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南坊崇福寺二樓的清心齋內,吳世忠、吳世貞兩兄弟,陪著吳夫人母女剛剛用罷齋飯,便起身臨窗而立,眺望著熙熙攘攘的菜市大街,隨意閑聊。


    吳芳晴瞧著母親神情疲倦,便對母親笑道:“母親可是累了,不如讓哥哥們給母親安排一處僧房,略略休息如何?”


    吳夫人搖頭笑道:“哪裏是累了,是無聊了。自你父親升任禮部郎中,人生地不熟的,入京這兩月不是在家,就是領著你們禮佛,實在沒有意思,也沒個說話的人。”


    吳世忠聽了回頭笑道:“那歸家後,兒子給母親尋個戲班子解悶可好?”


    吳夫人搖頭笑道:“不是沈家班,其它的戲班看著無趣,還不如不看。”


    吳世忠苦笑道:“這可難住兒子了,別說叫了家去,就是上門去看,沈家班也是一票難求。而且,沈東海這幾年領兵在外,已是許久沒有推陳出新,沈家班不是紅樓就是聊齋,要麽就是遼東征戰的戲碼,母親早就看膩了。”


    吳夫人聽了也是遺憾,搖頭歎道:“好好的一個水晶玻璃人,非要卷入朝廷是非,弄得身敗名裂不說,還做了廝殺的武夫,可惜了他那一身的才華。”


    吳芳晴笑道:“聽說沈東海進京了?”


    吳世貞笑道:“可不,一入京,就打了勳貴司禮監及滿朝大臣一個耳光,如今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千夫所指人人欲除之後快。”


    吳夫人感慨道:“總是幼年失怙,生活坎坷,沒了長輩教導護持所至。聽說溫家前年公開否認與沈重有親,想來也是對這孩子失望了。原本還想著與溫家結親,把你妹妹許給他,終是沒有緣分。”


    吳氏兄弟嘻嘻壞笑,吳芳晴、吳芳婷含羞低頭,吳芳華卻是冷笑道:“原看他的紅樓,還覺得他驚才絕豔。乃是南晉名士風範,此時看來,也不過是無性無品之人。為了權勢富貴,自甘墮落。逢迎天子以邀寵,結交內宦以弄權,汙蔑忠良以禍國,劫掠民財以自肥,怎麽看。都是國之奸佞,卑鄙小人。”


    吳芳婷看了看不讓須眉的三妹,懦弱為沈重辯解道:“聽父親說,是天子非要用他,也是南京的士子先欺負他的,想來他也很是無奈的。”


    吳芳華冷笑道:“他若無攀附之心,不在小說裏賣弄,天子哪裏會知道他。南京的士子也是因為一時義憤,即便所行不妥,也不過是少年意氣之爭。難道他的手段就光明正大不成?不僅讓幾十個少年棟梁永世不能翻身。還將整個南京的文人士子踩在腳下,用心險惡,手段毒辣,行為激烈,足可見其心地陰暗。”


    吳芳晴氣道:“讓三妹這麽一說,國家有事,人家草民就不能諫言?出身不明無法科舉,就不能尋他途上進?被人打上門來,還搶了人家的女眷,就得俯首低頭。任人淩辱不成?我倒覺得沈東海很好,才華高絕,爽快硬氣。拋卻萬金而離湯家,為母不平不歸溫家。草廬著書自力更生,為國為民征戰遼東。如此文能為書,武可定邊,比那些隻會賣弄口舌的腐儒強得多了。”


    吳芳華衝著大姐怒道:“當然強了,不見湯家身敗名裂,溫家有苦難言。李濟世、周世安棄文從商,遠避海外,袁應泰自縊遼陽,張鶴鳴名聲盡毀,唯有沈東海步步高升,財源滾滾。”


    吳芳晴還要再與三妹爭吵,吳夫人連忙喝止:“身為長姊,不讓著妹妹,真是越大越不懂事。芳華也是,天天和東林子弟辦文會,詩詞應和,你這些話都是他們教得你吧。我可告訴你,小心著點,你父親可不喜東林。”


    二女被母親一說,皆氣鼓鼓扭頭不理。


    吳世貞忽然指著外麵喊道:“母親、妹妹們快來看,欽賜定邊軍的大旗,必是沈東海,這下又有熱鬧可瞧了。”


    吳夫人和三女急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隻見街上的百姓被擠在兩旁,百騎定邊軍鐵騎護著白衣黑臉的沈重,還有十幾輛馬車轎子,正停在了一個民戶的門口。


    吳天武對沈重拱手道:“大人,這裏就是李阿牛的家,門口的這幾個都是李阿牛的弟弟妹妹。”


    沈重點點頭,與吳天武、李晟一齊翻身下馬。


    李晟走上前去,對一個小姑娘笑道:“你是李家的幺妹麽,你爹娘可在家?”


    那髒兮兮的小姑娘,被凶神惡煞卻裝溫柔的李晟,嚇得連連後退,緊緊咬著嘴唇不敢說話。


    沈重沒好氣地瞪了李晟一眼,走上前去,蹲在李幺妹身邊,輕輕拉著她的小手笑道:“好漂亮的小丫頭。我是你哥哥李阿牛的同袍兄弟,特地來看看你們,你爹爹和娘親在家嗎?”


    李幺妹瑟縮地瞅了一眼李晟,然後看著眼前這個俊秀的哥哥,羞臊地低下頭,輕輕柔聲說道:“在家,阿爹在做活,阿娘在煮飯。”


    沈重笑道:“幺妹聲音真好聽。我也餓了,讓你爹娘請我吃飯好不好?”


    李幺妹害羞地說道:“好,就怕不夠,我不吃,你吃我那份行麽,就怕飯少,不夠你吃的。”


    李晟看著沈重和李幺妹一問一答聊得親切,起身走到吳天武身邊感歎道:“小白臉就是占便宜。”


    吳天武壞笑道:“如今可是小黑臉,也占便宜。”


    說話間,門口的喧鬧驚動了李阿牛父母,雙雙急忙跑出來一看究竟,卻被定邊軍的氣勢嚇得不敢說話。


    李幺妹指著父母對沈重說道:“那就是我阿爹和阿娘。”


    沈重起身,摸摸李幺妹的頭,回身下令:“下馬!隨我拜見爹娘!”


    百騎鐵甲轟然應諾,翻身下馬,陣列於沈重、吳天武、李晟身後,肅然而立。


    沈重看著渾身發抖、不明所以的李氏夫婦,揚聲說道:“我等皆是李阿牛的同袍兄弟,李阿牛父母即是我等父母,李阿牛殉國,定邊軍皆是二老之子。定邊軍,隨我拜見爹娘!”


    沈重撩衣下跪。百餘人轟然跪倒,叩頭高呼:“孩兒拜見爹娘!”


    李氏夫婦手足無措,連連擺手,口中一疊聲說著:“是沈大人嗎。不敢當,不敢當啊。”


    沈重也不答話,高聲喝到:“定邊軍,起!定邊軍,跪。二拜爹娘!”


    鐵甲轟然再跪,高聲呼道:“孩兒祝爹娘無病無災,福壽安康!”


    李阿牛父親急忙搶身相扶,李阿牛的母親淚流滿麵,圍觀的百姓也被感動,男人嘩然叫好,女人拭淚議論。


    沈重再次高喝:“定邊軍,起!定邊軍,三拜爹娘!”


    與韃子爭鋒千裏,萬軍之中也不肯低頭的豪勇。紛紛紅著眼圈再次跪倒,頭顱重重磕在地上,轟然而喝:“孩兒祝爹娘平安喜樂,萬事如意!”


    李氏夫婦想著戰死的長子,看著百餘條活生生跪在腳下的大漢,還有身份尊貴的沈大人,不由淚水飛流,嚎啕大哭,李氏更跌坐在地,捂著臉哭叫道:“大牛。沈大人沒忘了咱們,定邊軍的兄弟也來看娘了,娘不怨了,你也瞑目吧。”


    沈重率領麾下。直挺挺跪在李氏夫婦麵前,拱手高喝道:“李阿牛,生的光榮,死得偉大,你之父母即是我等爹娘,一切安心。一路好走!”


    吳天武隨之高呼道:“兄弟,一路好走,定邊軍在,爹娘就在!”


    百餘勇士撫胸齊呼:“兄弟,一路好走!”


    沈重起身,對周圍百姓拱手說道:“李阿牛,乃定邊軍豪傑,我大明的英雄!可惜他戰死遼陽,定邊軍又征戰在外,不能隨時孝敬父母,諸位皆是鄉裏鄉親,我定邊軍的爹娘,就擺脫諸位父老了。今日,小子請大家吃飯看戲,還望諸父老日後多多照應。郝大勇!”


    郝大勇出列高喝:“卑職在!”


    沈重笑道:“領著兄弟們忙活起來,拿出十八般手藝,給咱爹娘弟妹和鄰裏父老,做頓定邊軍夥食,讓父老安心,別再為咱們牽腸掛肚。”


    郝大勇高聲叫道:“尊令。各位叔爺嬸子嫂子們,借用你們的場地和家夥事兒,也請婆娘媳婦們幫把手,後麵幾輛馬車上都是上好食材,咱們動起來啊!”


    百姓轟然應諾,女人們群情沸騰,不一會兒,整條街的鄰裏就一齊開動,炊煙渺渺升起,香飄四溢。


    沈重上前扶著李氏夫婦,含淚說道:“爹娘,孩兒們不孝,讓爹娘弟妹受苦了。今日咱們好好吃飯看戲,聊聊家常,讓我們替大牛盡盡孝吧。”


    李氏用衣袖擦著眼淚笑道:“可好,可好,讓大夥費心惦記了,大人,快家裏坐,別嫌俺們又髒又窮。”


    沈重問道:“家裏可還過得好,大牛的撫恤銀子可收到了?”


    李氏苦笑道:“收到了,又沒了。”


    沈重問道:“怎麽回事,家裏可出了什麽大事不成?”


    旁邊一個老婦人氣道:“定邊軍得罪了官府,衙差天天給定邊軍家屬找事,去年汙了李家官司,還抓了李老頭坐了一個月的牢房,逼得沒法子,都孝敬他們消災了。”


    沈重冷笑道:“可是順天府的差役?”


    那老婦人怒道:“可不,一個個不當人子,哪裏是官府,簡直就是土匪惡霸。”


    沈重回頭衝吳天武陰森森笑道:“聚集人手,給我砸了順天府,把衝撞咱爹娘的府衙差役抄家,將勒索的五十兩撫恤銀子,十倍給老子搶回來。告訴他們,欺我父母,辱我家小,定邊軍必十倍報還!”


    吳天武應聲而去,李晟唯恐天下不亂,自告奮勇跟隨支援,幾十條大漢飛身上馬,縱馬囂張而去。


    吳家遠遠瞭望著有戲有酒的熱鬧場麵,聽著打聽仔細的管家回來訴說詳情,不由皆是瞠目結舌,搖頭不已。


    吳夫人哭笑不得,吳世忠兄弟撫掌大笑,吳芳晴拍案而讚,吳芳婷淺笑埋怨,唯有吳芳華冷笑道:“目無王法,囂張跋扈,禍國殃民,以武亂紀,難怪人家皆說他是奸佞。”(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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