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雲雁……武官的補子繡獸,一二品獅子,三四品虎豹……。


    要麽,就去數大臣們腦袋頂的梁冠,皇爺九根梁,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注)。


    那麽多人呢,記不住臉沒關係,記住補子梁冠就不會太失禮。


    如今新朝亂的很,從皇爺到大臣全部穿的前朝的東西,因為戰亂,朝臣們的朝服也是不全,有一全套被分開借出的,有穿祭祀禮服的,有穿朝服的,還有穿大袍正麵隨便貼個紙畫的補子的……反正,新朝沒匠人,燕京也沒裁縫鋪子開。


    下麵的大臣共挨了十五板子,最後幾板子到底把人打出血了。


    這位挨完打,就扶著凳子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又一件一件套好朝服,最後從袖子裏摸出幾塊碎銀子要給這些親衛。


    這動作一看就是前朝舊臣,咱們皇爺又沒虧過下麵的軍士,大家夥也從未養出過這樣的習慣。


    於是這銀子便拒絕了,倒鬧的這位舊臣呆立許久,才扶著腰,扶著宮牆一點一點的往西門走。


    三朝五門,東西南北,什麽人都有該去的地方該走的門廊。


    那大臣走的很慢,可是陳大勝卻一直看到他消失。


    柳經曆比較好奇,就問他:“老弟?看什麽呢?”


    陳大勝想了下說:“原來官老爺,也穿補丁衣裳。”


    柳經曆聞言就笑了:“不是這麽說,少見!咱皇爺什麽人!用這位,興許就因他穿補丁衣裳。哎!你說,這滿大燕京的百姓,咋就不知道咱皇爺的好呢?這是勸也勸了,說也說了,敲著大鑼在街巷坊裏喊了這麽久,嘿!就是沒人出來開市,這都怎麽想的?”


    是啊,怎麽想的?皇爺這麽好,為什麽一城百姓,家家閉戶不出呢?


    如今這城裏,來去的就是潑皮,幫閑,無賴,流民……這是大燕京啊!


    柳經曆還在那邊叨叨:“我家阿爺跟老老都督那時來過燕京,咱小時候就聽他老人家叨叨過,說,燕京城內城二十裏城周八十裏,那會子還是盛世,就有那文人寫書說,這地方是世胄宦族世代所居之地,皇帝老子都能隨便換,那些世家是不換的,好的時候,燕京城裏能有六七十萬人口,那繁華,那聲勢……”


    說到這,柳經曆用胳膊拐碰了一下陳大勝:“知道才將那位為什麽挨揍麽?”


    陳大勝當然不知道。


    柳經曆也不是真問他,就笑著說:“人在後麵跟皇爺發脾氣呢,說,進城那天殺前朝世勳貴胄太狠,嚇的滿城百姓閉門躲禍,不敢生業,哼!嘴欠的,不打他打誰啊?你說是吧?”


    身邊半天無人應聲,柳經曆扭臉,就看到陳大勝正低頭摸自己那張隻額頭有角,隻露雙眼,嘴部卻是尖牙利咬,看上去著實凶猛的黑色生漆麵具。


    察覺柳經曆看自己,陳大勝便舉起麵具問他:“這是什麽?”


    皇爺上次召見沒來及說。


    柳經曆耐心極好,便笑著說:“頭有角,威武麵,此乃獬豸,明兒你去刑部轉轉,到處都是這位法獸。”


    陳大勝不懂,就困惑的問:“為何是刑部?”


    柳經曆就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才說:“我也納悶呢,人說獬豸懂人言知人性,是天生知道是非的大能之神獸,所以刑部才有獬豸鎮守。後我又想了,其實獬豸不止這些好處,它還威武勇猛,見到一切不誠實忠厚的人,便會立刻治裁。


    興許皇爺想做一個公平的皇帝,或者說,皇爺讓你駐守南門,許是想憑著你們的忠阻擋一切邪祟?誰知道呢,反正,這是個好獸,隻~你們有,好好保護著,明兒找上好的匠人,做個好袋兒存了,那小鹿兒皮是上好的材料,放裏麵慢慢養,不幾年一定油光錚亮!”


    陳大勝認真撫摸麵具,半響抬頭對柳經曆說:“我知道了,從此我們便是皇爺一人的獬豸!明白了!”


    說完他扣上麵具翻身去前麵坐著了。


    柳經曆聞言卻刹那滿身的雞皮疙瘩加冷汗。


    他使勁拍拍腦子,想,對呀!真!真是一語中的!可不就是這樣,就這麽簡單啊。


    皇爺讓他們長刀衛做自己的人形獬豸,那從此他們的公正就是,一切反對皇爺的便是邪,就得鏟除。


    至於朝廷,至於法製,他們是不管的。


    瞧瞧這悟性。


    柳經曆想明白後,真是又嫉妒又羨慕,好半天,他才邁步走到前麵,又坐在陳大勝身邊開始套近乎了。


    良心話,幾個鄉下娃子,契約奴出身。從前還有看不起的,可是現在,是真不一樣了。


    他賠笑著問:“我說老弟,你都看了兩天犼了,這是有?什麽講頭?”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透過獬豸麵具看著柳經曆問“那不是獅子麽?”


    柳經曆聞言差點沒有從台子上閃下去,他指著那犼道:“你把那個叫獅子?”


    陳大勝認真的點頭。


    柳經曆自己在那邊哈哈笑了一會才道:“這位,也是神獸,不過它叫望帝歸,不管咱們,它啊,是專門監督咱皇爺的,要是咱皇爺到處巡遊不理朝政,它就會呼喚皇帝歸來處理朝政,記住了,這個叫犼,不是獅子!”


    陳大勝心裏默念,記住了,便對柳經曆點頭致謝道:“多謝柳兄,記住了,犼!”


    “恩!犼!這世上,到底誰都不自由啊,你說,咱都督如今都是皇爺了,家門口還得立個犼管著,你說,要是這玩意兒頂用,它咋就不能跳下來,到坊市裏挨家挨戶門口吼一嗓子,開門做生意了!那咱皇爺就省事兒了……”


    柳經曆一頓嘮叨,可陳大勝卻對他說:“你也說了,這是吼,它隻犼咱皇爺……”


    陳大勝語氣停頓,忽就站了起來。


    柳經曆嚇一跳,也站了起來,跟著陳大勝一直跑到城牆那邊,又順著宮牆跑了好一段路,陳大勝才摘下麵具,臉上漲紅的對柳經曆說:“多謝柳兄,我知道怎麽做了。”


    說完他就沿著附近的牆台階一路小跑下去了。


    管四兒他們站起來想跟,陳大勝卻背對的一揮手,這幾個立刻又蹲下了。


    大哥不讓跟著呢。


    柳經曆被晾在原地,好半天才磨磨唧唧的走到管四兒身邊,也蹲下用肩膀碰碰他問:“我說四兒,你家刀頭兒知道啥了?”


    管四兒眨巴下眼睛理所當然的回答:“我大哥那麽聰明,我這麽傻!我怎麽會知道!”


    “你就不會想想?你腦袋是用來幹啥的?”


    “吃飯的!”


    “……”


    陳大勝臉上帶著麵具,在外宮暢通無阻,他腰下掛著親衛經曆牌子,這一路凡舉見到他的親衛,俱都遠遠的躬身施禮。


    他跟著柳經曆走過幾次,便學著他的樣子,也不看,更不必回禮,就是走到偏殿內門口,要把腰刀,背上的長刀隨手交了,讓人按照規矩上下一頓摸,這才放行。


    被人摸一下,是昨天的新規矩,昨夜,宮內好像又有人進來了。


    “失禮,經曆大人請進。”


    內門侍衛客客氣氣的讓進。


    陳大勝便又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偏殿,這雖有重重侍衛站著,卻依舊沒人攔著他。


    如此,他便走到偏殿門口,對守門的太監說:“勞煩你,我要見皇爺。”


    小太監對他笑笑,悄悄的就進了偏殿。


    偏殿今日依舊是忙的,那裏麵的人說的話,陳大勝大多不明白,就老實的站著。


    身邊有小太監遞來茶杯,陳大勝便接過喝了幾口,道了謝,又把杯子還人家,人家讓他坐,他也不坐,就站著想事情。


    從前小的時候,他聽娘的話,後來長大了,爹讓他幹啥就幹啥,到了後來全村逃難,就全村聽老族長的話,老族長也不識字,就指揮著大家亂跑,死了不少人,卻也不敢埋怨,因為大家都沒主意。


    一個個好像沒人指點著,腦袋裏就不會思考一般的四處漂泊,總要跟著一個人走,前麵沒人就不會走了。


    就是站在岔路口,條條道路貫通著,他們這樣的人也不敢邁步,生怕走錯了。


    若是旁人指揮指點著,那就是錯了,心裏也舒服。


    就不明白,從前為啥會這樣想呢?


    在軍營聽頭兒的話,聽譚二的話,聽刀頭大哥們的話,直到有一日他成了刀頭,他便慌了,想著,從此要我拿主意了麽?


    什麽是主意啊?


    一直到有一天羊蛋沒了,他忽就懂了,自己再不想法子,就再也不用想了,人就要稀裏糊塗的交代了,就像他的族人,阿爺,阿父……羊蛋。


    陳大勝人生第一次靠著自己的腦子,指揮雙手,揮刀砍了譚二的腦袋。


    這幾天,他也是逼著自己去想辦法,想主意,人總要靠著自己的。


    如此,他就安安靜靜一個人想了兩天。


    幾位大臣一臉愁苦的抱著折子從內殿出來。


    今兒不錯,皇爺沒有飛折子出來。


    這幾位看到陳大勝,當下就被嚇一跳,有一位甚至嘩啦啦掉了一地的折子。


    陳大勝自然不會彎腰幫著這位撿,現在,甭管他腦袋上頂著幾根房梁,胸口飛的什麽鳥獸,媳婦兒說了,就聽皇爺一人的話,他是皇爺的人。


    他站的筆直,臉上的麵具威懾又迫人,放出的氣勢著實壓迫的很。


    也不知道這幾位文臣怎麽想的,就出來看了他一眼,嚇一跳,便瞬間躲開,也不看他,就瞄瞧別處,默默等待那位倒黴蛋。


    倒黴的這位也是慘,被罵了小半天,同僚被拖出去打板子再也沒回來,出門又被凶獸嚇一跳。


    這新帝,從他本人到他的朝臣個個都是怪物。


    心裏委屈又難受,這位年紀不大,也曾是頭戴簪花,金榜題名,被全城女人寵溺過的人上人,如此他便一邊撿折子,一邊低聲抽泣起來。


    這就嚇哭了?陳大勝心下滿意,吾皇萬歲,我果然威風!


    殿內傳出皇爺的詢問:“外麵怎麽了?”


    就有小太監跑進去說了幾句,皇爺便在裏麵笑著喊人:“大勝來了?進來吧!”


    如此,陳大勝便進了偏殿,卻沒看到皇爺,倒是看到那佘伴伴正踩著一個人字梯,在殿內頂著屋頂的書櫃上取書呢。


    四五個小太監在下麵惶恐的扶著,生怕一下不注意,這位有個好歹,他們小命不保。


    佘伴伴看陳大勝帶著麵具進來,便抱幾卷書坐在梯子上笑問:“怎麽戴這個進來?說是把人家張探花嚇哭了?你不悶麽?趕緊摘了吧!”


    可以不戴麽?陳大勝立刻伸手摘了麵具,表情是相當古怪。


    佘伴伴就在梯子上笑。


    不懂這位為啥見他就笑,人家都跟自己笑了,陳大勝隻好也對人家笑,還微微施禮後說:“謝謝您,我不知道的,很悶的,因是皇爺賜的,不知道能摘……”想到自己都戴了兩天了,他就有些委屈,摸著麵具嘟囔:“都戴了兩天了,還以為進宮就得戴著……”


    佘伴伴自然聽到他嘟囔了,聽完就在梯子上大笑起來。


    他正笑的歡,皇爺就從後麵笑眯眯的出來,他邊走,張民望便緊跟著他給他提褲子,圍腰帶……


    皇爺說:“你倆倒是對緣法。”他對陳大勝點頭表揚道:“沒事兒多去你佘伴伴院兒裏走走,多陪陪他,好讓他高興。”


    皇爺吩咐了,那就得做到。


    陳大勝躬身道:“是!”說完轉身問佘伴伴:“您住哪個院兒啊?後宮我也不能進。”他低頭摸摸自己的身份牌子又說:“張伴伴戴的那種可以去後麵的,也得給我一麵才可以……”


    他話沒說完,佘伴伴又開始笑,已經笑的要癱了,人就在梯子上搖搖晃晃。


    張民望剛給皇爺係好腰帶,又小跑著帶人到梯子邊把佘伴伴扶下來。、


    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了,皇爺沒說話,佘伴伴卻先問了:“你這家夥,不在前麵給你們皇爺鎮宅,來後麵有事兒?”


    陳大勝認真點頭:“是,有事兒的!”


    皇爺丟開一本翻開的折子,笑著問:“哦?你~還有事兒呢?說吧,何事?”


    陳大勝吸吸鼻子,走到他們半躺的羅漢榻前,先是端正的施禮,起身後便滿麵肅然一本正經的說:“借錢!”


    “哈哈哈哈……”


    佘伴伴都要瘋了,哈哈又是一頓笑,最後指著門口喊:“不行了,不行了,我是遇到克星了,把這家夥拖出去,拖出去,不然我今兒非笑死在當地不可……借錢,找皇帝借錢,哈哈……”


    他這麽開心,皇爺無論如何不能讓陳大勝出去啊,便笑著問:“哎!好好的讓咱臭頭出去做什麽?人說正事兒呢,你說,你借錢做什麽?”


    陳大勝很納悶,皇爺咋知道他叫臭頭,他也不知道佘伴伴為什麽要笑,其實一點也不好笑,他背著媳婦要背債了,他心中頗為難受的。


    陳大勝有些生氣的看看佘伴伴,惹不起人家,隻能抿抿嘴說:“買布!!”


    不行了,皇爺也開始笑,屋子裏一切人都憋不住了,簡直是瞬間哄堂大笑起來,把那沒走遠的幾個舊臣驚的猛一起站住,又一起呆滯的看向偏殿想,那些人,是在笑我們無能麽?


    陳大勝安靜的看著周圍,一直看到他們都不好意思了,皇爺才抹著眼淚,有些過意不去的問:“你怎麽想起跟朕借錢買布了?”


    陳大勝委屈,就有點帶氣的說:“誰也不在家!小花兒跟老伯爺出兵了,媳婦兒說!有事找曾大人,皇爺讓曾大人照顧我的,他就得管我!要是曾大人不在就找郭大人,要是他們都不在,就找皇爺……”


    那上麵已經忍耐的腮幫子都鼓了,張民望含著眼淚,張著嘴給佘伴伴順氣,就聽到陳大勝更委屈的說:“他們今兒都不在!不找您借我,哦,我是臣!臣誰都不認識!”


    “哧……”佘伴伴從腮幫子吐出一口氣泡泡,捂著肚子趴下了。


    皇爺又氣又笑的問:“你媳婦說?”


    陳大勝點頭:“恩,我媳婦兒說的。”


    皇爺恨鐵不成鋼的問他:“你是朕的城門侯!你不聽朕的你聽你媳婦的?你又不是常免申打不過他媳婦?你幹嘛聽她的?”


    陳大勝驚訝極了,他看著皇爺滿麵真誠的說:“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幹嘛打她啊?”


    天呐,後宮的大娘娘好可憐。


    雖然大家不知道這個老實疙瘩怎麽想的,但是他那滿眼的同情,忽然往後宮看的那一眼,可真是什麽都表達出來了。


    佘伴伴笑瘋了,指著門口喊:“你滾出去!再看你我就死了,哈哈哈……”


    皇爺無奈,就好奇好笑的問陳大勝:“好,他們不在,你媳婦說的,你可真聽話!說吧,借多少錢兒?多少布?”


    陳大勝認真想了下,又比出手指看了看,最後他為難的看著皇爺說:“不知道啊,算不過來了……”


    佘伴伴就直接從羅漢榻滾到了地上。


    皇爺拿著折子就飛了陳大勝一折子到:“不知道你來找朕!”


    陳大勝躲開折子,很認真的跟皇爺解釋:“不是,不是我,是臣,我是臣也不認個字,哦,陛下贖罪,臣也不認識字,也不識數,那,那城裏有多少裁縫鋪子我也不知道啊?”


    皇爺愣了,問他:“你要做衣裳?找滿城的裁縫?”


    佘太監漸漸停了笑聲,扶著羅漢榻起來了。


    他坐好後笑著問陳大勝:“你不知道,滿燕京一家鋪子都沒開麽?你就是有錢有布,也沒人給你做啊?再忍耐幾天吧。”


    陳大勝眨下眼睛,吸吸氣認真的說:“我知道啊,就是皇爺愁的不成我才想了兩天,那鋪子不開又咋了?我帶著錢,還有布,敲開就是!人!總要吃飯吧!他們總不能一輩子不動彈養家糊口啊?”


    屋子裏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自打進了燕京,這座都城就像死了般,皇爺,朝臣,曾經的幕僚想了多少辦法,惠民的旨意下了多少,就是無法讓這些百姓信任他們。


    現在,有個不識字甚至數兒都不會數的人站在這裏說,簡單啊,你們是傻子麽?帶著錢跟布敲開門就是了。


    對啊,敲開門就是了。


    皇爺慢慢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了幾圈,最後他走到陳大勝麵前,伸出雙手上下拍打了他肩膀好幾下,才頗為欣慰的說:“是!他們不開門,咱就去敲門去,你……你在外麵坐了兩天,就在想這件事?”


    這孩子性子向來爽直,跟皇爺說話也是如此,他理直氣壯的點頭道:“對呀,我,臣事兒可多了,忙的很,媳婦讓沐浴都沒去,衛所都沒收拾,東西亂七八糟堆著,我是臣有病,我坐那邊兩天不動彈我……哦,我是臣!”


    作者有話要說:  官員補子,是找的明會典。


    我去前麵改錯,沒有雙更,別想美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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