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蘇先生所言,自何韌走了,便集中精力教導她起來。說來,她第二日才發現陳師兄也離開了。如此,山上隻剩她與蘇先生阿拙三人,連飯食她也琢磨著生疏地操練起來。


    “槿竺草有何習性,如何用之?”天氣極好,蘇先生也搬出了他那張寶貝的竹榻,閑適地躺在上麵開始例行檢查小徒弟的背書結果。


    “喜冷涼,趨陰鬱,耐濕潮,莖葉細長,紋理疏忝,三月開花,花白而小,一般為五瓣,草有藥性,花卻含毒……”崔璟萱從容地答道。


    醫書固然艱澀難懂,她沉靜慣了,論資質也不是愚物,況且好歹是受過上一世高等教育跨過高考的人,慢慢看著也真有些入了門道。


    蘇先生滿意地微微頷首,繼續問著:“它又與何相克,如何相克?”


    ……


    “師傅,我,有些擔憂。”近幾日,崔璟萱還是時不時地想起那日的心悸,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


    蘇先生瞧了她一眼,眼皮又顫巍巍地聳拉下來,翹起了胡子,語氣不知是奚落還是驕傲地道了一句:


    “放心吧,韌小子也就那一手還拿得出去!”


    說著,又頗有興致地想起了後山何韌鼓搗的那片藥田,裏麵有些花草,還真是厲害地緊,確實是劇、毒之物,解藥難尋。


    “丫頭,有興趣學毒嗎?醫毒不分家啊。”


    這廂,崔璟炎幾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京都,柳西華跟著還沒一聲抱怨,何韌倒是一路用他那纏綿幽揚的音色絮絮地說著不滿,崔璟炎隻冷冷地看他一眼,到底老實地安靜下來。


    偶爾也隔著麵具眯著眼睛打量旁邊的西華郡主一眼,心裏真佩服一些,湊近崔璟炎,在他耳邊低聲讚歎:“是個美人呢,而且,還是個挺順眼的美人……”


    崔璟炎懶得理他,看他,還嫌麵具反射的光晃人眼睛,隻盯著前麵的路,傳了一句音,“中毒地可是老夫人,你就慢慢悠閑著。”


    果然,身側的聲音徹底消退了下去,崔璟炎再不分心,揮著韁繩趕路。


    這一來回,已過了近六日,到京都的時候,將將過午時。集市上還熱鬧著,小商販的叫賣聲起伏,春日裏陽光明媚著,人群也熙熙攘攘。


    馬穩穩地避過行人,穿過集市,三刻鍾的功夫,已經到了安國公府。柳西華竟還跟著。朱漆大門還是那般肅整。遠遠地瞧見他的身影,從門前衝過來一位青衣男子,看著倒是沉穩的模樣,此刻卻顯見的有些焦急。


    “公子,太後下了懿旨給您賜了婚,賜的是,是,靖南王府西華郡主。”


    是崔璟炎的親隨林清。那日崔璟炎交代一聲就匆匆走了,隻說府裏不放心,讓他看著夫人。


    這一去,都這些天了,昨個清晨太後懿旨就下來了,這旨哪裏容得他們不接。崔靜炎不在,接旨的人都找不到。還是二少爺替著接的。他隻能回說公子去尋大夫了,老爺可是氣的不輕,這要怎麽辦啊!


    崔璟炎聽著,瞳孔縮了縮,沒注意親隨臉上的擔憂,隻覺得自己生了錯覺,他以為聖上會下旨賜婚於他跟劉府小姐的。前些日子,擔憂著祖母,哪顧得上這個,縱使憤怒,也是無法的。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聖旨變成了懿旨,連人都變了。


    旁邊的何韌都有些驚訝,崔璟炎被賜婚了,對象還是身邊這位,信息量還真大。


    “郡主,璟炎……”


    剛剛那親隨聞言瞪大了眼,這,這是西華郡主?!


    “崔璟炎,我心悅你。”


    柳西華卻不理他在說什麽,也不顧旁邊還有兩人,隻睜著明澈的眸子看過來,眸子裏麵,是風流名士一般的灑脫,還有,極為細致的堅韌。


    身旁兩人已經自覺地退開,柳西華看著他,淺笑著重複了一遍:“我心悅你。”


    楚京的貴女,到底是水一般,含蓄而自矜的。她們若是喜歡哪家兒郎,甚至連直白地對視一眼都是欲說還休的,隻會捏著帕子把自己的情感融在溺人的水眸裏,或是羞怯地在心尖上暗暗想著,或是在嘴尖纏纏地念著。


    哪曾有人這樣大方地宣之於口,隻有邊塞的豪爽兒女才會這般罷!


    她十三歲識得他,在繁華街市裏,少年打馬而過,意氣尚軒。一眼而已,不知怎的,竟就看進了心裏。她也瞧過許多男子,自家兄長就是難得的風流倜儻又文采武略的人物,她卻始終覺得,再無人及的上他。


    圍場,郊外,商肆,甚至東宮裏,他卻從未留意過她。


    京都這麽多人,那麽多貴女,安國公夫人挑媳婦挑花了眼。鎮南王府王爺早早去了,王妃殉情,隻一個剛嫁進四年的世子夫人,常年閉府,低調行事。不說安國公夫人,就是京都這些夫人小姐,哪裏知道鎮南王府有個將要及笄的郡主。


    安國公夫人哪還挑的的到她,她真的很慶幸,慶幸他還沒定下親事,慶幸無人近他三分。


    到底,她還是在得知聖上要賜婚於安國公府嫡長子時,在他一人一騎出了升平巷,出了楚京城門時,義無反顧地策馬跟了上去。


    她柳家的傳統,看上了,就去爭取。就像父王,當初還未封王的時候,不過一個沒落的三流貴族之後,還不是奮力從邊關磨礪出來,如願迎娶了皇室嫡出大長公主的母親。


    崔璟炎並無心儀的女子,她柳西華也自認沒有哪點配不上他的。兩年前,是兄長以她年幼為名攔著。而今,她等了兩年,怎麽能容忍,他在還不認識她的時候就娶了另一個女子。先不說那個女子如何,她的驕傲都不允許她尚未嚐試便莫名放棄。


    況且,此刻,沒有女子占在他心裏。那麽,那個人,為何不能是她?


    她跟了許久,從出城時的天色將暗到月上中天,又到朝霞初起,他才終於回過身來看著她,卻連她的麵容都未看進一分一毫,眼裏不是詫異不是好奇,死水一般沉寂冷漠:


    “姑娘為何跟著我?”


    柳西華沒有回答,專注地凝視著麵前依舊俊朗無比的少年。跟著就是跟著,哪裏有什麽原因,隻輕啟檀口:“柳西華。”


    他從來都是一副如玉君子的模樣,溫雅賢良,即便在女子麵前也是謙謙公子,風度翩翩。這樣的冷酷實在少有,她竟然不覺得傷心和失望,隻覺得心揪得隱隱犯疼,為著他心疼!


    沉默一路,崔璟炎隻顧策馬,走的是近路,哪裏管得平坦還是崎嶇,甚至連晚間有些危險可怖的山路或是林子也是眼也不眨地衝進去。他眼裏仿佛隻有前方的路,手緊緊勒著韁繩,絲毫不顧自己身體,更遑論放下速度照顧她。


    當真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她在心裏默默歎了一聲,然後繼續揮開旁邊的淩厲樹梢,避著路上的,真是考驗馬技啊,幸而她不是那群嬌弱的菟絲花……


    又是一日,細算已經過了兩日了。他們一路都未停過,她看著前麵那人挺直的脊梁有些憂心,不留神間,腳一滑,脫了林間的路也是崎嶇,竟穩不住身子就要朝一側倒去,到底一路奔波,已經全然沒有力氣從馬背上跳下去護著自己了。


    她忍不住地閉上了眼,有風拂過,她卻被穩穩接住,輕輕落了地。崔璟炎放大的俊顏在眼前出現,難得,他還出手接住她了!


    “謝謝。”她長長的睫毛翹了翹,不著痕跡地又往崔璟炎的懷裏偎了偎,晚間的寒涼好像也沒那麽重了:“我知道你要去伈郡。”


    崔璟炎的眸子閃了閃,正不知該如何作答,忽地覺得頸後有鈍鈍的痛感傳來,隻來得及看進她忽然亮起來的眸子,便人事不知地暈了過去。


    “所以,放心吧。”她扶起他,全然沒了剛剛的柔弱和無力,眼睛瀲灩,嘴角也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讓他疏忽,以為這是個美人就不防備了!活該!


    走了兩天了,還這般徑直的路子,她對江南也不是不知,稍微想想便知道了。她雖疲憊,但較之崔璟炎還是好許多的。崔璟炎自出京之時,狀態就已然不好。也是,安國公府裏亂的慌,老夫人病躺著,安國公夫人還氣暈了過去,崔璟炎這樣子,也知憂急了許久,哪裏休息地好。


    別問她為什麽知道,安國公府治家有道,消息確實嚴實地緊,不過她可是盯著安國公府許久了,進出的大夫和下人,自有套的出消息的法子。


    他還是休息一會的好。也不過大半天就該到了。換乘一騎,柳西華從背後環著他,放緩了些速度朝著伈郡趕去。崔璟炎那匹馬還有些靈性,在後麵緊緊跟著。


    崔璟萱是不知的,也不會想到,若是柳西華沒敲暈了她哥哥,那在莨峰見著的哥哥,還不知怎麽個憔悴樣子。


    這會,崔璟炎也被柳西華那一句‘我心悅你’震得恍惚了一瞬。他是沒仔細瞧過哪個姑娘的,也沒有哪個姑娘讓他這樣印象深刻。但柳西華憑著短短幾日,竟讓他記得清清楚楚。


    她不輸男兒的馬術,她堅韌地跟了他一路,她甚至還敲暈了他,她現在還成了他的未婚妻!


    甚至,他沒注意過的絕色麵容也不知怎地越發清晰,那枚紅玉釵子,晃著晃著也朱砂一般豔麗起來。


    “我……”一向文辭犀利,從容不迫的崔璟炎第一次有些詞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是哥哥去求的太後娘娘,懿旨隻是賜婚,未定日期。”柳西華還在溫笑著,眼底光芒璀璨。“也就是說,你有拖著的機會哦~”


    崔璟炎聽懂了她的話,未定日期給了他很大的自由,他有了機會去推脫,甚至有法子解了這婚約。畢竟,隻要一日未成婚,可出的意外太多。


    可是,她說她心悅他,為何又這樣告訴他?


    他的疑惑看在她眼裏,柳西華輕輕勾起唇角,巧笑嫣然著,蘊著十分的張揚與誘惑,麗質天成,自信無比:“不過,你這白頭人,我柳西華當定了。”


    “白頭人……”他與母親說過,要找一個攜手一生的人,共擔風雨。或許,亂碰一個也行?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柳西華不欲多講些什麽,她做的這些說的這些,足夠!若再勾不住崔璟炎,那便是她技拙。


    不過看起來,效果很好嘛。


    恩,再加一把火,也就成了。


    帶著些許魅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她舉起了雙手,湊到崔璟炎麵前,“瞧,我的手可是傷著了,崔公子難道打算概不負責?”


    果然,白嫩的手上勒痕明顯,汨汨地冒著鮮血,染紅了手掌,半邊掌心都紅腫著,甚至有幾條已經結了痂,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該死,什麽時候的事!


    不待他細瞧,她已經背過了手掌,迅速退後幾步,“我知道你府裏有事,就不叨擾了,隔日再來拜會伯母。”


    幾瞬的功夫,一襲紅衣已經飄然上了馬,手握韁繩,馬蹄踢踏,轉過巷子,再不見蹤影。


    崔璟炎一句斥責她不愛護傷處的輕責險些出了口,又恍然收住,麵色複雜地瞧著那邊巷口,仿佛還能看到那襲奪目紅衣,那個堅韌驕傲的背影。


    “崔璟炎,你還要不要進府了。”何韌的聲音傳來,崔璟炎才有些如夢方醒“自然。”


    鎮南王府裏,磬塵瞧著自家主子回府,幾乎喜極而泣:“郡主,你終於回來了。”


    柳西華淡淡應了聲,真是疲累地緊了。之前全憑著毅力堅持著,回了府,好似壓下去的疼痛乏累一股腦地冒了上來,險些站不住了。


    瞧見了柳西華撐在桌上的指縫間的鮮血,不由地驚呼一聲“郡主,這是怎麽了?”


    柳西華卻想起了什麽,不由地笑出聲來,連腿上的擦傷和火辣辣的痛感都輕了些,“無事,這些,是魚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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