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內,苑池之邊,小巧竹亭,茶色清香。三人坐得灑脫,一人站得憋屈,正是天子朱由校、信王朱由檢、沈重沈東海,還有看著三人熟不拘禮、以茶代酒、縱論遼東的魏忠賢。


    竹木茶盤,銀壺炭火,瓷壺茶碗,綠綠清茶,黑手翻滾,茶香四溢。朱由校、朱由檢也不用人伺候,自行端起茶碗置於鼻下,深吸長氣,任由芳香由腦入肺,淡淡溫馨便油然而生。


    朱由校看著膚色漆黑的沈重,搖頭歎道:“赴遼將近三年,鐵血爭鋒千裏,疆場生死搏殺,鏖戰萬裏海疆,負奸佞之名於朝堂,背盜匪之惡於江南,得殘暴之凶於藩國。真是辛苦你了,朕心裏總覺得對你不起。”


    沈重噗嗤一笑,對朱由校挪揄道:“陛下,三年不見,您出口成章,學問漸長,恢弘文采,不讓屈子啊。”


    朱由校哈哈大笑,指著沈重罵道:“朕為了你,不恥下問,逼著天子門生,當朝探花,專門為你而寫。你這小子,不說感激,反而諷刺朕,真是沒有良心。”


    沈重笑道:“句子不錯,隻是還少了幾句。以草民之身而竊據高位,倚天子之勢而跋扈遼東,劫四海之財而奉承君王,行小人之舉而嘲笑當朝。信王,您說是不是?”


    朱由檢也是哈哈大笑,指著沈重對朱由校說道:“那臣弟也湊上幾句如何?揚天子之怒而肆虐建州,振頹廢之氣而底定遼東。揮虎狼之師而縱橫千裏,動水火之威而血海屍山。扶狂瀾於既倒,救天傾於一時,上去帝王之憂,下解黎民之難,功在社稷,名在淩霄。”


    朱由校和沈重聞聽,不由舉杯而敬信王,三人一起拍案而笑。唯有魏忠賢心裏越來越寒,妖孽,沈東海,妖孽啊。


    朱由校對沈重笑道:“朕與信王。每每接到你的書信,都為你的無恥之舉大笑而歡。隻是文字太簡,你又是個喜歡打埋伏好轉折的性子,總是不能身臨其境,知曉詳情。如今既然本人來了。快快與朕和信王詳細道來。”


    信王也是擊掌應和,還主動為沈重續了一杯茶水,催促他快講。沈重當然不會推卻,給二位帝王誇功訴苦的天賜良機,豈能輕易放棄。當下便抖索精神,手舞足蹈,以茶碗為圖,賣弄口舌,誇張放大,如同講書一般。快慢緩急、繪聲繪色,將遼東風雨一一道來。


    出京惡訓騎兵營,山海關前定軍心,蠱惑周永春齊赴遼陽,收編川兵整頓城防,孤軍北上烽火建州,掘渾河水淹萬軍,連山關前的四蕩四決,遼陽兩月的血雨腥風,遼南鐵山防線的一夫當關。與八音兩萬鐵騎的生死糾纏,千裏奔襲沈陽虛實間的渾河大戰,撤兵逃跑時縱太子河泛濫,建水師縱橫四海。縱論遼東攻守戰策,將朱由校和朱由檢聽得忽而感歎,忽而大笑,忽而大罵,忽而熱血。


    朱由校為沈重惡搞騎兵營而壞笑,朱由檢為騎兵營四蕩四決而感歎。朱由校為潘林、劉大江險惡的遼陽工事而得意,朱由檢為力折費英東而叫絕,朱由校為沈重二戲袁應泰而高呼痛快,朱由檢為二戰青台峪而連連痛飲,朱由校為沈重女裝偷襲沈陽而嘔吐,朱由檢為太子河洶湧而摔碗,朱由校為蔣海山作惡朝鮮而噴水,朱由檢為海商富裕而咋舌。


    整整半日,朱由校、朱由檢兩代帝王,隨著沈重險情不斷、高潮迭起、曲折變換、火中取粟、一肚子壞水的講述,竟是癡迷其中,不可自拔,直至夜色將至方止,卻仍然回味討論,不時發出哈哈大笑,將雙腿酸麻的魏忠賢氣得咬牙切齒,心中又對沈重大罵,妖孽,真他娘的是個妖孽。


    三人正聊得水深火熱,忽然百餘人迤邐而來,擁著一座五彩繽紛的鸞轎在竹亭旁停下。魏忠賢一個箭步,三竄兩蹦到了近前,輕輕扶出一名妖豔的女子,衝魏忠賢溫柔一笑,便向三人款款走來。


    朱由校笑吟吟看著走來的女子,目中滿是依戀,而朱由檢卻冷然低頭,故作不知。沈重抬頭看去,隻見那女子腰似柳枝,豐腴飽滿,身姿婀娜,風華妖冶,麵若芙蓉,容顏嬌嫩,雙眸如水,隱有風情,神色可親,爽朗率性,如果猜得不錯,正是奉聖夫人,朱由校的奶媽,客氏。


    後世史書,將客氏記載得放蕩不堪、心狠手辣,似乎還和朱由校不幹不淨,沈重一向對此嗤之以鼻。想那客氏,不過是保定府一個草民之妻,入宮伺候朱由校的時候,年方十八。若果真品性不端,勾三搭四,豈能被皇家所容。若是與朱由校有染,魏朝與魏忠賢爭奪客氏,朱由校怎會容忍,還將客氏判給了魏忠賢做對食。


    萬曆國本之爭,屢屢興起廢太子之念,朱常洛自身都難保,皇孫朱由校又能有什麽優待。皇家親情單薄,朱常洛束手不理,生母爭寵失敗,又將怒氣皆發在兒子身上,最後還帶著不甘撒手人寰,留下了年幼的朱由校。


    是客氏喂養撫育了朱由校,是客氏每日抱著朱由校嗬護備至,是客氏教會朱由校說話,是客氏扶著朱由校學會走路,是客氏對朱由校悉心嗬護,還是客氏默默陪伴著逐漸長大的朱由校,並給了他深深的母愛。客氏,不僅僅是個奶媽,也許,在朱由校心中,更願意將客氏視為母親。


    於是,朱由校離不開客氏,將客氏封為奉聖夫人,還命女官太監皆呼之為“老祖太太”,以客氏愛美嫌老,若兩人間有曖昧,豈會如此相待。


    至於欺淩皇後,殘害嬪妃,不過是婆媳內鬥。至於手段,即便是真的,也不過是一個無知婦人的小氣和怨憤,更何況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客氏傳說,多見於野史雜談,就是正史,也是東林餘孽和滿清所為,可信度一向要打個問號,沈重自是毫無偏見。


    客氏步入亭內,於朱由校身邊大大方方坐下,推開惡心撒嬌的朱由校。笑盈盈地望向沈重,眼中滿是好奇和欣賞。


    朱由校哈哈一笑,指著沈重笑道:“客奶,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沈重沈東海。文有射雕紅樓聊齋,武可安邦定國撫邊,乃是天下奇人也。不過您別看他眉清目秀長得好看,其實肚子裏全是壞水。”


    客氏噗嗤一笑,不理打趣的朱由校。對沈重笑道:“沈東海名揚四海,一部紅樓賺盡了天下女人的眼淚。真是俗話說的,聞名不如見麵,本人更是儒雅溫潤,風度翩翩,不知道日後哪個女子有福,能嫁入沈門為婦,屆時還不打翻了萬千的醋壇子?”


    朱由校哈哈大笑,指著沈重惡形惡狀地挪揄道:“可惜朕沒有公主,就是現生也來不及。否則非招你為駙馬不可!”


    客氏用玉手狠狠捅了朱由校額頭一下,氣道:“沈東海是難得的才子,乃是至情至性之人,不可胡鬧慢待。”


    朱由校故意老實認錯,眼睛斜瞥著沈重,連連感歎:“長得好看就是好啊,白淨淨女人愛,黑漆漆還有女人愛。這女子啊,光顧著好看,卻不想想人家是不是人麵獸心。一肚子下三濫。”


    客氏也不理朱由校,看著哭笑不得的沈重笑道:“沈家班的紅樓夢,奴是百看不厭,隻是沈東海為天子征戰遼東。多年沒有新劇,奴可是要替天下女人,埋怨陛下荒廢了大才。”


    沈重笑道:“不敢勞動夫人掛念,自天子下旨,臣與定邊軍退兵威海衛,閑著無聊。倒是又排練了一出新戲。夫人若是喜歡,便讓沈家班給夫人現現眼如何?”


    客氏大喜,連忙催促朱由校準允。沈重笑道:“信王和臣,不便出入內宮,就在禦花園可好?班子都是現成的,原想晚上奉承天子消遣,夫人來得巧,臣這趣也就湊得巧了。”


    朱由校耐不過客氏的溫柔相逼,也舍不得沈重和信王離開,便下旨傳喚沈家班,令魏忠賢下去準備。在客氏的連連催促下,未及一個時辰,皇家禦花園的戲台上,素娥領著沈家班,便開始了《趙氏孤兒》的一幕大戲。


    沈重的趙氏孤兒取材於紀君祥的元代戲曲,更無恥借用了後世陳凱歌導演的版本中,海青慈心哺乳幼兒的畫麵,甚至將美劇《越獄》中,每每出乎意料之外的情節推動運用其中,在悲劇、驚悚劇、喜劇的輪換中,在大義善心的鋪墊下,將朱由校、朱由檢、客氏以及後妃的心抓得緊緊的,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不時嘩然大罵,不時驚叫連連,不時拭淚長歎,不時提心吊膽,又不時如釋重負。癡迷若斯,沈東海光芒萬丈,再一次收服了皇城人心。


    當大幕落下,為救孤兒,母親、程嬰、韓厥、公孫杵臼等眾多忠義之士先後赴死,仇人屠岸誤收仇敵,孤兒隱忍報複,最終一血報恨,而心願已了的程嬰,念及失去的妻兒,決然拔劍自刎。悲傷結局的餘韻久久徘徊不去,讓人唏噓不已,而大篇幅的程嬰妻子哺乳,艱難撫孤,最後易子而死的畫麵,更是深入人心,催人淚下。


    朱由校想起了風雨飄搖的先帝,含恨而去的母親,還有陪伴自己度過艱辛歲月的客氏,便扭頭看著抽泣悲戚的客氏,不停灑淚點頭。


    客氏終於恢複了平靜,對沈重埋怨道:“沈東海的心好狠,不讓女人流盡眼淚,終是不肯罷手。這真真是好戲,可惜如今人心難測,再沒有象程嬰那樣的義人了。”


    沈重搖頭笑道:“誰說沒有,本朝就有一個。”


    客氏驚喜地問道:“是誰?必讓天子好好賞賜,不讓好人沒有好報。”


    沈重笑道:“萬曆年間,國本動搖,先帝自顧不暇,奉和太後難顧,當時天子年幼。卻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子,用一腔真情,默默陪伴,悉心嗬護,伴著他一路順風順水,成為了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帝王。陛下,不知此女是誰,可稱義士?”


    朱由校含淚笑道:“不正是客奶麽?”


    沈重端起一杯香茶,捧至客氏身邊,溫柔笑道:“千古之下,唯有真情不朽。聯想那一幕幕的風雨艱難,感人肺腑當不下此劇,東海無它,唯有香茶一盞,以謝慈母心腸。”


    客氏淚眼婆娑,一雙明眸望著沈重,柔情似水。


    天色已黑,魏忠賢送信王、沈重出宮,信王先行離去,魏忠賢怒視沈重,而沈重正在自哀自歎:“靠,戲演過了。”


    魏忠賢瞧著神遊物外的沈重,冷聲說道:“沈東海,真是好手段,咱家佩服。”


    沈重似被驚醒,回頭看著魏忠賢笑道:“魏公貴為宰執,代天撫育萬民,東海邊關為將,替天子討伐不臣,你我二人原本並不想幹,是魏公貪心,引發了風雨。”


    魏忠賢點頭道:“咱家悔之莫及,沈東海,你我化幹戈為玉帛,從此攜手相扶如何?”


    沈重哈哈一笑,對魏忠賢說道:“得罪了你,就不會再信你。人若不犯我,我亦不犯人,這一次,我搶了你的女人,再有下一次,我就要你的命。我行事從無顧忌,說話向來算數,哪怕最後輸的是我,就是賠上性命,我也不悔!”


    魏忠賢冷然一笑,傲然說道:“即是如此,那就井水不犯河水吧。”(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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