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的風月大計一如既往地被騷擾了,隻不過這一次良鄉村人民是善良的,罪大惡極的乃是新任遼東經略熊廷弼。熊大胡子毫不客氣地找上門來,不顧沈重一再端茶送客,整整和沈重聊了一宿,翠兒幾個自然是熬不過赫赫有名的熊大督師,晚晚洗洗睡了。


    沈重搭著眼皮,心不在蔫地聽著熊大人對遼東的種種設想和應變,從邊軍調撥到土司援兵,從糧草軍械到馬料草豆,從開原鐵嶺到沈陽遼陽,從小部隊不間斷騷擾到清河、靉陽、撫順、三岔河等各個險要積極防禦、以守為戰,從局部反擊整體防守到穩步收複失地,從奴酋的起家曆史到遼東兵將的來曆,竟是毫不疲倦、精神抖擻、氣勢磅礴、口若懸河地聊得津津有味,沈重腦子越來越僵,熊大督師卻是越來越來勁兒。


    “沈監軍,剛才老夫將各地軍事形勢、兵員配備及製敵方略都一一講述清楚,你當先行一步,兵鋒直至前線,收拾軍心民心,督促楊鎬按老夫方略而行。老夫在京城粗粗準備,便當急赴遼東,為朝廷穩定大局。如今方略雖定,但後續首尾頗多,需要召募和征調官兵十八萬人,馬九萬匹。每名士兵年餉銀十八兩、十八萬人,該銀三百二十四萬兩。又每名士兵月給米五鬥,該糧一百零八萬石。馬每匹日給豆三升,九萬匹,該豆九十七萬二千石,草每日一束十五斤,每年除四個月有青草可食不給外,八個月共該用草二千一百六十萬束,若小束則倍之,此皆不得裁減。……”


    “停停停停停,熊大人,你是遼東經略,我隻是監軍,還是被你無恥霸道陷害進來的監軍。若不是你,我現在還在暖和的床上睡大覺,每日裏寫書騙銀子,和皇太孫聯手糟蹋當朝大儒,今晚還能……那個啥。反正遼東的事情關我屁事,就算去了遼東,小子也是躲在後方核實軍資有沒有被你貪汙,士卒功勞有沒有被你昧下,若是你知情知趣,就大度地在你的奏疏上簽個字,你不去忙你的軍國大事,反而跑到我這裏噴了一宿的口水,你到底有何算計,不妨明言,小子接招就是。”


    熊廷弼抬頭望了望滿天星辰,無限滿足地笑道:“無它,興奮爾!老夫終於得到為國盡忠、一展抱負的機會,興奮難眠,又找不到別人傾訴,隻好將就一下來找你了。”沈重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裏轉來轉去,不肯在熊大胡子麵前丟人,便一拍桌子喝道:“送客!”


    熊廷弼起身離去,神清氣爽、腳步輕快,快出門口時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沈重,說道:“那群腐儒偽君子雖是恨你,老夫卻是瞧著你不錯,隻是心性不定毫無為國為民之誌,原想讓你為幕僚帶在身邊教導,不想天子竟然點了你的監軍,沈東海,人可以無恥自私,但若是國家危難,當以死報之!”說完回頭堅定得去了。


    沈重目送著熊廷弼昂首而去,起身對著他的背影深施一禮,為他的報國之心,為他的果敢剛毅,為他的剛直不阿,為後人對他“人在存遼,人去遼亡”的千古讚歎。


    每一個男人都有一個將軍的夢,沈重也不例外,因此即使一宿未眠,當跨馬疾馳,麾下鐵騎護佑左右,一路激起無數塵煙的時候,沈重縱馬長笑、意氣風發、威風凜凜,好吧,說實話,馬有些小,速度有點慢,人年紀不大,而且過於俊秀,怎麽看也沒有縱橫馳騁、金戈鐵馬、無敵統帥的模樣。


    馬成領著一眾將校在營門外恭迎,卻見沈大人臉色煞白、冷絕孤傲地縱馬穿過轅門,竟是毫不理睬他們。馬成心裏嘀咕著不知如何惹得沈大人生了氣,惴惴不安的他自是不知,一心想要在眾人麵前表現一番大將軍氣勢的沈大人,提高馬速後竟是沒能停下來。


    馬成帶著手下稀裏嘩啦地追了上去,好容易停住了馬的沈大人隻好端著架子,坐在馬上一言不發繼續扮酷。馬成率領一眾將校仰慕畏懼轟然跪倒,一一拜見雄姿英發的監軍沈大人。


    “末將左營衛指揮使馬成!”


    “末將騎兵子營第一衝指揮千戶王福!”


    “末將騎兵子營第二衝指揮千戶薑大丹!”


    “末將騎兵子營第三衝指揮千戶李晟!”


    “末將騎兵子營第四衝指揮千戶田大壯!”


    “末將騎兵子營權勇隊第一衝指揮吳天武!”


    “末將騎兵子營權勇隊第二衝指揮蔣海山!”


    “恭迎監軍沈大人!”


    沈重大模大樣的坐在馬上,冷冷一笑,官氣十足的哼道:“都起吧,馬指揮,領著他們和雜……咱們先去看看軍備物資,再一同瞧瞧士卒士氣,然後營中議事!”馬成等轟然應諾,前呼後擁著費勁狼狽下馬的沈大人去倉庫視察,沈重一臉肅然,心裏暗罵最近和宦官接觸太多,尤其是孫隆,有些向太監轉變的趨勢,剛才差點連“雜家”都說出來了。


    大大的倉庫中,物資堆得滿滿的,嶄新的三眼火統、馬刀、盔甲、步射的長弓和小巧的騎弓、數不清的大小箭矢、用麻袋堆成幾座小山一樣的糧草馬料,當然還有幾百上千桶的火藥。沈重滿意地一個一個倉庫檢查,甚至每種物資都進行了抽查,發現馬成確實領會了自己搬空將作監的意圖,才滿意地點頭說道:“老馬,這事兒辦得漂亮,你搬得如此不要臉,邱公公可曾不滿?”


    馬成和幾個千戶都是對沈重大為仰慕崇拜,馬成上前一臉殷勤地說道:“邱公公還直說拿得少,對不住您這樣的才子名士,末了還愁眉苦臉對末將說,這麽點東西就換了白看一個月的紅樓大戲,實在是對不住您,讓您瞧瞧還缺啥,盡管搬去。沈大人,末將等人雖是出身京營,可也從來沒有如此富裕過,全軍上下都是對您敬仰得不得了。您放心,打今兒起,大人旌旗所指,騎兵子營上下將士必以死相報!”


    沈重滿意地點點頭,心裏得意著,想後世小說總是辛辛苦苦打地盤、促農商、造兵器,真是沒有見識,先不說可不可能,就是再有本事,比得上朝廷的生產力麽。自己上的天子青睞,下有宦官人心,一張口就是如山的物資,哪用得著費那勁兒。


    馬成又湊到沈重耳邊,悄悄說道:“孫公公打發人悄悄撥了十萬兩開拔銀子給您,請問大人漂沒幾成,武器物資漂沒幾成,您給個道道,末將自然為您辦好。”


    沈重問道:“你們平日成例多少?”馬成答道:“一應軍備物資漂沒三成,士卒餉銀每人每月5兩,將校5-12兩,二成發放。”


    沈重心裏算了算也就每月不到3000兩銀子,便說道:“仍按照此例五成發放,先發三個月的。咱們是去打仗,物資不做漂沒,拿出5000兩給邱公公送去,另外你拿1000兩,他們幾個一人500兩。蔣海山,你的一衝騎兵做我的親軍,再給1000兩,我親自發放。其餘都換成10兩一張的銀票,交予我用作日後的賞賜。”


    馬成和蔣海山等人都是大喜,馬成臉上倒是有些不甘,卻也是高高興興,沈重瞧了冷笑,升米恩鬥米仇,當我傻麽,一下子喂飽了你們,你們倒是感激涕零,日後心氣高了怎麽使得動你們。


    瞧著馬成眾人心悅誠服地跪倒在地,尤其是蔣海山成了監軍親軍,更是喜出望外磕頭不止,沈重冷笑著也不叫起,肅然說道:“我素日就知你們當官的混賬王八蛋,這銀子到了下麵還要克扣,如今拿了兩遭銀錢,若是還敢下手,當我殺不得人麽?蔣海山,一會兒發銀子的時候,你給本大人盯好了,一衝一衝的領取餉銀當麵發放,若是你也和他們一起混賬,我就先拿你的腦袋正正軍紀。”


    眾將心裏畏懼,不想這個少年竟是如此老練,原想哄著他年輕,又要收買人心,那十萬兩銀子就算他獨自拿了大頭,也能給自己等人留下不少,發筆橫財。不想上來人家這銀錢分得正好,即超出士卒期望,又絕了自己等人的貪心,不忘還了邱公公的人情,還要公開發放收買人心,特別還把蔣海山分化出去成了親軍,不由都收了小看之心。


    誠惶誠恐地護著沈重到了校場,幾位千戶一聲令下,1400騎兵以衝為單位,十騎一隊,五百騎一排,整整齊齊列了三排,蔣海山帶著自己的一衝騎兵,將點將台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個守在台下和幾十輛大車旁邊,忠心耿耿、傲氣十足。台下將卒隻見馬指揮使恭敬陪著一位貴氣逼人、俊朗飄逸的少年走到台上,又請那少年中間坐了,才轉身喊道:“天子令,沈大人為遼東監軍,騎兵子營衛護左右,先赴遼東參戰,全營上下,當嚴遵軍令,以死報國!請沈大人訓誡!”1800名騎兵都是見慣了閱兵場麵的,於是挺直上身端坐馬上,雪亮的馬刀有節奏地揮舞,刀柄敲擊在胸甲上當當作響,口中按照節奏發出“嗬、嗬、嗬”的海嘯,雄軍氣勢如海潮般撲麵而來,第一次經曆的沈重隻覺得英雄豪氣、滾滾殺意從天而降,肅殺軍威壓得自己頭皮發麻、尿意上湧,居然真的擠出幾滴。


    難以忍受的沈重騰身而起,擺手叫停,心髒撲騰撲騰直跳,異常難受,此時方知三軍之帥需要何等堅韌的心誌,方能大軍陣前談笑自若,血流萬裏。


    沈重緩緩坐下(實在站不住),臉上盡是冷絕之意(那是嚇得),按照馬成事先的提點揚聲(不喊難受)問道:“何為軍?”千人齊呼:“國之筋骨,天子鋒芒!”沈重接著揚聲問道:“軍何誌?”千人齊呼:“縱橫萬裏,死戰疆場!”


    沈重瞧著他們一個個忠君愛國,準備找死的樣子,氣往上撞,竟是衝淡了心裏的壓抑,起身指著三軍大罵:“放屁!扯淡!裝什麽好漢!”瞧著兩千人呆若木雞、不明所以的神情,沈重心裏暗暗得意,大聲說道:“為國何惜一死,將軍馬革裹屍,那是文人放的屁,在我麵前,你們演給誰看!隨本大人遼東一遊,遇敵則跑,見危險就躲,有好處就撈,全須全尾地回來,見你們的爹娘才是正經!”隨後不理三軍將士,衝著蔣海山大叫:“蔣海山,打開銀箱,每人五成軍餉,先發三個月,領完都給我滾蛋,少在這給我演戲!”


    蔣海山大喝:“謹遵大人憲令,小的們,開箱發銀子!”說完一眾親兵上前掀開車輛上的遮布,露出了明晃晃、白花花、成車的銀子。


    千騎轟然,萬聲高呼,未經演練竟是如此整齊劃一,雄壯的“願為大人效死”之聲,發自肺腑、震破雲霄。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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