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楚二老爺的院子出來,楚隨快走幾步轉到兄長身前,心虛地看兄長一眼,他低下頭,愧疚道歉:“大哥,都怪我當年糊塗,如今連累祖母她們操心,還差點害大哥替我背鍋。”也險些讓陸明玉受委屈。


    楚行心胸沒那麽狹隘,雖然堂弟以前做了糊塗事,但在大事上足夠清醒,算得上功過相抵。拍拍堂弟肩膀,楚行語重心長地道:“過去的都過去了,二弟不用放在心上,好好想想如何善後。弟妹要安撫,承恩侯府那邊,咱們不必討好,可這次咱們理虧在先,明日我會替你告假,你親自去侯府走一趟。”


    不奴顏婢膝,但也不能仗勢欺人。


    想到接下來的一串麻煩,楚隨疲憊地點點頭。有因必有果,隻能怪自己了。


    兄弟倆在路口分開,楚隨去三秋堂接兒子,楚行徑直回了定風堂,暫且沒去見妻子,楚行把魏騰叫到書房,沉聲問道:“嶽陽的董月兒,你還記得嗎?”


    魏騰稍微想了想,記起來了,三年前國公爺讓他安排人手去過鄂州。


    楚行見他點頭,繼續道:“早上太夫人去安國寺上香,遇見董月兒攜子跪在寺院門前尋夫,你馬上派人去查清楚。當年她突然消失,一介女流竟能平安來到京城,我總覺得其中有蹊蹺,再查查董月兒去了何處。”


    魏騰低聲應下,這便出去了。


    楚行盯著門口,慢慢的,腦海裏又浮現出祖母的言行舉止。四月裏皇上、容妃來看女兒,祖母委婉地讓妻子勸容妃謹言慎行,當時楚行隻認定祖母不熟悉容妃的脾性,加上謹慎慣了才對妻子說了那番話。現在想想,祖母應該隻是不滿容妃專寵?


    楚行沒想過插手皇子奪位,但他清楚宮中形勢,如果容妃生下皇子,以皇上對她的盛寵,慶王坐上儲君之位的機會會更渺茫,祖母既有心支持慶王,那麽肯定會不滿容妃,連帶著……


    竟然還想把潤哥兒塞給他們夫妻?


    楚行閉上眼睛,嘴唇緊抿。


    妻子知道董月兒母子的存在,絕不會誤會他與董月兒有什麽,但楚行忘不了竹林裏妻子哭著質問堂弟的聲音。她那麽信任堂弟,卻被董月兒一個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登門羞.辱,如果他真認了董月兒的孩子,讓那孩子活在妻子眼皮底下,豈不是每天都在提醒妻子她前世經曆過的欺瞞?


    如果不是為了徹底打消祖母討好萬皇後、慶王的念頭,他根本不會讓潤哥兒進門,不給潤哥兒出現在妻子麵前的機會。


    “我這也是為了阿暖好,她子嗣困難……”


    太夫人的話語不停在耳邊回蕩,楚行胸口就像憋了一團火,因為那是親手將他帶大的祖母,他無處發.泄,可他替妻子難受,他寧可太夫人打他罵他,也不想太夫人說妻子半句重話。


    如果可以,楚行想時時刻刻把妻子帶在身邊,為她遮風擋雨,也替她擋住任何會讓她聽了難受的話。但他不能,他有差事,每日早出晚歸,真有人要去妻子麵前說閑言碎語,他防不勝防。


    睜開眼睛,楚行站了起來。


    他一直在拖延告訴妻子她身體的情況,現在卻不能再拖了,他是她的丈夫,隻有先告訴她,讓她有了準備,日後從旁人嘴中聽說此事時,她才不會被毫無預料的噩耗擊垮。


    走出書房,楚行去後院找妻子。


    丈夫被太夫人叫走,遲遲未歸,聯想太夫人上香提前回府,陸明玉猜到國公府可能出事了,恰好女兒餓了,陸明玉便讓乳母抱女兒去耳房照顧,她坐在堂屋等丈夫。


    待楚行跨進堂屋,陸明玉盡量平靜地觀察丈夫。


    楚行示意丫鬟們退下去,采桑、攬月還沒出門,他便朝妻子伸出了大手。


    陸明玉心中稍安,乖乖地把手交給他。


    楚行一直牽著她走到內室,扶她坐下。陸明玉見他英眉緊鎖,又有幾分為難之色,她體貼地保持沉默,等他想好了,自會開口。


    楚行在猶豫先說哪件事給她聽。


    他久久不語,陸明玉有點急了,雙手捧住他大手放到自己腿上,輕聲問:“什麽事這麽為難?你說吧,我受得住。”肯定是與她有關的。


    妻子眉眼溫柔,楚行看看她,終於開了口:“阿暖,二弟當年四處遊曆,在嶽陽認識了一個姓董的女子……今天祖母去寺中上香,遇見董氏帶著孩子尋夫,剛剛二弟親口承認孩子是他的了,也決定認下那個孩子。”


    陸明玉愣住了。


    董月兒,果然再次進了京城。


    上輩子她臨死前幾日見過董月兒,因此重生後隔了兩年再遇,她還是能記起來,但轉眼又六七年過去了,說實話,陸明玉快忘了董月兒的樣子,對董月兒母子也沒什麽複雜感觸。兩輩子很多事情都變了,她能心平氣和地與萬姝做妯娌,又怎會一直怨恨隻有兩麵之緣的董月兒?


    但陸明玉很清楚,董月兒那人肯定不簡單,否則前世董月兒不會明知她是楚隨的妻子,還帶著兒子在她麵前裝可憐。這樣的女人,楚隨真接進國公府來,至少二房恐怕不會再有安寧吧?


    想到什麽,陸明玉疑道:“認了孩子,那……”


    楚行反握她手,低聲道:“祖母說,董氏拿著銀票走了。”


    陸明玉愕然,再琢磨琢磨這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董月兒是心甘情願賣子求榮的,還是被太夫人逼迫,不得不帶著銀錢離開?


    但無論是哪種,都與她沒太大關係。


    “既然祖母、二弟已經有了安排,你為何煩惱?”陸明玉更好奇楚行的異樣。


    楚行看著她澄澈的桃花眼,很想告訴她,他是怕她無法介懷,怕她看見那個孩子會不痛快,但他不能泄.露自己重生的身份。前世兩人是大伯子與弟妹,楚行擔心妻子臉皮太薄,知道真相後夫妻之間再不能自然相處,畢竟女人礙於名聲,考慮的比男人多。


    將人抱到懷裏,下巴蹭蹭她腦頂,楚行艱難道:“阿暖,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該怎麽跟你開口。你,棠棠出生第二天,喬老替你診脈,我陪祖母去送他,喬老告訴我們,說,說你傷了根骨,可能無法……再懷上。”


    陸明玉額頭貼著他胸口,聽到最後,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隻有她知道,生女兒時她有多痛苦,比被人用刀子紮心口還要煎熬,疼得太厲害,她胡思亂想,發誓生完這個再也不要生老二了,但等她抱到女兒,抱著女兒小小的身子,陸明玉頓時忘了懷孕期間的不適與生孩子時的折磨,隻盼著早點恢複,好再給楚行多生幾個兒女。


    她從未想過,她……


    視線落到肚子上,陸明玉再也忍不住,埋到他懷裏哭了起來。


    她哭,楚行眼睛也酸了,他微微仰起頭,嘴唇抿得緊緊,良久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緊緊抱著她道:“阿暖,喬老隻是說可能,你未必真的不能生了,但你記住,我不在乎你是否還能生,經過那晚,你還好好地活著,我這輩子就別無所求……阿暖,咱們有棠棠,咱們一起撫養她長大,倘若你真的不能生了,我從二弟那裏過繼一個,咱們把他當親生的養,他孝順最好,不孝順也沒關係,咱們還有女兒,還有外孫外孫女,咱們倆互相照顧,白頭到老。”


    她不停地哭,他斷斷續續地說,說完繼續抱緊她,讓她感受他的心。


    陸明玉滿心淒苦,她聽見楚行的話了,她也知道他會說到做到,但那安慰不了她不能再懷孩子的打擊,她不想過繼別人的孩子,她隻想自己生,替楚行生孩子,替楚行傳宗接代……


    越哭越苦,陸明玉疼得攥住他衣襟。


    衣領勒住脖子,楚行卻隻為她心疼,他受不了她哭成這樣,夫妻白首安慰不了她,楚行立即改口保證道:“阿暖你別哭了,你放心,我會讓人遍尋良醫,一個治不好就再找下一個,直到你再懷上為止。”


    良醫?


    陸明玉哭聲一頓,腦海裏陡然浮現葛神醫的身影。


    就像從懸崖邊上掉下來的人,半空忽然抓住崖壁裏長出來的樹幹。


    陸明玉迅速記起了前世她與葛神醫短暫的幾日相處。她對醫理一竅不通,葛神醫也沒有從頭教她,沒有教她人體各處大小.穴道,隻讓她記牢那套針法要用的穴道,看似簡單,其實還是有很多東西要學。陸明玉知道自己聰慧,但也是葛神醫教的好,她才能短短時間掌握一套針法。


    會教弟子,又能治好父親那其他名醫束手無策的眼疾,葛神醫絕非凡人,或許他能醫好她的病?


    有了希望,陸明玉漸漸止住了淚。


    “阿暖?”楚行緊張地抬起她下巴。


    陸明玉一抬頭,就對上了他泛紅的眼圈。


    堂堂九尺男兒居然為了她險些落淚,陸明玉不由地心疼起來,撇撇嘴,她重新靠到他身上,依賴地抱住他,“你說的都是真的?就算我不能給你生兒子,你也會繼續對我好?”


    楚行當即舉手,對天發誓道:“若有半句虛言,叫我……”


    “你閉嘴!”陸明玉又氣又急,一把捂住他嘴,剛要埋怨他亂起誓,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夫妻默默對視片刻,楚行隱約猜到是何事,陸明玉則鬆開手,困惑地看向門口。


    “國公爺,夫人,二爺,二爺那邊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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