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真人的死,激起了重重浪花,攪動著存微山內的局勢。


    但女弟子聚集的玉仙峰上,卻依舊與平時沒什麽兩樣。


    這一日,寧青筠依舊獨自待在洞府之內。


    蕭毓和冬青沒有來看她,就連曾友兒都幾日沒有出現了。


    所以,她甚至不知道,外頭出了什麽樣的事。


    清言真人死後第二日的警鍾,甚至也沒能引起她內心的波動。


    她還年輕,心卻好似已開始枯槁。


    未來的路還長,但是她卻好像已看到了今後的每一日,大約都如昨日、今日一般。


    “寧師姐!”幾日未出現的曾友兒步履匆匆地走來,神情有些奇怪,更多的是眼神中的不安。


    寧青筠見她如此神情,也多問了一句:“怎麽了?”


    “好像……出事了……”曾友兒喃喃道。


    “出了什麽事?”


    “我不清楚,但是聽說沈師兄已經在存真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現在連北鬥師兄、上官師兄也都在那裏……”


    寧青筠聽了之後神情微動,目光漸漸凝肅:“可知為何?”


    “他們要見太律首座,可是首座不見他們……”曾友兒聲音比平時高了一些,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


    “為什麽他們要見首座?首座又為何不見沈師兄?”寧青筠的心突突地跳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不安感朝她襲來。


    曾友兒見寧青筠突然拉著自己的手,慌忙道:“聽說……聽說……清言師伯死了……他的弟子邵師兄不知為何被執法弟子請走了……哎!寧師姐,你去哪裏?”


    寧青筠腦中空蕩蕩一片,不由自主往外走了幾步,然後返身問曾友兒道:“你是從誰哪裏知道的?”


    “是汪師姐她們說的,她們也是從別的師兄那裏聽來的。她們……她們還說……還說……”曾友兒吞吞吐吐。


    寧青筠厲聲道:“還說什麽?!”


    她容貌絕色,豔麗之極,此時嚴厲追問曾友兒,眉目之間竟再次出現早年的那抹煞氣。


    曾友兒從未見過寧青筠如此神情,似被駭了一跳般道:“她們說,是邵師兄殺了清言師伯,所以才被押入知返峰內。但是邵師兄不承認,太律真人要對他施透骨魂釘之刑。”


    透骨魂釘!


    寧青筠一個踉蹌,當年沈元希就決定以此刑來證明自己清白。


    然而,透骨魂釘並不是所有一切罪責都可借此抹除。


    弑師之罪,天理難容。


    如果邵珩自願承擔透骨魂釘的刑罰,他將要先被廢除一身修為,再受刑。


    就算邵珩僥幸未死,那也要被逐出師門,人人唾棄。


    然而,九九八十一枚透骨魂釘之刑,就連元嬰真人都經受不住。邵珩若在被廢除修為的情況下受這刑罰,隻有一個下場。


    必死無疑!


    “……聽說,眼下是清陽師叔在知返峰上看守邵師兄,也不知道……”


    寧青筠渾身顫抖,再沒有說一句話,直接往外跑去。


    曾友兒緩緩收回了剩下的話,秀麗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一種“君入甕中”的笑意。


    寧青筠走得很快,所以她沒有注意到曾友兒的笑容,所以她也沒有注意到,在她離開後沒多久,又一個曾友兒敲了她洞府的大門,卻喃喃自語道:“咦?怎麽不在?”


    綠草如茵的玉仙峰上,一個個女弟子們正聚在一處。


    存微山中,女性弟子數量不算多,尤其內門之中,兩隻手都數不全。但是相較與更重視地位的世家弟子而言,師姐妹之間的關係總要融洽許多。


    鶯聲燕語,容貌嬌美,翩然的紫衣如同展翅欲飛,恍若一群仙子。


    雖然聽了曾友兒的話而心急如焚,但寧青筠終究多留了一個心眼。


    隨著暖風傳來的輕聲細語中,印證了曾友兒的話。


    她經過的路上角落裏,傳來的竊竊私語,使她終於完全相信了:


    清言死了,邵珩被押在知返峰,沈元希長跪不起卻無任何作用,碧落峰被封鎖了消息。


    有些事,真真假假,卻讓人深信不疑。


    所以寧青筠下了決定。


    清璿對她的禁足的命令,實際上依舊存在,但是已在清璿的放縱、有人的推動下形同虛設。


    所以,她到了知返峰上,到了邵珩被囚禁的山洞之前。


    此時的邵珩,早已從悲傷、驚駭、憤怒中冷靜了下來,正靜靜閉目打坐,腦海中反複回想著師尊離世前那夜與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的劍被扣留在了清陽手中,他的一些東西也被扣留了。


    滴翠軒內,怕是有人也趁著執法弟子之名進行了翻動。


    但是,好在真正重要的東西,都被他放在了太皓真人給他的那枚隱秘納虛戒中。


    包括玉泉峰上上下下的總禁製之鑰。


    他想著師尊那天特意在談話之前讓亞伯離開,又特意在最後臨走時把玉鑰交給自己,並親眼看著自己將東西放在隱秘之處。


    邵珩已猜測此物必定藏有另外的玄機。


    正思索間,邵珩眼皮一跳,睜開眼時赫然發現山洞之外,青衣素淨難掩天人之容。


    “寧師妹,你怎麽會在這裏?”邵珩不由不驚訝。


    然而寧青筠咬著嘴唇,沒有看他,隻反複看著封印山洞的符文禁製,喃喃道:“怎麽會這樣?”


    “你做了什麽?!”邵珩忍不住掙紮站起,盯著洞內禁製的壓力,挪動到洞口,死死盯著臉色蒼白的寧青筠。


    她避開人,匆匆到了知返峰,找到了清陽道長。


    清陽道長見是寧青筠本人,也放下了幾分戒心,卻依舊拒絕了寧青筠想要入知返峰看望邵珩的要求。


    然而,清陽道長斷然沒有想到,寧青筠盜竊了清璿真人的海珠慧蘭,此蘭的汁液如普通蘭花般清香,但在修士手中卻可令人昏睡。


    那海珠慧蘭的香氣極淡,清陽道長隻覺有些熟悉,卻完全沒有設防。清陽道長都無法抵擋,其餘守衛更是不堪一擊,這才讓寧青筠趁虛而入。


    然而,寧青筠平日與同門相處的少,也不知道知返峰之內究竟是怎麽樣子,所以沒想到邵珩被囚禁之處,無法撕開符文禁製,隻能由符令解開。


    而符令,尚在清陽道長身上。


    寧青筠抬起頭,深深地看了邵珩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電光火石之間,邵珩仿佛明白了什麽,大聲嗬斥道:“站住!你瘋了?!”


    邵珩震驚地看著仿佛冷得發抖的那美麗背影,壓住心中煩思沉聲問道:“你對清陽師叔做了什麽?”


    寧青筠轉過身,卻不敢迎上邵珩的目光:“我……沒有做什麽……他隻是會暫時昏迷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的時間,足夠我去拿符令放你出去,你有足夠的時間離開這裏。”


    “你胡說什麽?”邵珩斷喝一聲,製止了寧青筠。


    他的目光中有一絲失望,也有著堅定:“我為什麽要離開這裏?寧師妹,我的師尊死了,被人害死了,我又怎麽可能離開這裏?”


    “正是因為清言師伯死了,所以你才一定要走!”寧青筠這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她的目光筆直地看著邵珩,當中充滿了哀求和淚水:“你不能死,你留在這裏會死,你必須要走!”


    邵珩靜靜地迎著她的目光,沒有說話。


    那種平靜,令寧青筠心底狠狠地顫抖著,令她迅速低下頭,任由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幹涸的土地上。


    她迅速把她所知道的消息告訴了邵珩。


    邵珩聽她說沈元希、南宮北鬥、上官誠泰在存真殿前長跪不起,聽她說碧落峰客居被人封鎖,聽她說太律真人下了命令要廢他修為並受透骨魂釘之刑。


    “時間來不及了,清陽師叔快醒了,我馬上放你出去。”寧青筠迅速擦幹淚水,“邵珩,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寧師妹!”邵珩再次打斷了她,語氣平靜地說:“你馬上回玉仙峰請罪,清陽師叔和清璿師叔都不會怪罪你這次魯莽行為的,頂多再禁足幾日……”


    寧青筠怔怔地看著他,聽著他用溫和平靜的聲音對自己說話,讓自己快點離開。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死的?”寧青筠聲音中透著一絲淒然,因為她發現她自己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控製不住自己的心。


    在這一覽無餘的知返峰上,她發覺她曾經想壓抑的全部心意,也幾乎一覽無餘。


    在靈璣洞天之內,邵珩就隱約察覺到了一些。


    當時他以為是自己錯覺,加上心中隻有蕭毓,以及寧青筠自己的沉默不語,邵珩便隻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但這個女子如今為他而做出的大不韙之事,依舊令他多少有一絲動容。


    然而,也隻是動容而已。


    他此時已有幾分不安,覺得寧青筠出現的背後似乎有另一重陰謀。


    邵珩硬起心腸,移開目光道:“寧師妹,多謝你。但此事並沒有到你說的那等地步,你還是快點走吧。”


    “不……”


    “就算你打開了符文禁製,我也不會離開這裏半步的!”邵珩斬釘截鐵地說。


    寧青筠沒有回答,山洞之外卻傳來另一個男子聲音:“哦?師弟果然有骨氣!”


    邵珩聽到這個聲音時全身一震,抬頭看去。


    隻見寧青筠不知何時已失去了意識,軟軟倒在一個蒙麵男子懷中。


    雖然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但是邵珩整個人仿佛嗅到了危機的野獸般如臨大敵,全身汗毛仿佛根根豎起。


    他死死盯著來人雙眼,聲音仿佛是從牙齒縫間蹦出的:“傅!安!寧!你果然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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