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何韌放下了那塊金錠,手上一點不憐惜,這樣金燦燦貴重的物事,蹬蹬地被扔在桌上,搖搖晃了幾下才堪堪穩住。


    楚宸沒喲在意,隻端坐著,連他麵前桌上的茶水都半分不起波瀾。他沒有回答她,反而有節奏的敲著桌麵指了另一樁提議:


    “慶陽候那些舊部,你還是快些聯係吧。攏動他們出麵。鎮國將軍,也靠你自己了。”


    何韌猛地凝了視線看他,掌心張了又合,忽地被他莫測的神情和語氣帶的緊張起來,有汗液緩緩沁出。


    “你什麽意思?”她的聲音已然有些不確定。


    但顯然,她心裏模糊的猜測沒有猜錯,她的耳朵也沒有聽錯,楚宸回看著她,薄唇裏緩緩地吐出幾個字:


    “就在這幾月了。朝堂上,就該有變數,那就是我們翻案的機會。那時,我們便動手。”


    他的聲音沉緩而堅定,黝黑眸子沉沉如墨,就這樣靜靜看著,讓人心悸的同時,也有種讓人跪伏的從容和強大之感。他把一切都攏在手心,閑談漫步間,輕輕定好下一步的方向。


    楚宸輕飄飄說著,一言一語都調動著聽眾的心神:


    “那日,就在殿前,擊鼓鳴冤,眾臣諫表。”


    不止內心激蕩複雜無以言喻的何韌,旁觀的崔璟萱也微微張大了瞳孔,驚訝著宸王的手筆和魄力。


    她一直盯著何韌這邊的動作,幾乎全程目睹著何韌所做的所有準備,因此,她也大概看的出來,何韌她們的準備……並沒有足以支撐著她們翻案的程度。哪怕今日宸王提供了新的線索,但同時,不也牽扯出來寧國公這樣一個黑手。


    宸王不像是衝動思慮不周的人,但僅僅憑借著這些,就這麽趕地提出來這樣一個計劃,還真是有點……出人意料。


    時間真是太緊,何韌這麽多年都沒查出來的,僅眼下這個把月,真的可以嗎?


    莫說她懷疑,肩負著闔府責任的何韌,才更加慎重,爆發的激蕩過去,她沉下了心思,不由地支著桌幾站起身子,盯著楚宸的表情,麵目凝肅地詢問:


    “你有多少把握?”


    不是調侃,不是嘲諷,她無比認真地考慮著這個大膽而突然的


    “八成。”


    何韌沉默了許久,屋裏的對話便也戛然而止,跟著靜默下來。


    這個時候,她不該這樣沉著靜默的。


    “韌?”崔璟萱輕輕喚著,本不該打擾的,但何韌的狀態確實有些讓人憂心。


    何韌回過神來,偏偏見不得他這麽個死人樣,雖是他幫了她,但這人……忽然做出的決定和這掌控全局,挖好了坑隻讓她跳的淡定和自信,真真不討喜。


    但沒有辦法也毫無緣由的,她還得憋屈地相信他,隻能相信她!見鬼!


    內心不爽著,她忽的身子後仰,靠在了崔璟萱肩膀上,眉尖一挑,盡是挑釁和:“這幾月是幾月?莫非是你跟萱兒成親的那一月?”


    她懟的被她靠著的崔璟萱都是一僵,何韌撇撇嘴卻還惡趣味地等著看宸王的笑話。她倒要看看,這既冰又貴的宸王爺要如何回答,冰山表情會有個什麽反應。


    “是。”楚宸也頓了幾秒,濃長的睫毛顫了顫,才出聲回答。


    心思成熟,從來無畏艱險,視萬物於無物的宸王難得露出了一點與他本身氣質完全不符的表現。


    何韌也沒有想到,他竟會直接承認。探照燈一樣打量過去,在她審視的目光裏,楚宸巋然不動的麵色有了明顯的一絲……愧疚?!


    何韌翻了翻白眼,你丫的要羞澀就羞澀,要遮掩就遮掩,要性冷淡就冷淡……這愧疚是個什麽玩意兒!


    崔璟萱也不明白宸王這反應,跟著何韌瞧過去,她無知無覺,甚至還有點出神,但被她這樣無辜疑惑地瞧著的宸王倒先不自在地轉了視線,輕聲咳了咳:


    “我本不想打擾到你的。“


    打擾?崔璟萱更是愕然。打擾她什麽?何韌若真順勢沉冤得雪了,她舉杯慶賀都是應該。本就巴巴地瞧著盼著,她怎麽會被打擾?


    楚宸自然不會再解釋,那事情預計就在成親前後幾日,一國王爺成親,禮數規矩更是繁瑣無比,她真成了宸王妃,新婦要操持的,不僅宗室的事多了……這個局勢,就是宸王府的事情,都是一團亂。她……到時候忙不過來的。


    何韌在一旁看著兩人間詭異的氛圍,好半響才反應過來,隱約明白了什麽。她盯著楚宸,難得的出言嘲諷或者再懟回去。


    宸王這個死性子,居然還是個顧妻子的——雖然還沒娶回去。這考慮周全的,真真不像冷冰冰不近女色的宸王會考慮到的。


    萱兒感情上當真愚笨的可以。這遲鈍的反應,這一根筋不開竅的腦子,怨不得讓宸王撿了漏。


    不過仔細想想,宸王還是比另一個討人厭的讓她順眼一些。


    或許,老皇帝難得真幹了件對事。


    ……


    接下來的日子,仿佛人人都忙碌起來。


    近月底了,崔璟萱外祖家要給老爺子做壽。嗯,就是齊王一家當初歸京的那個理由。王家遍邀了京都貴族,決心給老爺子大辦一場,清流鄖貴之首的名頭不是蓋的,不止京都的貴族,就是遍布天下的王家門生,都備著去捧個場。


    不止做壽的王家,去賀壽的人家也得預備著壽禮諸事。尤其齊王妃和王氏兩人,更是逃不得好好準備一番。


    何韌她們私底下忙著亂七八糟的事,安國公夫人王氏在府裏給老人家備壽,還要給婚事在即的崔璟炎和崔璟萱備娶備嫁,各樣的事情堆在一起,忙的腳不沾地。


    王家老太公的壽辰早定下來的倒還不忙亂,但一雙兒女的婚事,尤其先前全無預備的崔璟萱,一應嫁妝和繁雜的納采問名納吉等六禮,真真讓人眼花繚亂。


    老夫人理解她的繁忙,直接免了她的日常請安,還一並做主把府裏的事情暫時交給了二夫人掌管。


    回回二夫人帶著兒女來瞧她,總見她翻著帳薄看箱籠,要不就是埋頭在一堆的鋪子田地地契裏,直讓二夫人都盈盈取笑著:


    “還不趕緊把璟炎媳婦迎回來。把事情交給郡主辦。郡主那性子,嘖嘖,定然把大少爺身邊和府裏的事情的管的妥妥當當,利利索索。”


    王氏逗著還呀呀學語的七小姐和八小姐,無奈瞧了一眼笑靨如花的二夫人,緩緩歎口氣。


    “我也心急。但總是辦親事,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再快也得一段日子了。”


    早就打算把兒子的婚事辦了,這不是波折了一回,就耽擱到現在。西華那孩子之前受了委屈,這回怎麽也得在婚事上辦的漂漂亮亮,給郡主撐場麵,讓闔京都知道,這媳婦,是安國公府裏好生求來的,好讓外頭人無話可說。


    幸虧郡主是沒聽見這話的,不然怕是得笑著湊過來道一句:“這有什麽委屈。早點把我迎回去才不委屈。”


    王氏算著日子心裏著急,旁邊的嬤嬤卻來拆台:“夫人,左不過一兩個月的事,那有您說的那麽長!一兩個月,眼一眨就過去了。”


    二夫人聽地直笑,也跟著勸慰:“誰說不是呢,怎麽也是辦兩場喜事,事情多了忙著你,個把月還不是一晃就過去了。炎兒和萱兒一同辦了也好,忙一回,就放下倆塊大石頭,以後啊,有西華郡主幫襯著,多少事情也不用你那麽操心了。”


    幸虧郡主是沒聽見這話的,不然怕是得笑著湊過來道一句:“這有什麽委屈。早點把我迎回去才不委屈。”


    崔璟萱坐在桌上撥著算盤,心裏想著最近被哥哥黏糊地一個勁的西華郡主,也跟著抿嘴笑。


    郡主被撤了封號,但都喊的習慣了,一時也換不過來。不過如今,郡主最親近的靠山舅舅回京了,依著齊王的本事和護犢的脾性,定然在郡主成親時幫她把封號討回來。


    第二日安國公府便去靖南王府下聘,王氏和崔璟炎早早地便收整好了。海棠苑裏擺著一溜的紅色木質大箱子,兩人一抬。箱子開著,嬤嬤在做最後的清點。開著的蓋把裏麵的東西完全暴露出來,裏麵最底鋪著一層遍地錦的緞麵,上麵堆實了各色的玩意。


    古董字畫,金銀玉器,頭麵首飾,珍珠扇貝,瓷漆器品……箱裏的隔板大多被取了出來,便被塞得更滿滿當當。就是細縫裏,都塞著鐲子一類的細碎的珍貴小件。


    就連那架在王氏庫房裏被珍藏著的,她當年陪嫁的雙錯金銀牡丹繡屏風都被架了出去,那是南都繡城蜀鄉裏已絕的工藝,天下難尋。


    這一件件,誰看了都得看紅了眼,旁邊的丫鬟仆婦更直觀的感受到了王氏對少夫人的看重,心裏不知多羨慕未過門的少夫人,態度更恭敬一些。


    那大木箱上的木杆處紮著紅色綢帶禮花,崔璟萱趕早進去的時候,一進院子便被那紅色湮沒了去。


    侍竹隨在身邊,早知道夫人排的單子上東西頗多,但也還是頭一回這樣直觀的看到給大少夫人的聘禮有多少,即便她掌管著崔璟萱的小私庫,也不由咋了咋舌:


    “夫人……這簡直是要嫁女兒的架勢啊。”一句話,惹得她親生的老子娘都又氣又笑地瞪過來。


    一院子的人都被她逗笑,王氏心情極好,止了身旁喬媽媽對這個丫頭的責怪,還笑著接了句:


    “嫁女兒還得等兩天,不過,娶個女兒回來,還真的費些血本。“


    一向老成持重的崔璟炎難得紅了耳尖,勉強掩著的笑意到底還是漏了些在麵上。


    “哥哥害羞,哥哥害羞。”


    眼尖的崔璟雯先瞧見了,歡快地嚷出來,眼睛瞪大的崔璟晨直接盯著自家哥哥笑倒在崔璟萱身上,崔璟炎不與他嘴上計較,轉身還是踹了這個不懂事的熊孩子一腳。


    君子動口不動手,他不動手,動腳!


    兒女俱在膝下,圍在一團笑鬧著,王氏忙了這麽些日子也不由心慰,舒了一口氣,緩緩笑起來。


    安國公夫人這邊其樂融融,她左手側坐著的安國公已然克製了內心的憤懣,但還是控製不住地把眼神飄過去。嫡子下聘,他自然缺不了席的。


    雖然他也知道,他便是不去,王氏和崔璟炎也不會覺得缺少什麽,更不會被影響到一分一毫,據說,王氏請了她的胞弟來鎮場。


    “咳……”


    安國公捏著拳頭掩唇想著,更鬱悶了些。


    管家低垂著眉眼哆哆嗦嗦來稟告的時候,他是怎麽答的:


    “啪——胡鬧!王慧欣也忒的胡鬧!她請了王家的人像什麽樣子!我崔家是無人了嗎?!我兒子的婚事,下聘也不跟我知會一下嗎?!我——”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不自覺地開始注意嫡妻和一雙兒女的事情。從來管家都是會在他耳邊稟告的。


    但他以前頂多也隻是聽聽,全然不讓那聲音進自個心裏,多半的時候,他連聽都不會聽,管家隻開了個頭便會被他打斷。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越來越多的消息聽進了他耳裏。


    於是,安國公整個人都不好了,控製不住自己腳步地僵著臉色大清早進了海棠苑,卻被王氏誤會了他臉色臭的原因。一早上都沒給他好臉。


    聽見了他的咳聲,也不過轉過頭來應付般的問一句:“國公爺怎麽了?”


    安國公正緩和了麵色欲要回答一句“無礙。”畢竟依著兩人這形同陌路的僵硬夫妻關係,能主動開口問一聲也是不易。


    他坐直了身子,嘴角微動,一句話還未說出去,便聽見溫婉賢淑的安國公夫人看著底下的家丁們裝好箱籠,隻翻了翻嘴皮子回答他:


    “若是不適,還是在府裏休息吧。我們人夠了。”


    夠了……夠了……!!


    安國公:“……”


    “無事,我覺得我還可以堅持下。”


    安國公夫人看神經病似的看他一眼,就不再瞧他,盯著自己的事去了。安國公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懊惱著,他恍惚間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的立場有些動搖了。妻子兒女,他以前不在乎,不過,若真是一直不在乎,或許,才是件不讓人為難的事,一直堅持著那種冷漠,才不會如現在這樣的糾結迷茫。


    安國公兀自冥想著,這裏卻沒有人在意他。


    王家俊美秀朗的小舅舅來了,一行人這才收拾著動身出發,崔璟萱和湊熱鬧的崔璟晨跟著也去。靖南王府裏,恰好齊王和齊王妃也在。畢竟是郡主最為親近的舅家,到底心疼自己外甥女。


    王氏進來,看著座上的齊王妃倒是驚訝又心裏一哂。


    “王爺,姐姐。”


    齊王妃大約也沒想到現在會有如此的局麵,她本來想求娶的……確確實實是自個妹妹安國公家的女孩啊!但到底陰差陽錯。如今,也更改不了。


    齊王妃拉住了自己的妹妹,讓王氏坐到了她身邊,王氏淺笑著應了,還是那樣親近無間的姐妹,齊王妃卻在心裏暗歎著,便是知道妹妹不會怪罪她,她也到底心裏愧疚。


    崔璟萱隔著前麵的兩位哥哥向上首的齊王和王妃姨母行禮,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恍惚覺得齊王和王妃看她的眼神各有深意,尤其齊王,尤為複雜晦澀。


    但她抬頭去瞧,卻見齊王端坐著,目光炯炯,直直看著自家哥哥,審視著自己的未來外甥女婿。


    崔璟炎靜站著,如樹如鬆,少年風姿,玉樹臨風,好一表人才。


    “璟炎見過王爺,王妃。我來給華兒下聘。”


    他從來一身孤傲,不輕易低頭,但此刻,他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彎腰彎的心甘情願,折身保持了好幾瞬,沒有絲毫不耐。


    這是待華兒如珠似寶的親人。


    長兄如父。西華郡主自幼失怙,靖南王府沉於低穀數十年。他那時還不知道,世上有這麽一個女子,能一言一行都牽動他心腓,一顰一笑都煽動他惻隱。


    她曾經受過許多苦楚才造就如今這模樣,那個時候,是這個男子庇佑了她,給她溫暖和安逸。他知道靖南王不喜他,但他甘願在他麵前低頭。為了華兒,也是為了那些他沒有參與進去的華兒的過去。


    靖南王哼著氣,想著自家妹妹吊死在這一顆歪脖樹上拐不回來的癡情模樣還是下不來氣。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頗有一種丈人看女婿的不順眼,怎麽瞧也是不甘。


    但偏偏柳西華早早地心裏眼裏盡就掉這男人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心向著別人的女孩,也離潑出去的水不遠了。


    靖南王妃瞧著丈夫微別著的臉和高高挺起的鼻頭,一瞬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不由好笑的扶額,王爺一碰見郡主的事情,就幼稚的不得了,尤其是麵對崔家大公子。


    王妃推了推那個還傲嬌著的靖南王。


    “王爺。”


    靖南王才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哼了一聲。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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