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幾道黑影從大梁宮頂一閃而過, 這幾道身影快速非常, 如燕影水麵劃過, 琉璃瓦的薄雪都無有半分足跡留下,看守大梁宮的禁衛並沒有發現。


    黑影最後集體到達一處小院落,落地之後便點了守夜太監的睡穴,紛紛跪落在雪中安靜的等待。


    亥時正刻, 佘青嶺還未入睡,他依舊在認真的抄寫著佛經,等一筆一劃相當深刻的抄寫完,他便將佛經盡數焚燒。


    雖佛家說人死之後四十九日便投胎轉世,燒不燒都無關緊要,就連佘青嶺也覺著無關緊要, 可他依舊燒了。


    作為多年來藏於前朝後宮的細作,他怎麽可能把一字半句筆跡暴露在外, 焚燒隻是習慣而已, 抄經也亦是習慣而已……


    一切都是虛偽的假象。


    如這大梁上下都覺著自己是在為家族難過傷心, 都覺著自己萬念俱灰有避世之意, 隻有佘青嶺自己知道,他其實最怕無依無靠,還有巨大的野心並貪慕權利。


    這世上人總要按照自己的理解, 給旁人身上加自己認同的道理。


    自己真的就心碎哀傷致死麽……再哀傷,也那麽多年了……


    看著那團火焰化為黑色的蝴蝶,佘青嶺便又想起自己的奶娘來, 今兒是奶娘生辰,今兒的佛經是寫給奶娘的。


    那時候家裏管束的嚴,說話,睡覺,行走,什麽都有規矩的,佘家最大的未曾寫在祖訓上的家規便是,要臉!


    即使萬死都要先顧著臉麵。


    見父母要有規矩,說什麽要有規矩,吃什麽要有規矩,穿什麽也要有規矩,做佘家的孩子從來不易。


    他也年幼過,甚至嫉妒過跟班小廝拿了賞錢急於回家孝敬親娘的樣子,他就不敢那般不成體統,跟父母從來虛偽客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甚至他所追求母親的慈愛,也隻是在奶娘身上得到過,他愛甜而不敢說,奶娘便會在雞子兒裏加糖稀給他甜嘴。


    而這種甜味他追憶多年,一直等到了幹娘家頒旨才又喝到……喝了,便纏上去不肯放下了。


    這世上人都覺著,自己該最恨前朝,次而恨鄭家。


    錯矣,他最恨的就是自己親祖父,對!他最恨就是他,這世上有喜財的,愛權的,好名的,他堅定的認為,其中最惡便是好名之人!


    他到現在也忘不了最後的前夜,全家男丁祠堂跪著,他祖父興奮的滿麵通紅,還瘋魔般對他的父親說,明日就要去正佘家萬代的清名了。


    後來的他們就都死了,一個沒剩下,包括自己。


    他祖父就覺著自己天下最聰明,卻沒算計到,幽帝能把事情做的那麽絕,他把他的嘴臉看的一清二楚,還最恨旁人在他身上正道,人家就半分活路都沒給佘家,就給他家剩了個太監。


    嗬~多可笑啊。


    知道幽帝為何寵信自己麽?那是因為,自己跟幽帝一起仇視這世上最虛偽的好名者,想不到吧!


    那會子他倆隻閑空了,就一起飲酒大罵這些人卑鄙無恥的虛偽人,那是最過癮的時刻,他至今都惦念那種暢快。


    如在刑場陪斬,他親手抱大的小弟弟說,哥哥能幫小豬把眼睛蒙起來麽,小豬害怕不想看……他做不到,也綁著呢。


    如此他便扭頭使勁掙紮,蹭在那老頭耳邊說:“這世上最惡心的事兒,就是成了你家的子孫……”


    後來他祖父腦袋飛起的時候,是死不瞑目的。


    他跟幽帝罵自己家祖宗,揭露那些所謂的聖人麵皮,而幽帝就罵那些總想踩著他腦袋正道的大臣,幽帝把自己當成了玩意兒,卻沒想到自己這個玩意兒卻把人家的江山玩死了。


    恩,那是挺過癮的一件事,這人活著也不要多,就總要做一件過癮的事情的,如,玩死一個國家。


    看著那些黑蝴蝶終於飛的沒了蹤跡,佘青嶺便緩緩站起來到院中,而這個時候,院外的幾個黑影已經成了雪人了。


    這些力量,是他在前朝就培養下的,就連楊藻都不知道,以後他要給自己的大勝。


    大勝是個好名字,比飛廉好聽萬倍。


    見佘青嶺出來,黑影便齊齊拜倒,領頭那人便說:“果不出主人所料,那秦拙果然卑鄙,出了燕京便直奔泉後街去了。”


    佘青嶺把手往袖子裏套了下,抬眼看看這幾人,見衣冠完整就哼了一聲:“那廝一貫小心眼兒,你們小主人無事吧?”


    領頭這人繼續道:“是,小主人無事!可~主人給預備的東西,屬下等卻一點沒用到!我們去時本想阻截,陷阱,迷香,毒液都預備好了,也是那秦拙倒黴,他遇到百泉山的榆樹娘了。”


    榆樹娘?


    佘青嶺聞言眉間就一挑,對於這個新出現在百泉山附近的女子,他的資料也是很少的。


    如此他便淡淡的問:“後來呢?”


    趴在地上的人終於抬臉,這是一張平凡至極的麵孔,也無甚特色。


    他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還從懷裏取出一節斷劍還有一個錦囊道:“雙方交手三百二十招,秦拙大敗吐血,後在百泉山親書禁步令,倒是下山的時候,那榆樹娘……”


    這屬下詳細的將榆樹娘與秦拙的交戰敘述了一次,其中佘青嶺問話四次,三次涉及榆樹娘,語氣最重一句他問:“以你的輕功竟追不上她?”


    他這輕功獨步天下的屬下道:“是!追不上,屬下等這點功夫在她麵前如峻嶺微草般,幾個縱身屬下便追不上她了,再有,就連秦舍主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屬下等更不敢造次,隱藏的很遠……”


    他又敘述起來,說到最後情不移已清醒之事,便請令道:“……後秦家父女在慶豐官道十七義亭分別,屬下安排了人追蹤情不移,尾隨她去了青雀庵掛單,您看?要不要把她再往譚士元處引一次?屬下看,譚士元不太願意出家,怕是過些日子還是要逃的……”


    佘青嶺走到雪中,接過那個錦囊還有斷劍看了很久才說:“助他出來,這樣的好人就該回譚家折騰去,至於情不移~目的既已達到,你們便與她斷線吧。最近陛下心情十分糟糕,心內對譚家已經是厭惡透頂,有些事推一步就可,再多做便是畫蛇添足了……倒是那榆樹娘,你們以後要多往慶豐城走走,我看丐辛那老東西應該知道一些線索。”


    幾個黑影領命而去,佘青嶺就在雪中站著,一直看著雪片掩埋了那幾人跪出的痕跡,他才拿著斷劍跟錦囊進了佛堂,沒一會又空手出了屋,徑直往臥室裏去了。


    那情不移瘋癲之事,正是他一手促成的,乖兒理想遠大,雖進步飛快,卻一直在用的是下策,他也不願意拔苗助長,便隻能在後麵夯下地基。


    作為兩朝帝王身邊的大太監,他對離間計最高的理解是,帝王身邊的隻有兩種大臣,他喜歡的,他不喜歡的。


    強大的權利給了帝王先天的便宜,他人性當中便奢侈的祛除了灰色隻留喜惡,便是忠臣良將,如帝王心裏厭惡,前途便隻是那樣了,不喜歡了就隨時能丟出去了。


    這一夜佘青嶺睡的十分安逸,卻在天亮的時候被人惡心到了。


    他被迫起來,靠在床上,披著衣裳不掩厭惡的看著江太後身邊的太監翁盡忠說:“我不去!”


    翁盡忠笑眯眯的接過小太監送來的暖鞋,還親手幫佘青嶺擺好,這才溫聲勸道:“您這不是為難我麽,太後也是好意,她怕您一個人過節,這才請您後麵去,這,您要是不去?好歹給老奴個原由吧?您這隨隨便便三個字兒飛出來,老奴接不住啊!”


    他伸出手讓佘青嶺搭著,還親手侍奉他洗漱,等他坐在桌子邊預備用膳了,這位祖宗才開恩說到:“就說我回老宅了。”


    翁盡忠嚇了一跳,趕緊勸阻道:“哎呦祖宗!你這是何苦,那邊荒成個那樣了,住不得人了!回去也是難受,你這不是打皇爺跟老太太臉麽?得,今兒就當我沒來成不成?”


    說完,他也不等佘青嶺說什麽,帶著人便落荒而逃了。


    佘青嶺麵無表情的端起碗認真用膳,這一年有二十四個節氣,這樣的事情每月就總有幾次。


    那是外家,他與皇爺的外家,雖這個外家如今迫切想轉換門庭,想回到前朝那個被全天下讀書人認同敬仰的清貴門庭,可他不願意,皇爺更不願意,那麽鄭家便隻能作為皇家貴戚過活著,這朝堂的話語權是不要想了。


    帝王不喜歡嘍。


    他在禦前晃悠,鄭行雲就隻能去禮部,這就是他的報複,而這份明麵上的報複,鄭家清楚,皇爺清楚,太後清楚,隻天下人不清楚罷了。


    大家都知道,皇爺不過是鄭太後養子,血脈上還沒有自己接近,這下一代帝王還認這個貴戚麽?天知道!


    佘青嶺吃了個半飽便放下碗筷,披了大氅去看天,心裏罵了一句艸蛋的玩意兒,罵完就繼續忙自己的去了。


    他每天都罵天,然而也沒有更倒黴的事情發生了。


    佘青嶺走了一會子,那翁盡忠又匆忙的跑了過來,太後命他說自己病了,他隻能大雪天兩頭跑,等到了地方見佘青嶺不在了,他便長長出一口氣,有些哀傷的看著自己幹兒子道:“兒子,你說爹這是啥命?咱家現在最怕就是過節,一到過節這腿兒便要細兩圈兒……”


    嘴裏嘟嘟囔囔的上了竹轎,翁總管又冒著雪花去至後宮老太後處複命。


    他說完,便做出惶恐的樣兒請罪。


    鄭太後聞言,便一把揪下頭頂上的帶子,老人家倒是個好脾氣的,她也不氣惱,就笑笑,自己利落的坐起來對翁伴伴道:“得了,得了!你也別裝了,這一年多他也不識大體慣了,哀家招惹不起那倔老頭兒,他是我爹!哀家也招惹不起這小倔驢,他是我外甥!逼的太狠,哀,嗨!我下去怎麽見我妹妹去?行了,阿蠻那孩子等了一早起了,可憐的,就攤上這樣的長輩兒,你去跟他說一下,好歹讓孩子回家有個交代。”


    翁伴伴點點頭,轉身便去了。


    陳大勝並不知道自己幹爹又遇到了為難,他昨夜跟三位堂兄吃的多了些,早上起來便反酒,頭痛的要炸開,吃了兩碗醒酒的湯水才好些。


    等到他能爬起來了,卻已是巳時初刻,待穿好衣裳,腳落了地七茜兒才撩開簾子進屋道:“今兒家裏不開灶,我去老太太那邊吃,你去老陶家吃去!”


    陳大勝聞言便麵露疑惑,七茜兒過來,接過春分手裏的金扣蹀躞腰帶親給陳大勝紮,陳大勝也不說話就支架著手臂隨她安排。


    腰帶紮好,七茜兒又將一些價值五貫,八貫的玉佩,上了絲絛的玉環往他身上掛,邊掛邊說:“她家跟爹走的兒子回來了,我也不知道回來幾個?又來了他家幾個孫子輩兒的,一會兒你去了總要見人的,就隨便解下這些做見麵禮吧。”


    說到這裏她有些氣惱:“那就是一家不要臉的!不知道咱家在請福鍋麽?偏要說什麽隻單請你一個,就惡心死我了。”


    將最後的小牛皮褡褳給陳大勝掛上,七茜兒就拍拍他的腰道:“去吧!我怕他們太不要臉,這裏還給你預備了二十幾個小花生,人多了,你就一把掏個倆三的隨便給吧,這才給咱家送了點壯鍋的禮,回頭他家就要討回去,你說惡不惡心?”


    陳大勝到底憋不住笑了,卻先接過春分端上來的漱口水,連清了三次口他才敢開口跟七茜兒說話。


    如今他這種講究是越發的多了,自己卻沒發覺。


    等到嘴裏去了昨夜的悶味兒,陳大勝才攬過七茜兒道:“忍忍吧,左鄰右舍的,麵兒上過去就得了。咱家前頭埋人,老太太吃了倆月的素,人老陶太太帶著全家女眷在青雀庵陪著,人跟著老太太到現在也是六年多的交情了,這人活著就躲不過惡心,她成日子在咱老太太麵前巴結為啥?這都快頂了李婆子的工了,不就想求方便麽。”


    七茜兒氣惱,伸手拍了他肩膀下白眼道:“去了什麽都不許應承!”


    陳大勝立刻點頭:“那是!”


    也不敢啊!


    如此,陳大勝便披著掛了紫貂裏的絨布麵大氅出門。他家離老陶太太家就是幾十步的距離,出了親衛巷斜對門就是。


    等出了親衛巷陳大勝便笑了,無它,他老陳家請客,請戲是上下兩場,全唱的大本戲,如此這周圍十裏八鄉的就來了不少看客。


    他家是在慶豐城門口施鍋的,人家老陶家也會來事兒,就在家門口也支了一口大鍋,卻煮的是熱水,方便那些看戲的來喝的。


    這鬧的就像他家開福鍋一般。


    怪不得自己娘子不喜歡呢,這也太會算計了。


    陳大勝現在到算得是喜怒不形於色,他頂著一張往常的憨厚臉,就笑眯眯的往老陶家門口走。


    等繞過一大堆排隊取水的看客來到老陶家門口,便看到老陶太太家的那個叫乳名狀元的孩子蹦起來往屋裏跑。


    沒多久,便呼啦啦出來一大堆人,打頭的有一位他見過,那個搶了那卷錦的周繼宗,後麵還有一位麵目與他仿佛的,卻也不知道叫什麽?


    隻這兩位精神有些蔫吧,就霜打了一般。


    老陶太太被孫子扶著親出來迎接,見到陳大勝歡喜的都不成了,她滿麵是笑的出來扶著膝蓋說:“哎呀我的經曆老爺!這可等了您一早上了。”


    陳大勝笑眯眯的行了個晚輩禮道:“您也是,有好酒等著明年啊,我家那事兒您也清楚,就不能忍了?”


    老陶太太故作爽利道:“不能忍了!昨兒灶王老爺都上天吃香喝辣的去了,就總該到咱了!沒事兒,如今誰家不這樣,都講究不起來的,來來,我與您說說我這幾個不成器的。”


    她伸手拉了最年長的過來道:“這是我三兒繼業。”說完又指著周繼宗道:“這個丟人敗興不成器的您也見過,我那四兒周繼宗。”


    陳大勝與這兩位見禮,又看他們身上無一點做官的痕跡便知,這兩位身上怕是空缺呢。


    雙方見禮,又客氣幾句後便圍著陳大勝進了老陶家的院子。待陳大勝被讓進正廳,便看到成先生還有孟萬全也來了,正坐在一邊看他樂呢。


    陳大勝看到他倆便高興,語氣也輕鬆起來道:“呦,稀罕人啊!咋,我家飯不香啊?”


    孟萬全嘿嘿笑著點頭道:“那是,大鍋哪有坐席香。”


    成先生也摸著胡須點頭附和:“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咱們早就餓了,偏要等你個黑心的不起來,就生餓著我倆陪客候你到這個時辰。”


    說完他倆又看到陳大勝腰下的叮當一串,便一起笑,甚至孟萬全也站起來給陳大勝看了一下,他有,成先生也有。


    老陶家這時候請客真就挺討厭的,又是臘月,那邊又有福鍋,你說你請客了,你好歹就有個名目啊?這名目都沒有的貿貿然讓人來吃酒,首先就不給客人餘地,卻是失禮之舉了。


    大家心裏不滿,卻看在四五年共患難的份兒上要給這份臉,那邊周繼宗也挺不好意思的,也知道自己家討厭,便趕緊請他們上席,陳大勝如今官位最大,便坐了正位,待他坐好,這邊便開始上菜了。


    今兒老陶家出了大價格,請的是慶豐城最好館子後廚,上的是本地最好的湯菜,就是甭管什麽雞鴨魚肉果蔬均是有湯水燉煮而成的菜色,都還用不大不小精致的小砂鍋子盛著擺上來,大冬天,這每一湯都能看到菜蔬這就頗講究了,隻這一席少說就得十貫呢。


    陳大勝不在外喝酒,便以茶代酒先喝了三杯。


    等喝了,放下茶杯還沒有伸筷呢,那老陶太太便被兩個婦人扶著進了屋。


    她進了屋,便對站在門口的孫子吩咐道:“狀元,我與你伯伯們說個話,幫阿奶把門關了。”


    陳大勝聞言便笑說:“老太太您說什麽呢?輩分錯了!”


    那叫狀元的立刻進屋關了木門,最後那一縫,陳大勝便看到那孩子用憤恨的目光,瞪了自己兩個叔叔一眼。


    木門合上,戲台依依呀呀的聲音就如隔在隔壁村般細不可聞,屋內安靜,老陶太太便被兩個媳婦扶著來到席前坐下。


    她坐下也不說話,好半天後,這老太太才抬臉嘴唇哆嗦道:“三位,我知道今兒請的是莫名的客,就實在招惹您們厭惡,可……實在沒辦法了啊!”


    這老太太也是委屈極了,說完她兩眼就開始掉淚,那真是一滴一滴哀傷成了河。


    看她一哭,周繼業跟周繼宗便坐不住了,就紛紛站起來跪在地上不敢吭氣。


    孟萬全跟成先生嚇一跳,便都去看陳大勝。


    要是從前,陳大勝早就慌亂了,這麽大的歲數了,又跟阿奶呆了六年的老太太,她家就是再沒個出身,那也是老街坊,老交情,他肯定就站起來安慰了。


    可他現在不一樣了,那交往的是什麽人?看的是什麽世界?又每天做的是什麽事兒?甭說私下裏的,就往日,那都是三不五時就要看看大臣在朝堂發個瘋,再看大臣們被拖出去打後丘,偶爾再陪著皇爺下下暗獄,再果身直麵瘋尼什麽的,人家早練出來了。


    看老太太哭的不成,陳大勝又有些頭疼了,他伸手拿起調羹,給自己添半小碗湯羹,熱乎乎的喝了小半碗,等肚裏舒服了,他這才說:“老太太,您要是有事兒,您就家裏直說去,您家裏什麽日子咱們老鄰居都知道,那都是嬸子妹子們靠著兩隻手,成日勞苦一線一絲換來的,就何苦浪費這些錢兒?如今您巴巴喊我們來,又做這個姿態,這不是為難人麽?實話跟您說,我如今是個鐵石心腸的,您這樣不頂用。”


    說完,他又拿起筷子開始夾菜吃,來都來了,不吃白不吃。


    甭說老陶太太了,陳大勝這幅新樣子露出來,倒把孟萬全跟成先生嚇一跳。


    老陶太太都聽愣了,她戰戰兢兢的抬頭,便看到孟萬全笑眯眯的夾了一塊熱豆腐給陳大勝。


    這是都不在意自己家麽?


    心裏難受,這老太太便抽噎起來,看母親這樣難為,跪在地上的周繼宗便道:“三位大人,這事兒都怪我們倆,哎!”


    說到這裏他也不跪了,就一伸手左右給了自己下大嘴巴,接著就站起來對陳大勝道:“不瞞幾位大人,我家這事兒是做的不地道,可我老娘這也是著急了,我們倆這次回來就是送下家眷,明兒就得動身左梁關報到去了,我娘不想我們守邊關去,就被迫做了這事兒。”


    他說完伸手抱起老陶太太就往外走。


    老陶太太就掙紮起來:“你放開我!兒,娘就是死了!也不能讓你送命去!”


    掙紮間,這老太太的手就抓到了兒子臉上,直接就給抓出三道血痕。


    那周繼宗也不說疼,就笑眯眯的哄著:“看您這話說的,如今天下越來越平安了,什麽叫送死去,我跟三哥是奔前程去了……”


    老陶太太大罵起來:“你放屁!好日子我享不上你的福氣,你把這一堆人送來拖累我,老娘養不起,你給我弄走弄走……”


    這老太太今兒是徹底失態了。


    周繼宗也不發脾氣,就抱著他娘說著:“是是是,放屁放屁,弄走弄走……”


    等到那邊聲音越來越遠了,跪在地上的周繼業才咳嗽一聲慢慢爬起。這位爬起先蹦到門邊兒,探頭看看左右沒人了,這才關了門小跑到席上,也不打招呼,就左手湯匙右手筷子的大吃一通。


    等到他撈了個半飽,那外麵又跑來個周繼宗,這倆兄弟就跟餓死鬼投胎一般開始一頓猛吃,一邊吃周繼宗還偶爾抬頭笑眯眯的說:“幾位大人莫怪,這一年不要臉的事兒做多了,也就沒臉了!”


    周繼業沒抬頭道:“是是是,咱們前兒進門的,我們老娘為了不讓咱們去邊關,就一直餓著我們。”


    這兩位都是三十五六,四十出頭的人了,做這個樣子就怪有意思的。


    陳大勝給自己添了茶,站起來一邊喝一邊笑眯眯道:“不怪,兩位小叔叔慢點吃。”


    周繼宗趁著一口湯順下去,抬頭就說:“哈?小叔叔,得了,這是知道咱們去左梁關呢,您可甭尊重我們,不值得!”


    周繼業點頭:“對對對,不值得。”


    說完,他夾起半隻雞,也不管燙嘴兒,就下手啃了起來,啃了半天才徹底舒服了,能好好說話了。


    他訕笑說:“我啊,是從軍營子大牢裏出來投奔我老娘的,不瞞您們,貪了點兒不該拿的銀子,沒分給主官犯了事兒了,要不是您家那一匹錦,我這會子最少是個流放。”


    周繼宗接著笑說:“我家那些醃臢事兒,老鄰居許現在都知道了,不瞞您們,從前跟著我爹就學了點取巧,跟我老娘就學了點子算計,做兒女的也不能說老人家教的不對,可我倆商議了,這如今平叛輪不到咱們,要想給我們老娘漲臉麵,就得走大道,如此咱們才活動去的左梁關,這裏麵有點取巧的心思,就拚著吃上十幾年的大苦,想給我們老娘換個誥命。”


    他對陳大勝訕笑:“我們老太太啊,羨慕你們老太太都羨慕的要死了。”


    陳大勝聞言笑,又坐下,端起麵前的小砂鍋替了周繼宗麵前的空鍋道:“怪不得您家老太太請的突然,卻是這樣啊!”


    周繼宗被他娘餓了兩天,現在吃的特別下作,他感恩戴德的接過鍋子,又低頭塞了幾口才笑著說:“不然怎麽辦?她認識誰啊?”


    眼眶有些發紅,他仰頭忍了忍又笑道:“幾位,一場老鄰居,也不求你們大難為,咱們哥倆想求個小難為成不成?”


    陳大勝想了下就點點頭:“不用他們,若是不難,我就幫你們。”


    “也成,這樣最好!”一邊的周繼業就放下空鍋笑道:“兩件事,這頭一件,我倆兵部的底簿是姓周的,想改成姓陶的,此事涉及去邊關的軍士,咱倆勢單力薄便不好改。”


    陳大勝笑著點頭:“小事。”


    周繼宗見他答應,便開心起來:“太好了,這樣便死了也不怕做錯碑了,這第二件麽,便是我倆手頭不寬裕,也不好意思跟老娘要,想跟您,嘿嘿……”他伸手對陳大勝撚撚指頭道:“想借兩套正經軍部匠造的甲胄,武器,還有戰馬,您看您為難麽?”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的人就怕遇到事兒,太容易共情,昨兒就大卡了,跟大家賠不是!對不起!


    今兒也卡,就寫不出高興來,再次賠不是!對不起妹紙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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