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作為王家的姻親,有王氏這個安國公夫人在,去的自然是早,但到的時候,王府門前還是早早就絡繹不絕起來。


    府西側邊上的廊巷裏,各府的車馬停了一長串,門前站著的小廝抱著厚厚的冊子唱禮,便是一唱都得拖遝許久。


    “安國公府到。”


    瞧見自家嫁出去的姑奶奶過來,門口的婆子不敢怠慢,長長通稟了一聲,另有丫鬟婆子喜眯眼笑地迎過來。都穿著極幹淨喜慶的衣服,行走間頗見井然的秩序,麵上一派恭敬和喜氣。


    在前麵親自率了府裏女眷招待賓客的王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忙著走不開便也沒動,倒是二夫人的大兒媳婦親自笑著撂下手頭的東西走了過來。


    安國公夫人到底是丈夫嫡親的妹子,自個的親小姑子,不管來了多少回,哪回能不緊著。


    “慧欣可算是來了,母親已經讓我瞧了幾次呢。”僅是打了個照麵,她就熱切親近地說著,可見自來與王氏的關係就極好。


    “嫂嫂。”


    王氏也不托大,正正經經朝著那婦人一禮,二人見禮寒暄完了。一邊看著小廝把安國公府的賀禮安置好,王氏才拖著身旁的小輩站出來行禮。


    “舅媽。”崔璟萱帶著幾個女孩福了福身子。便是崔錦詞和崔依依都安生的緊。


    崔依依尤為乖巧守禮。她不是夫人肚裏爬出來的,是個庶女,但嚴格來說,嫡母的娘家,於她們,也是她們正經的外祖家。王家這樣的外祖家,嘖嘖,幾輩子求不來呢。


    自然,前提,便是她們夠乖巧,夠聽話,得嫡母看重。


    她斂著眉眼,一步步緊跟著崔璟萱的步伐,之前是她心急了。她那時忘了,即便她做的小手腳沒有證據,但有時候,對掌權者而言,便隻是懷疑,就幾乎能夠斷定了。大姐太敏感,似乎已經懷疑了什麽,她不得不放緩自己的心思了。


    拖遝的一番行禮,安國公府的女孩行完了禮,柳西華站在崔璟萱旁邊,便也笑著跟著福身行禮:“王夫人。”


    西華郡主的禮,王夫人並不推辭地受了,卻在她彎腰時拉住了她,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她手上戴著的白玉鐲子便被褪了下來,輕輕放到了柳西華手上。


    “這……西華不敢當。”柳西華驚訝著她挑的這時機太過不容推辭,如今還在王府外,簡直不是推讓的地方,這……她進退不得。


    好巧的心思!


    王夫人含著笑止了她的話,托著她的手掌,把她張開的指尖合攏住,並微微拍了拍她的手背:


    “還這般見外,下次見,就該叫舅母了。”


    崔璟萱看著,也讚歎著這位舅母的處事手段,真真一個長袖善舞會做人的人物,怨不得就是王家長媳也讓她幾分,到底同樣是嫡係的媳婦,老太爺把關把的嚴,這娶回來的,不說長媳,就是別的,也個個的厲害。


    “萱兒,我們忙著,你同你幾個表姐妹自己玩兒。在自己家裏,不用忌諱什麽。嫌前麵吵了就去找你太/祖父,他老人家還在院子裏閑著,見到你怕是會極開心。”


    果不,言語間麵麵俱到的,連她也被照顧安置的妥妥帖帖,崔璟萱同王氏交代幾句,也揚了頭淺淺笑著回她:


    “放心吧,舅母。萱兒也想念幾個表姐了。”


    柳西華到底要同靖南王府一塊行動。陪了她們片刻就去尋靖南王妃去了。


    按著王夫人的指點,崔璟萱走近,才瞧見府裏後院接待客人的一眾貴婦人中,還帶了幾個妙齡女孩。王家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王家四世同堂,她們已然是王家最小的一輩,這幾個,整巧是王家嫡係兩房的嫡女。


    王倩如和王泠雲,王汐雲。


    都是表姐妹,但個個還有不同。王家大姑娘溫厚,行事文雅溫婉,最有王家教導出來的長姐派頭,在京都貴女裏風評頗好。以前……那是被認作皇室定好的未來太子妃的人選。


    而二姑娘和三姑娘,便是崔璟萱嫡親的舅母——王夫人所出。這兩個姑娘與她其實更親近一些,但王家大房二房俱是嫡係,也隔不了多遠,平日裏,幾個舅舅哪個待她不好?!


    “表妹,你來了。”


    果然,最先瞧見她,也最先笑著迎上來說話的人便是王倩茹。


    一襲燕羅軟紗裙,站在一眾小姐前麵,端莊得體,真有那麽一股子的氣派和尊貴大方的儀態。似乎下一刻就能高冠金縷,有鳳來儀,接受加冕了去。


    “表姐。”崔璟萱的手被她拉著,左側視線裏這邊的幾個女孩也瞧過來,看見是她,立刻笑開,小跑著湊上來。瞧那腳步,輕盈的欲要飄起。


    王倩茹半傭著她,親昵靠在她肩上,看著幾個妹妹欣喜的模樣更是笑著指給她看:


    “你可是許久不來王府了,幾個姐妹真真盼了你許久。上次約好的茶會,你最後都未來。說,怎麽就爽約了。”


    崔璟萱聞言真有了些歉疚,王家的兄弟姊妹都待她極好,但她來王家確實來的少。上回好容易約定了日子,她還臨時因著何韌的事給耽擱了。


    “表姐,我那日……”


    王倩茹卻不待她說,就先給她找好了借口,雖然隻是一腔腦洞。完全與事實不符。


    “好了,知道你忙了,準備婚事嘛,姑姑肯定忙的不得了。誰讓你跟璟炎哥都湊在這幾個月。”


    崔璟萱無奈著聽她自然而然地給自己安排好了行蹤去向,有些無奈,但到底沒反駁什麽。被何韌拖去當壯丁,這個她也解釋不清楚啊。


    索性,另外兩個表姐都湊近了,王倩茹的話語便也止住了。


    “萱兒,萱兒。”聽這高翹而歡喜的語調,都知道撲過來的人有多‘如狼似虎’。


    幸好,王家二姑娘和三姑娘還是有分寸的,卡在了崔璟萱身前一步處,沒有控製不住地壓倒崔璟萱。


    崔璟萱揚著笑跟兩個無比熱情的小姐姐打著招呼,但不經意間一瞥眼,她竟然看到了王倩茹眼角的一絲落寞和苦悶。


    崔璟萱默了一瞬,才想起剛剛她話語裏隱藏的羨慕。


    “……”


    這姑娘是恨嫁了?


    也難怪,畢竟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議了親事了。甚至連她也快嫁出去了咳咳。


    王家壓著大姑娘一直未議親事,現在看來怕也是與皇家留著什麽默契。但最後,明章帝又反悔了。幾個可為的皇子全定了親事,漏掉了王家,而王家總不能出個側妃。


    帝王,總是生性多疑。疑完了這個疑那個。三公本最遭忌憚,王皇後之後,王家這樣百世清流勳貴也被防範忌憚了。到底耽擱了王家大姑娘。


    不過,王家這樣的世家,還能把嫡長女嫁不出去不成?便是及不上太子的尊貴,那也差不了多少。


    崔璟萱覺著,這姑娘大概就是看著她們都有了人家,心裏微妙了?


    恍惚著被兩個小姐姐拉著坐下,石亭裏,二姑娘和三姑娘一邊一個,緊緊地把她夾在中間,裙間的玉佩碰撞,發出叮咚的響聲。


    清脆的響聲和她們的動作甚至驚動了旁邊的幾位姑娘,朝這邊看了一眼,便是三個女孩親密坐在一起說笑的場景,直對上站在一旁的王倩茹溫婉中含笑的目光,才轉回身去。


    “王家幾個姑娘感情真好。”


    “是呢。”


    ……


    “萱兒。”


    崔璟萱忽的生了些不好的感覺。兩個表姐的麵容還是那麽如花似玉,滿滿的膠原蛋白和少女的靚麗感撲麵而來,一個賽一個地俊。


    但是,她們轉動的眼珠和頗帶了些詭異之興奮的表情,讓她有點……惶恐。


    大眼瞪小眼,到底性格活潑一些的王汐雲先繃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萱兒。“


    崔璟萱放鬆了肩部,緩緩找了一個舒適的坐姿:“嗯?表姐,你說。”


    王泠雲微微退了些,讓崔璟萱也鬆快一點,才塞了隻茶杯到崔璟萱手裏,水溫不冷不燙,正好。


    崔璟萱抱著茶杯,正小小啜飲著,忽的聽到旁邊的王汐雲歪過腦袋神秘兮兮地問她:


    “你見過齊王姨母家的世子嗎?”


    崔璟萱僵了一下,手指捏著杯蓋掩飾著自己的表情,幾瞬才緩和了自己麵部的肌肉。


    “萱兒?”王汐雲催著她。


    王倩茹在旁邊已經有些無奈了。但看著兩個妹妹興奮的小眼神,她便知道,自己攔也攔不住。這幾個丫頭,在外麵就直接談論這個。不怕被教養嬤嬤知道了責罰一通。就是堂哥。也不能掛在口上啊。


    崔璟萱回過神來,麵色恢複了平靜,甚至還回頭看了一眼眼睛冒星星的三小姐和眉宇無奈的大小姐,“嗯,見過啊。齊王妃姨母來崔家拜會過,那時候世子也來了。”


    “怎麽了?”她沒什麽情緒地晃了晃手中杯子,麵色淡然,看著亭外三兩為伍的女眷


    王汐雲卻好似突然抓到了知己友人,其興奮程度甚至恨不能撲在她身上才好。就連端莊持重的王泠雲也頗為激動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崔璟萱更被擠進去一分,隻覺自己都被擠的變薄一分。


    “怎麽了?!羲公子,坊間傳聞的羲公子,我終於看見他了!”汐雲姑娘已然不能自持了,難得記得這是在外間,還艱難地保持著自己的淑女儀態。


    王家二姑娘和三姑娘,生在嫡係,卻真真較大姑娘自由許多,生母圓滑厲害,父親在朝中身居要職,家裏又被太夫人寵著,性子也極活潑開朗。


    崔璟萱再沒有比這一瞬更清晰地認識到兩位姐姐的性子。


    泠雲冷靜些,但也聽得出來內心的爛漫和浪漫:“萱兒,世子真的好俊秀的人物。如玉如玉,說的就是這樣的人了吧。”


    少女情懷,她也確實沒有看錯,林羲的俊秀,確實極難讓人抵擋。


    “方才,我們還瞧見世子和林家姑娘行在一處,聽外間傳言,世子和林姑娘極為親近呢。”


    “世子平時多疏淡多難以接近,見到了林姑娘,笑的真真溫雅,而且,你們發現了沒,世子平時從來不靠近女子的,隻有林姑娘可以近身呢。”


    “……”


    崔璟萱想說什麽,她自己忘了,總之,她居然沉默地聽完了兩個表姐的詩意心懷,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也能頗平靜地去聽去想關於他的事了。


    王家的壽誕,崔璟萱見到了許多人,但最叫她詫異地,卻是伈郡的蘇先生。


    時間最是無情,連記憶力頗好的她,也不敢去回想,她已經多久未見過蘇先生了。莨峰的日子多慢,慢成一片漂浮的雲,靜成一塊積沉在峰頂不化的雪。


    她在莨峰呆的時間不長,但她總覺得那段日子比她回到京都呆的時間都久一些。


    猝不及防,崔璟萱竟然開始懷舊起來。她果然是一個慢性子的人,旁人正常的反應怕都是撲上去抱住那個老頭轉兩圈才能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情。


    自然,何韌是個正常人。


    崔璟萱坐著坐著忽然被王家老太爺身邊的丫鬟請走了,成功收割周圍一片羨豔的眼神。


    說是老太公的壽宴,但真正把老人家請出來的時間不過短短一會,那還是在前院,王老太公德高望重,後院的女眷們平時是不易瞧見他的。


    也不是什麽小輩都能被他請過去的。即便是自個的太孫女,那麽多的人選,也沒見請了別人去。


    但崔璟萱是真沒想到,太,祖父叫她去世讓她見蘇先生,嗯,還有掛在蘇先生肩上的何韌。


    何韌最近跟崔璟萱膩在一起的時間極長,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蘇先生來京的,在崔璟萱追憶過去的時候,何韌已經撲過去轉了幾圈,還順便揪了一把蘇先生的白色胡須,


    “誒呦,韌崽子,你給我滾下去。”還是那般中氣十足的聲音,還是那襲帶著分仙氣的白袍,傲嬌的聲音,翹起的胡子,半點沒變。


    崔璟萱凝了凝眸,款款走過去,細瞧,那掩不了的興奮全暴露在握著的掌心和步子裏:“師傅。”


    蘇先生知道她的脾性,也瞧得出來這個最偏疼的小弟子眼裏的明亮,但對比著,還是有些憤懣。


    小弟子越長大越乖巧了。不像韌兒這般任性,他方才還在抱怨老大的沒規沒矩,這會來了個規矩的,他又嫌棄太乖巧了。


    果然不愧是跟在蘇先生身邊最久的。何韌一眼就瞧到自家師傅眼裏的神情,不由鄙夷一聲,嬉笑打鬧一如還在莨峰:


    “老頭,你這是什麽眼神。您的要求也忒多。誰能讓您滿意!”


    “死小子,怎麽說話的!”


    蘇先生被懟,當下也不客氣,翹著胡子,斜著眼,一個板栗就敲到了何韌腦殼上。


    一老一小幼稚地鬧著,虧得這兒也沒人,才沒毀了二人的形象。


    崔璟萱在一旁含笑看著,表情放鬆不已,看著蘇先生的眼裏有著真切的思念和敬仰。偏偏這樣的神情惹到了這院落的主人。


    王家老太公閑閑坐在一旁,盯著自進來就沒瞧見他的乖乖太孫女,不悅哼哼一聲。


    他板著臉,語氣有些硬,專程挑了個嚴肅的表情:“萱兒。”


    崔璟萱這才收回視線來,循著聲音瞧過去,終於看見了坐在另一邊黑著臉的老人家。


    “太,祖父。”


    這裏是太,祖父的院子,看這蘇先生毫不避諱的模樣,蘇先生是太,祖父的舊交?也沒聽蘇先生提起過……何韌,又是怎的出現在了這裏。


    太孫女的目光很清澈,王老太爺還是禁不住軟化了神情,雖然在一向端肅沉靜的老頭子麵上瞧不出什麽具體又明顯的變化,但近身的人還是輕易地察覺出老人家心情不錯。


    崔璟萱便也放下了心。


    “太,祖父,師傅怎麽會在京都,是您請來的?”


    王老太爺微微搖了搖頭,看著那邊那個不著調的老孩子,有些心累,明明當年頗為正兒八經的人,他也不知道怎麽如今就這幅模樣了。


    “你得問他。我可沒請他。這家夥不請自來的。”


    蘇先生倒沒生氣,也不惱怒,還是笑嗬嗬地接了話茬:“我又不是來參加你壽誕的。才八十的壽誕,辦什麽辦,你有本事活到九十九,我才來給你祝壽。”


    “我啊,是來給我兩個弟子送成親禮物的。”


    “到你這兒,不過順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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