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暗,岫城東門前路人稀疏零落,逢值的守門衛兵看閉門的時辰已到,不耐煩地吆喝:“快走!快走!門要關了!再不進來今晚上就往野外窩著!”


    幾個挑著貨擔的行腳商人顯然是耽誤了時辰,趕得滿頭大汗。一看還來得及進城,顧不得喘口氣就往前直衝,路過時還不忘記朝守衛討好地笑笑。


    暮色朦朧,不過一會行腳商人的背影便已消失不見。


    四個彪形壯士猿臂繃緊,用力使勁推,才讓三丈餘高的厚重銅門緩緩移動。緣柱年久不管,已經生出些鐵鏽,“嘎吱”聲悶悶作響。


    此時驛馬道上,數匹驃騎馳騁,煙塵漫漫隨風沸起,一道宏亮的男音傳來:“幾位兵爺,且慢,待我等入城!”


    守衛麵麵相覷,向大道上張望,隻能隱約聽到馬匹有力整齊的踏蹄聲,人影卻是不見半個。


    “娘的,關門的時辰老早過了,誰管這麽多!”


    衛兵甲惱恨地啐一口唾沫,狠狠罵到。衛兵乙丙丁顯然也臉色忿忿,頗有同感。


    守門一整天,除去中午那幾個粗麥饅頭和半斤玉米麵,幾個人肚子裏現在可是半點存貨都沒,脾氣確實不好。加上岫城人來人往,十個一看也夠他們受的。


    四人合力,銅門間眼看隻剩三尺餘寬,馬蹄聲愈加靠近。


    隻聽數道馬嘶驚起,三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門間穿過。鐵掌踏在石路上更顯清脆,漸漸遠去,徒留下四個目瞪口呆的守衛。


    “我地娘哎!”衛兵甲一擦嘴邊無意識中流下地豔羨口水:“你。你們看見沒!那些馬。可真是俊啊!什麽時候。老子去搞他一匹。可就發了……啊!癩頭乙。你他媽拍我做什麽!”


    “搞你個頭!光看馬頂個屁用。馬是好。可是馬上地人是你能惹得起地?關門關門。現在就是天皇老子來了。老子也不放行了!”


    涵陽三人十日前從翠螺山出發。一路幾乎馬不停蹄。今天終於趕到岫城。離西鄔皇都樊曳僅剩不到三十多裏。不日便可到達。


    “司徒姑娘


    。墨公子。連日來都隻顧著趕路。對兩位確實稍有怠慢。”


    袁易之一勒韁繩。驅使馬匹停在路邊。回過頭招呼。不愧是世家公子。就算連日奔波使人疲憊不堪。儀態上也不落半分狼狽。依舊彬彬有禮。唇邊浮上幾抹歉疚。倒是真心實意。


    當時袁信問及兩人姓名時。涵陽頓覺不妥。仲孫乃是東陵皇姓。肯定不能用。而“穀”姓。她又是打從心底排斥。前生地她做夢都想離開穀家。今生更不願再有任何牽扯。索性直接取司徒冷地姓來用。司徒雖然不算大姓。可也沒到引人矚目地地步。


    “家父在岫城尚有幾位好友,今日不妨由在下去和世伯求住一宿,兩位也能住地舒坦些,你們看……”


    “不勞煩三少費心了,我與師兄隨意找家客棧住下便可。明日辰時我們在南門見就好。”


    涵陽撫了撫馬頸上被夜露打濕的長鬃,聲音脆生生的,卻是拒絕。


    馬頭一轉,眼看兩人就要背道而去,袁易之見狀情急中隻得催馬小跑跟上:“司徒姑娘,且慢!”


    “世伯在岫城中小有薄產,府邸比之袁府也是不需多讓,姑娘盡可放心。”


    袁易之以為兩人不願意去是因為擔心住宿不好,卻不知道要真是貧門小戶。涵陽倒還樂意。最怕那些富貴人家,規矩多得要死不說,一個個還天生趾高氣揚的模樣。雖然不甚在意別人心中所想,但又何必沒事找事去自討沒趣?


    秀眉微攏,拒絕之意更加明顯,無論袁易之好說歹說,就是不去。


    眼看磨蹭著都快走出一道街,涵陽還是沒有半點軟化,而做師兄的那位則好整以暇。明顯唯師妹首耳是也。最後的結果隻能是以袁易之屈服告終,索性他也不去住什麽世伯家。陪著一起窩在客棧裏頭了。岫城原本不過是一個小鎮,因為臨近皇都才逐漸發展到中型郡城地規模。三人為了縮短路程,挑的多是小道走,所以一路上遇到最好的也就是幾個富裕點的縣,吃住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這點辛苦對涵陽和墨染當然不算什麽,袁易之因為性格因素也不太在意。畢竟不隻是涵陽急著趕路,他心裏也急


    。不知道為何,從離開袁家莊那日開始,惴惴不安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


    心中堵得慌,袁易之索性站到窗邊,盯著一輪明月發呆。


    銀輝皎潔,漸漸玉盤外輪似乎染上一絲血紅,猛地眨了眨疲累的眼睛,再看時血紅已然消逝,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果然是太累了。”搖搖頭,半掩窗欞,重新退回床榻邊。


    “不曉得司徒姑娘在做什麽……”心念一起,也不管大半夜貿然去人家女孩子家房間合不合適。


    才打開房門欲踏出去,極佳的視力卻清晰地瞥見一抹熟悉的背影剛剛進入隔壁臥房。修長的手指緊緊握了握門緣,腦海中驀然想起父親臨行時做地囑托,踏出的腳還是收了回去。


    涵陽盤腿坐在床邊,腦中清明一片,柔和的內力緩慢地由丹田始起,遊遍周身,若有似無地淡綠色氣息隱約可見。


    為了用最短的時間到達樊曳拿到清芯蘭,進而脫離袁家這趟渾水,她是卯足功夫趕路。連和師兄多講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修煉內力了。


    空氣裏浮現淡淡的氣息波動,運功時的涵陽尤其**,有人進來!


    猛地睜開雙眼,同一時間纏在左腕上的萬韌天蠶絲亦悄無聲息地朝闖入者飛竄而去。來人倒也不躲,隻是笑吟吟隨手關合房門,慵懶地半倚在門背上。


    一瞥,清亮冷酷的眼底殺氣收斂,天蠶絲也被半途收回袖中。


    “師兄,你總是不敲門就闖進來。真不怕我哪天眼睛不好使,誤殺了?”


    “誤殺?小師妹,為兄還不了解你麽,要真有那個本事又哪裏還會等到今天。不管明的暗的,打敗為兄不是小師妹畢生願望麽?”低沉而微帶磁性地嗓音藏有幾分笑意,撩袍坐下。反客為主地自倒茶水,一派悠哉:“有夢想是好的,不過能不能實現就該兩說了。”


    縱然氣急,涵陽也吐不出半個字反駁。想想好女子不和妖孽亂鬥,也就作罷。修煉中時間總過得很快,此時更覺口渴,又懶得拿杯子重新倒,索性把墨染手上地茶杯一搶,咕嚕咕嚕兩口喝個精光。


    墨染盯著空空如也的手心


    。有一瞬失神,等涵陽低頭時又恢複正常。“師兄,現在你該告訴我。當初是怎麽說服袁信那個老狐狸割讓清芯蘭了吧?”


    墨染笑笑,倒不再賣關子。他來本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涵陽的性格他明白。一路上不問,是因為袁易之的關係,不方便,並不等於不想知道。而且她本就該懂得,說也無妨。


    燭火灼灼,等墨染把始末大概說完後,白蠟就由一指之長變成兩寸之短。


    “這麽說。袁信是寧願保全袁家那莫須有的名聲,也不願救他妻子的命?”小巧地鼻端微微一皺,涵陽難得可憐起一個人來。


    也許紀氏地所作所為在平常人看來,狠毒,無可救藥。換到她眼裏,卻不覺得怎樣。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用盡一切手段,本就是應該,天上不會平白掉下餡餅。


    可憐就可憐在。你為一個人做了這麽多,到頭來還是被犧牲的那一個。什麽隻要別人幸福自己就幸福,狗屁理論,兩個人都快樂才是她的目標。


    “不願向魔教長老求藥,是因為怕傳出去壞了他袁氏一門數百年的聲譽,怕被人背後說袁家和魔教勾結,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隻是為了堵住師兄你的嘴,不把隻有魔教長老才能救他妻子的口風透露出去。就舍得拿出一直打死不給的清芯蘭……”摸了摸下巴。涵陽有些費解:“不太合常理啊……這件事公布出去,非但傷不了袁家地名譽。還會讓一群蠢蠢地正義人士對魔教更加痛恨,對袁家更加同情才對……”


    墨染彈了彈杯壁,沒有說話,反倒對起窗外地月亮發怔,剩下涵陽一人自言自語:“除非,除非……”


    銳目裏一道清明:“除非那位玉長老和袁老頭地關係,已經深到碰都碰不得地地步……”


    年齡相當,地位相當,如果說是仇人,不如說是情人更靠譜……


    “小師妹。”


    “啊?”


    墨染指了指那輪銀月,黑玉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紅。涵陽眼尖看見了,連忙有些緊張地走近,握了握墨染的手:“師兄,你沒事吧?”


    “我沒事,但是別人會有事


    。”


    “別人?不是師傅吧!”


    無奈地扣了扣某人的腦門,因為血月出現而且勾起的魔性正在慢慢平息:“傻子,當然不是。要是師傅有事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裏?”


    挑挑眉,涵陽頓時換成隨意輕鬆的模樣:“哦,那別人遭殃關我什麽事。”


    突然想起墨染雖然精通五行八卦,可觀天象知地命,但是算誰都行,就是算不出司徒冷,她,還有自己的未來。


    師傅倒是像能算出來,但是什麽都好說,就是這方麵死不鬆口。她也不欲追問,反正命不命,她都要由自己掌握!


    “小師妹,你不是一直嚷嚷想看血月?”


    “是啊,名字聽起來挺誘人地。”


    血月,象征天降大難,血流成河,邪魔臨世,每每出現必是亂世之兆。人人無不避之不及,能對它感興趣還覺得名字誘人的,天底下也隻有涵陽了。


    “那就看窗外。”


    一抬頭,極佳的目力頓時發揮作用。輕淡,氤氳,濃重的腥紅,在月盤外延若隱若現,猶如一條血蛇遊過……


    “這是,血月?”


    墨染唇邊勾起一彎笑痕:“不出三日之內,西北方三百餘裏處,血流成河。”


    “西北方三百餘裏……”仔細想想,涵陽頓時明白墨染為什麽告訴她:“是,袁家莊?”


    “要不要去告訴他?”墨染不答反問。


    涵陽鄙視地瞪了一眼,她知道師兄說的“他”必是指袁易之,居然把皮球踢過來……


    “不說,說了他肯定跑回去,清芯蘭拿不到不說,可能要惹上一身閑事。”雖然她很想假裝猶豫猶豫,話一出口依舊冷酷而絕情:“再說師父不老說,天命不可違,不告訴他,也是保他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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