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她們出來,侍竹幾人忙湊上前來,崔衍見了,掙紮著從阿拙懷裏跳了出來,怯怯地挪到崔璟萱身後,小手悄悄攀上崔璟萱的衣襟。阿拙身量僅比崔璟萱高出一點,倒也嬌小,未免引人注意,沒敢死死抱著他。


    “七少爺。”丫鬟們自是認識府裏的主子的,哪怕隻是個不得寵的主子。瞧著崔璟萱身旁的崔衍,縱使心裏訝異,侍竹還是帶著身後幾人恭敬地行了禮,知事地沒有多問。


    “走罷,去娘親那裏。”


    崔璟萱沒有多解釋什麽,隻從侍竹手裏接過暖爐,塞到崔衍懷裏,牽著崔衍的另一隻小手徑直往海棠苑走去。崔衍隻覺得,有熟悉的溫度從兩人牽著的手心裏傳到自己的手裏,心裏。比懷裏抱著的暖爐還要燙人。


    走了兩步,崔璟萱忽地想起什麽似的,頓住了腳步,喊了身側的一個小丫頭,“去給柳姨娘那裏報個信,就說夫人喊了七少爺去玩耍,請她不用擔憂。”


    小丫鬟低垂著頭應了聲,趕忙去了。一路無話。


    不過一會,就到了海棠苑。都說近鄉情怯,妹妹就在一牆之隔,崔衍抓著崔璟萱的手攥地卻是有些緊,指尖都有些變白,麵上的表情既渴望又惶惑。


    從柳姨娘那裏知道,嫡母對阿琪很好,他更知道,自己跟妹妹都是這府裏不受歡迎的存在,尤其是在嫡母王氏這裏。想到府裏那些下人背著主子在他麵前刺耳的嘲諷怨罵,不由地又白了臉。


    “阿衍在想些什麽?”


    不過一句萬分平常的問話,崔衍仰首,就看進了那雙似水的眸子。關切,疼惜,他明明白白地讀懂了那些隻在疼他如親子的柳姨娘眼裏看到過的情緒。


    “姐姐……”他喃喃。


    “恩,姐姐在……”


    柳姨娘所居的清秋園裏,或許是冬天的緣故,愈發如名字一般冷清地不見半點煙火氣,擺設布置,一例的素淨。說來,同是素淨,安姨娘那裏是內斂婉約,低調掩著奢華。而在這裏,真真是簡單至極。


    柳姨娘喜靜,屋裏丫鬟也遣了許多,隻幾個用慣的丫頭服侍著。那個穿著紅衣的小丫頭利索地照著崔璟萱的吩咐稟了話,就乖巧地退在一旁。目不斜視。


    “妹妹來這一回辛苦了,喝杯茶暖暖身子罷。”柳姨娘也不語,就那樣靜默著。身邊侍候著的佩心無奈,細語著拉了那丫頭去了稍間。


    稍傾便歎著氣匆匆又趕了回來。姨娘這性子,她伴了多年了,哪裏能不知道呢。剛剛那丫頭說道七少爺被夫人請去了那一瞬間,姨娘身子都緊繃了,手上轉著的佛珠險些用力扯斷。看著靜默仿若不關心,不定憂心成什麽樣呢!


    佩心走近,看著柳姨娘一身樸素無比的青色翠紋織錦襖坐在那裏,心裏又是怒其不爭又是歎息不忍。


    “姨娘,我問了那丫頭,說是大小姐領著去的。夫人心善,不會對七少爺怎麽樣的。您不用太過憂心。”


    七少爺在這裏養了快三年了,著實乖巧地緊,有時候懂事地讓人心疼。柳姨娘膝下無子,又不得寵,在後宅裏終日鬱鬱寡歡。七少爺在這裏,解了姨娘很多寂寞。姨娘是真心疼愛那個孩子。那孩子,也確實招人疼。


    佩心勸慰著,柳氏卻還是不能安心,她蹙著細眉,削瘦的臉頰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佩心,這幾年夫人一直避著衍兒,何曾叫過衍兒去她院子。”


    “我也知道夫人心善,不是那惡毒的。但是將心比心,哪個母親容得下奪了自己丈夫,還險些害死自己兒子的仇人之子,那秦氏前幾年有多張狂,你又不是不知道。”


    前幾年的時候,秦萼卻是得寵,秦侍郎府裏的嬌女,一介庶女當做嫡女一般養著。拚著侍郎府獨女的身份和如花似玉的臉蛋,偏偏被國公府的繁華和崔元浩的溫柔迷了眼,上杆子嫁進來。秦侍郎的夫人把她教成這個樣子,又促成這樁親事,怕也是個厲害人物。


    她進府比安姨娘還晚個兩三年,安姨娘那會正懷著三少爺崔謹,秦氏一進府就分了安姨娘的寵,就連正房夫人王氏都比不上她得的寵愛,真真風光無兩。幾月就懷了七少爺,懷孕時越發折騰地不得了,甚至打殺了幾個通房,安國公都沒怪罪一分一毫。


    嗬,崔元浩。別人不知,柳氏自小服侍著國公爺長大,得寵?這個府裏那麽多女人,除了王氏占著嫡妻的名分,得了他的尊重,其他的,哪裏有人得過寵。


    那秦氏,不過長了一張好臉罷了。府裏這麽多女人,都是笑話!


    想著,從來平和木訥的柳姨娘,竟也透出絲絲譏誚和恨意。


    “姨娘……”竟是連剛剛還怒其不爭的佩心都未曾見過這般色厲的樣子,恍惚地喚出聲來。


    “佩心,收拾收拾,我要去見夫人……”語氣裏竟有些急迫。為母則強,自己不是衍兒的生母,但同樣疼他如寶,自己透明了這些年,不願惹紛爭,但為了衍兒,總是要拚一下的!


    秦萼,你自己放著千金小姐不當,非要上杆子給一個薄情男人做妾,若是害的衍兒再有什麽閃失,嗬,秦萼!!


    海棠苑裏,倒全然不是柳姨娘想的那般,崔衍十分順利地見到了崔琪,崔琪被養的極好,粉嘟嘟的,正被幾個丫頭護著在床上哼哧哼哧爬地歡樂無比,大冬天地,倒把自己熱得臉頰酡紅。見著他們進來,還咧開嘴給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崔家的孩子,基因都很好,兩歲的崔琪也甚是可愛,已經可以看見跟崔衍的相似眉眼。這會子崔衍已經陪著玩了許久,崔璟雯也在那湊著熱鬧。


    看他們玩的開心,崔璟萱悄悄退出來,有絲心虛地前去給王氏坦白賠罪。畢竟她可是知道,娘親不是很想看見七弟跟七妹,雖然現在比七妹剛出生那會好了點,但心結難解啊。


    “娘親。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了。我隻是看七弟他一片赤子之心,有些於心不忍。”崔璟萱站在王氏麵前,微微垂著小腦袋,露出絨毛圍脖下一段雪白的脖頸。


    王氏歎了口氣,看著眼前比年前更加精致漂亮的大女兒,目光有些悠遠,“萱兒,無礙的。七哥兒想看自己的妹妹,本就不是什麽大事。是我自己,跨不過那道坎。”


    她把崔璟萱摟進懷裏,下巴抵在璟萱的肩膀處,聲音微涼“你們兄妹幾個,都是懂事乖巧的,尤其是你大哥,從來少讓我費心,是我自己太過大意,險些,險些……”


    這是王氏第一次在崔璟萱麵前提起那件事,崔璟萱聽著卻開始心疼。王氏該是很自責的,聲音裏都聽得出後怕和恐懼。崔衍,崔琪,崔璟炎,王氏,哪一個不是艱難的呢。


    公宅府邸。看著尊貴光鮮,裏麵的齷齪還真是令人惡心。


    “娘親~”崔璟萱隻能把自己的小肩膀借給娘親靠靠,小手輕輕撫著王氏的背,一下又一下。


    “噗嗤。”王氏從記憶裏恍過神來,感受著背上溫暖的小手。一下被崔璟萱這種撫著小孩子安慰一般的姿勢逗笑,萱兒這孩子真是,就是有本事讓你又哭又笑。


    她把下巴抬起,拉過崔璟萱的手握在掌心裏,感慨一般的說道:“七哥兒還有琪姐兒,其實都是好孩子,娘親知曉萱兒聰穎,更欣慰萱兒有著惻隱之心。旁人都說婦人之仁,但有時候,這種仁,卻是難得。”


    “慧極必傷。越聰明的人啊,活的越清醒,越痛苦。娘親其實不希望萱兒那麽懂事早熟,像你大哥似的,清醒,所以涼薄。”


    崔璟萱聽著,五味陳雜。果然母親最懂兒女。她是越來越像崔璟炎了,不,或者說,她骨子裏,就是那樣的,那樣涼薄冰冷的。外表再溫暖和煦,也掩不了心裏的荒蕪淒清,她的心跳從來都是平和的,平靜的死水一般。


    她清醒地看著,她知道祖母的培養疼寵是為了家族,她知道父親難得的柔和是因為愧疚,她知道侍竹侍墨的忠誠是因為這個府邸這個時代的束縛,她知道哪些所謂的妹妹弟弟的濡慕和關切,不過是因為她的身份,她的母親哥哥們。


    她所有的被溫柔相待,不全是虛情假意,也有很多的真實。但她太苛求,但凡有一些不真實,她便已經在內心深處直接拒絕。


    她是涼薄的,她笑的太久,她扮成崔璟萱太久,險些忘記了自己真實的情緒。但她又渴望真實。所以,她看到直言譏諷純粹簡單的崔錦詞會包容忍讓,所以,她看到阿拙偽裝下的清透純淨,選擇了信任。所以,她看到崔衍赤誠的依賴信任,會選擇幫他。


    這就是真實的崔璟萱,複雜無比,但同樣,簡單無比。


    “娘親,萱兒知道了。娘親放心吧。萱兒還有娘親和哥哥妹妹呢。”崔璟萱並沒有正麵回答,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娘親期望的那樣,讓自己溫暖一些,不那麽涼薄。做不到的,她自然不會應答。


    但難有人進她心裏也沒關係,有這樣不摻一絲雜質地寵她的娘親和哥哥,還有賴著她揭不下來的妹妹。她很知足。


    “萱兒……”王氏無奈,女兒太聰明了也不行,自己的話尚未點明,就已經被女兒不動聲色地全回來。但這話聽著竟莫名地令人舒懷。


    “夫人,柳姨娘來了……”門外傳話的聲音都有著八分的猶疑。


    柳姨娘?半年不出院門的柳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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