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轉過枝頭, 落下一地的秋葉,金黃的葉脈在涼風下瑟瑟發抖, 偶爾卷起一些弧度又很快飄落在湖中隨波遠去。紫禁城的秋天來的特別的慢,可又走的非常的快, 往往還沒察覺到秋意,冬天又頃刻般匆匆而至。但是今年的秋天卻停滯格外的長,鮮紅明亮的楓葉染紅了一抹秋光,恣意的向世人宣布秋光融融。


    寶絡在盛暑時害的病,到八月份的時候斷斷續續好了一大半,但邁入十月,涼風乍起, 身子也如這秋葉般迅速衰敗。


    誰人也不知道原因, 就是看著她一日日變得憔悴,多眠起來,弘暉容玉等人擔憂不已,獲得胤g的批準入宮相伴也是多半時間看著她昏睡, 偶爾叫喚兩聲醒來, 聊了幾句,轉過身再回頭她又沉沉睡下,而後再醒來剛才聊過的話說過的天也多半不記得。


    太醫院的聖手每日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眼看無論是什麽藥丸苦汁灌進去也如石城大海一般,而帝王的臉色早已不知沉重到哪裏,三個月多來從不見他展顏效果,偶爾一笑也迅速消失在皇後的昏沉之間。


    眾人不敢多嘴, 但都知曉——皇後這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了。


    寶絡斷斷續續做了許多的夢,黑天白日都隻在她睜眼間匆匆而過。這日忽做了一個極長的夢,醒來覺得比沒睡之前更累了,她一人獨自坐著,愣了好半響才低聲喚了來人。


    今日是弘暉弘暖兩人當值,看見寶絡昏沉了一天醒來如何不高興?兄弟兩人連忙扶起她,一人扶好軟墊,一人吆喝著往外跑去準備吃食。


    弘暉留在殿中,點了一枚清香,滿裏要過來侍候她梳洗,寶絡凝神看了會兒兩人,搖搖頭讓她領著眾人先退下,隻留弘暉一人說話。


    連守了半月,好不容易見額娘這麽清醒,弘暉如何不高興?先是斟了一杯香氣溢溢的清茶奉上,又給她捶腿,寶絡捧著茶,看這大涼的天,他頭上卻冒出密密的汗忍不住心疼的抽出手帕覆上他額頭輕輕擦拭。


    弘暉今年三十三歲,模樣和胤g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眉梢間又像極了寶絡的溫柔和沉靜,是個極有風采的男人。他抬頭看著她,喉結上下一動,沉靜了半響似沒事發生一般靜靜開口笑道:“皇額娘做了什麽好夢,怎就舍不得醒來?害兒子好生擔心。”


    有些責怪,但語句極為的輕快,就似他今日身上所穿的天青色的綢子兩三句話就把人心給亮起來了。


    寶絡淡淡一笑,看著他,隻記得以前他還很小很小,天天纏著跟在她身後,為了一個她繡的香囊都能跟胤g嗆起來,如今這副肩膀與他阿瑪一般也能扛下整座江山,想來這半生自己也該知足才是。


    寶絡笑了笑,拉過他的手,靠著軟雲枕道:“額娘夢到了許多以前的事兒,覺著還是王府的日子過的最為舒心。”


    說到這兒寶絡頓了頓,弘暉忍不住抬頭,見她神色倦疲,心中漸沉。


    又聽她道:“但這君臣不比父子,在王府他是你阿瑪,可在這紫禁城他便隻是你皇阿瑪,許多事兒日後你自己更該仔細注意著,莫要讓人抓住了什麽是非來做事。”


    今日她的話格外的多,弘暉笑的有些僵硬,可依舊打趣笑問:“額娘說的兒子都明白,這些事兒怎勞額娘擔心?況且日後事事還需額娘替兒子照看著。今日這般說,難道是嫌棄兒子麻煩不耐煩兒子了?”


    弘暉越說到最後聲音有些打顫。


    寶絡撫著他的臉,歎了一口氣:“額娘這輩子最不放心的便是你們兄妹幾人。”


    “額娘不放心什麽?”


    寶絡的目光漸漸遠了,外頭菊花開得最為燦爛,姹紫嫣紅的似要趕過春天,不知是哪個巧手的竟還能培育出這些品種不一的菊花來。


    寶絡看久了就有些疲憊,她閉上眼歎了一口氣:“弘暖有時行事荒唐,但他對你皇阿瑪的皇位斷是無意,所以以後莫要讓人離間了你們兄弟二人,也莫要給他們食雙親的俸祿,平平淡淡就好。要知道樹大招風,你們兄弟二人不覺有什麽,可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一事。”


    寶絡這話已然是在交代後事,弘暉如何不知?


    他低下頭,默默掖住寶絡的被角,哽咽道:“兒子雖是皇阿瑪一手教導出來的,可到底是額娘的孩子,額娘若真是不放心,且留在兒子身邊時刻提點著兒子。”


    他知曉額娘在擔憂什麽,聖祖多子,九龍奪嫡卻折損了聖祖大半的兒子,而他兄弟雖不如皇阿瑪的兄弟多,可有能耐的都是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你知曉便好,額娘……額娘,極放心的很。”寶絡覺得越發疲乏,卻還是了然一笑。


    接到寶絡醒來的消息,胤g,容玉,弘c等人匆匆趕來,幾人見到寶絡醒著,還很是精神的樣子頗為高興,弘暖在外頭親自監督著看人燒的白粥也熬好了,端進來剛要侍候寶絡吃,胤g早就別好劍袖順手接過。


    寶絡靠在弘暉身上,一個個看過去,嘴角揚起一絲欣慰的笑容。


    胤g一口口喂著寶絡,容玉給她擦掉嘴角溢出的細沫,弘c很規矩的站在胤g身旁緊張的看著她,而容端又是笑又是哭的緊緊拽住寶絡的衣角不放:“皇額娘,您醒了就不會走了吧?”


    寶絡不語,眼眶紅著摸了摸她的頭。胤g還要再喂,寶絡卻再也吃不消,搖著頭瞥過一旁,喘氣的閉上眼。


    整碗粥吃著也不超過十口,一半都沒吃掉,可這卻是這些日子來寶絡吃的最多的一次。胤g想著便越發酸楚,卻還是依著她笑道:“咱們先不吃了,等你餓了再叫朕。”


    話音落地,寶絡許久才睜開雙眼,看了一眼胤g又再度疲憊閉上,看得出來她說話的力氣已經快沒有了。


    “太醫,太醫在哪裏!”弘暖性子急,忍不住大喊。外頭早已候著的太醫嚇得跌跌撞撞跑進來,袖子都來不及摔下,四五個人狼狽的跪在地上,伏地著臉叩頭道:“微,微臣等人早已恭候在此。”


    說完幾個藥童拿出脈診搭在寶絡手腕下,蓋上一塊方布。太醫幾人哆哆嗦嗦看過脈,臉色都慘白的嚇人,幾人不敢看胤g鐵青的臉色,隻敢對弘暉道:“還請端親王喚一喚娘娘。”


    弘暉麵色不比胤g好到那裏去,隻得依言喚著額娘,許久見她睜開眼看一次又匆匆昏睡過去,眾人的心這算是提到了喉嚨口,容玉容端兩人更是淚眼婆娑,跟著弘暉叫了好幾聲皇額娘,連弘c也再也壓抑不住,撲到寶絡身上大叫媽媽。


    胤g摟著愛妻似沒石人一般,聽著幾個孩子不斷叫喚卻是不動不說不看。


    一整夜眾人就這般守著,宮人更是怕屋內的燭光熄滅,隻燒到一半就立馬換了一個新的。可老天爺竟似要作對一般,半夜狂風亂作,風雨夾雜不斷拍擊著沉厚的窗麵,一瞬間的功夫大半的燈全部被吹滅,整個屋內隻餘下的幾盞也似快熄滅。


    後宮妃嬪不敢入內,全部跪在外頭守著,法華殿的和尚在雨夜中也淋了一宿。


    直到淩晨時分,朝陽爬上半空,整個紫禁城沐浴在陽光下,耀眼的陽光灑遍整個金燦燦的金黃屋頂。蘇培盛捧來朝服和珊瑚朝珠朝裏頭喚了一聲,見沒反應也不敢再叫,隻得等在外頭,正當他以為早朝無望時,寶絡卻緩緩醒來。


    臉色是這幾個月來從未有過的紅潤,精神也煥然許多。弘暉心中暗道不好,望去,胤g臉色更是沉到了極點,可對著寶絡說話的聲音卻含著無盡的溫柔,聽他輕聲道:“皇後醒了?”


    寶絡從他懷中起身,揉了揉眼眶,麵容竟比以往更年輕不少。


    容端不解父兄為什麽臉色突變,又是高興又是後怕,撲上前去賴在寶絡懷中,金豆子劈裏啪啦掉下來,哭道:“額娘可嚇死容端了,嗚嗚,以後再也不要這樣了!”


    “額娘知曉了。”寶絡寵溺的拍著她的背,起身看向胤g笑問:“皇上該要上朝了吧,且容妾身服侍。”


    無論是語言動作表情與以往都無二般,胤g定定的看著她,想要伸手將她納入自己懷中,可又怕下一秒她就會暈倒,如此竟也讓她服侍著穿上龍袍。


    屋內鴉雀無聲,偶爾幾聲抽泣聲又迅速消失不見。


    一切如三十年前一般,到最後跪地給他係上最後的香囊,又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處不服帖的地方,笑的極其溫柔。


    弘暖弘c看傻了眼,直覺不對,可又不知差在那裏。


    “寶絡,朕今日不去早晨。”胤g有些啞然,從心底處的恐懼不斷攀岩而上。


    然而全身上下隻差一步便剩下朝帽。寶絡好似沒聽他說話,從蘇培盛手中接過朝帽,墊高腳替胤g戴上,就這樣直直的看著他,緊咬住下唇,身子微不可查的一晃,下一刻劇烈咳嗽起來。


    “寶絡!”


    “額娘!”


    “娘娘……”


    四周突然慌亂起來,寶絡眼睛睜的大大的,最後隻看見胤g的一滴淚滴入他眼中,酸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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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絡迷迷糊糊之間覺得自己不斷在現代和古代之間來回穿梭,一會兒夢見以前的同事問她把文件放在那裏了,一會兒又夢到自己躺在清暉閣的床上,四周人很多,圍的她透不過起來。


    明明滅滅之間白熾燈亮了又暗,一會兒又替換上明亮的燭火。腦子好似要炸開了一般,身子裏不斷有某種東西試圖要個飛出去,她就跟著不斷的追。不知追到哪裏就看見自己抱著一個粉妝的孩子走到以前的四王府裏,喇嘛念經的聲音越來越響,一轉眼又變成血淋淋的產房。


    自己躺在床上,旁邊的接生嬤嬤不斷推著孩子下腹,眼看孩子就要生下來了,又一陣陣驚天打雷劈下。四周一片荒涼,黑漆漆的,剛才還躺在產床上生產的女人突然回過頭來對她蒼然一笑。


    寶絡心中忽的一動,也不知怎的,她意識到剛才生產的那個女人是納喇氏。剛才那個試圖從自己身體內要飛出去的也是她。


    “你回去吧。”納喇氏停下回過頭,一襲白色楊枝柳旗裝,麵色很蒼白,但妝容卻十分精致。話音剛落,一切頓時清朗起來,寶絡這才看見胤g和兒女都守在自己身邊,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顫抖著無一絲聲響。


    “那你呢?”寶絡追上去伸出手,碰到她身體頓覺冰涼無比。


    “嗬。”納喇氏笑的淒涼:“我早就是死的人了。這些年也不知為什麽竟一直在這體內,連我自己也不曾發覺。直到那日你生兩個孩子時我才有些驚動。醒過來後看他對你如此百般寵愛,心中不免憤懣難平,所以才想著捉弄他一番。如今他也不欠我,我也沒什麽心願,該是走的時候。”


    聽她這麽說,寶絡才明白為什麽八月份自己身體明明好了,可入秋後有直轉急下的原因。


    自己不明不白的從現代穿越過來,在納喇氏最後剩一口氣時入了她的身子,大致是這個原因讓她一直困在這副身子裏。


    如此想來,自己生弘c和容玉時所見到的場景應該就是納喇氏臨死前最後一刹那的記憶。而納喇氏應是把她當做遊魂,並不知曉自己是穿越來的。


    隻是不知自己若是這個時候死了,可能否回到現代?


    寶絡歎了一口氣:“這具身子本來就是我占著你的,你還能回來嗎?”


    納喇氏嗤笑:“若有,我早就還陽了,也不會等到今日。你無需覺得自己欠我,過了大半輩子。我也想通了,你和他才合得來,我嫁給他的時候他就極少踏入我院子,直到我難產他也不肯來看我一眼,那時我才知曉他心裏是真的沒有我一點位置。”


    納喇氏幽幽望向寶絡:“可你比我厲害,這條命既是你撿來的,便是你的。隻求你幫我好好照顧弘暉……也算是你欠我的。”


    說罷,納喇氏淡淡一笑,眉梢間戾氣慢慢消散。寶絡忽覺身上一輕,心口處壓抑的感覺全消,比以往身子更見的輕鬆許多,待要回頭拉住納喇氏,卻覺四周越來越明亮,左右兩邊來回人影晃動,不知是誰,對著她耳邊尖叫連連:“醒了,醒了!皇後娘娘醒了!”


    寶絡尚還覺得渾身酸軟不堪,卻已被一個溫厚熟悉的胸膛牢牢納入,耳邊是男人再也難以壓抑的低泣聲。


    寶絡愣了下,稍有知覺的手慢慢摟上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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