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整軍後,曾國藩信心十足,準備向新敗的太平軍西征軍發動攻擊。西征軍曾天養部聞湘潭大敗,恐湘軍乘機進攻被太平軍占領的沿江諸城,乃由宜昌東進,經澧州、安福,收集湘潭潰軍。林紹璋敗後,經靖港、嶽州,亦收羅殘軍,向西進的曾天養靠攏。行至常德,聞曾天養已東進來援,遂留駐常德。不久,兩軍會合,一起轉回嶽州,高壘深壕,準備與湘軍決戰。


    曾國藩聞知太平軍在嶽州加強了防務,先命塔齊布7000人馬迅速趕至嶽州城下,讓羅澤南、周鳳山率軍為後援。鹹豐四年六月三十日(1854年7月24日),兩軍會戰,太平軍失利,連夜棄嶽州退守城陵磯。


    城陵磯是長江通洞庭的一個極險要的軍事要塞,易守難攻。太平軍占領城陵磯,湘軍幾攻未下。七月十六日(8月9日),湘軍水師褚汝航、夏鑾、清軍登州鎮總兵陳輝龍、遊擊沙鎮邦等飛舟順水乘風攻至城陵磯,江風呼嘯,清軍水師突入太平軍的防守圈內。太平軍奮勇衝殺,湘軍水師指揮失靈,進退兩難,被動挨打。結果,湘軍慘敗,褚汝航、陳輝龍、沙鎮邦、夏鑾4人皆被打死,水師喪失大半,戰船數十隻或沉或降。後隊楊載福趕來,水師已潰不能戰,隻得退回嶽州。


    七月十八日(8月11日),湘軍陸師塔齊布進攻城陵磯,曾天養率軍抵抗,兩軍展開前所未有的惡戰。塔齊布與曾天養都是兩軍中的善戰拔尖人物,他們指揮的軍隊都不怕死,兩軍殊死衝殺,各不相讓。惡戰之中,曾天養與塔齊布突然相遇,他拍馬挺槍與之交戰,塔齊布毫不示弱,二人馬去槍還,猶如古戰場上的兩員猛將,殺得兩邊兵將直了眼。


    曾天養在太平軍中,威名赫赫,他是廣西壯族人,參軍時已五十餘歲,驍勇異常,屢戰皆捷,被譽為“飛將軍”。所部稱“虎頭軍”,因功封為秋官正丞相,為太平軍西征軍主要將領。西征以來,率兵攻克江西南昌、豐城、瑞州、饒州、樂平、景德,安徽東流、建德、集賢、桐城、舒城,在廬州擊斃江忠源;轉戰湖北,克黃州,破吳鎔部,又連克漢口、漢陽,取孝感、雲夢、德安、隨州、安陸、宜昌;繼援湖南,克澧州、常德。曾天養有勇有謀,雖年已六十,但每戰必身先士卒,武藝精湛,無人能敵。


    然而,城陵磯之戰,遇上塔齊布,也算碰上了強敵。塔齊布是湘軍第一員猛將,善於騎戰,精於馬術,他是滿洲鑲黃旗人,依然保持著入關時那種剽悍的氣質。


    二人激戰多時不分勝敗。曾天養怒睜豹眼,越戰越勇,突然一矛刺中塔齊布戰馬,一個顛撲,塔齊布幾乎摔下馬來。塔之親兵在同一瞬間,從曾天養背後猛刺一槍,曾天養猛一回馬,其坐騎即被刺中,馬蹶人倒,被塔齊布挺矛刺中,壯烈犧牲。


    曾天養的犧牲,是太平天國的重大損失,西征軍聞知皆痛哭失聲,為之“茹齋六日”,洪秀全追封他為烈王。城陵磯主將犧牲,頓失鬥誌,隻好敗退武昌。


    城陵磯戰後,曾國藩指揮水陸並進。水師連陷嘉魚、金口,湘軍將士揚眉吐氣,逢陣皆露立船頭,不披甲胄,不避槍彈,一路殺來,直達武昌城南數十裏下泊。陸師從嶽州出發,經蒲圻、鹹寧、山坡、紙坊,直達洪山一帶。


    水師達金口時,曾國藩召集眾將,議攻城之策。羅澤南提出,陸路分兵兩路,一路攻洪山;一路攻花園。他說,花園的太平軍有精兵兩萬,設有三座大營,若攻其洪山,花園太平軍必起而援助,羅澤南自任前鋒,先攻花園,餘兵扼堵洪山,協其攻克花園,武昌即成為孤城。曾國藩同意了他的計劃。


    鹹豐四年八月二十一日(1854年10月12日),羅澤南揮軍進攻花園,太平軍憑借臨時搭起的木城,架炮轟擊,羅軍伏地前進,待攻至木城前,太平軍竟潰亂而逃。羅軍乘勢奪取了數十條大船,連續攻克了三座大營,兩萬太平軍幾乎不戰而潰,第二天,繼攻鯰魚套,經過小戰,也輕易取得。花園太平軍潰敗,塔齊布率軍攻洪山,洪山守軍堅決抵抗。得知花園潰敗,此路太平軍知不能守,也紛紛退避。塔齊布下令攻擊,太平軍多跳湖奔逃,降者千餘,洪山亦克。


    湘軍兵臨武昌城下。


    太平軍武昌守將為黃再興、石鳳魁、韋以德等人,或則員,或則國宗,皆不習戰事。當曾天養犧牲,湘軍水陸北上達金口時,國宗韋以德首先逃離武昌。太平軍在武昌城的守衛部隊尚有千餘戰船,陸師萬人以上。但黃、石等人無指揮之才,官兵也悲觀失望,在太平軍失陷花園、洪山的第二天夜裏,便棄城逃走。長江上遊最重要的重鎮武漢,就這樣輕易地丟給了湘軍。


    石鳳魁等人是在少量守護部隊的保護下私逃的,漢水裏的大批船隻、數千水軍及城裏的守衛部隊皆未得到撤退的消息。天一亮時,湘軍攻城,城裏的守將早已逃跑,守軍大亂。湘軍登上城牆,打開城門,一捅而入。


    凶猛的湘軍逢人便殺,太平軍屍橫滿街,血水成河。被禁閉在漢水裏的船隊遭到湘軍的猛烈射擊,或被射殺,或被趕入水中淹死,水師受到毀滅性打擊。


    曾國藩於當日在諸將官的擁護下進入昌門,見到這湖廣第一名城已為自己收複,心裏感慨萬端。


    武昌被攻占的第七天,湖廣總督楊霈向鹹豐報捷。又過了6天,曾國藩才詳細地向鹹豐奏報了湘軍進攻花園、洪山及攻克武昌的戰況。


    鹹豐聞報,高興得比曾國藩還要厲害。他簡直不敢相信曾國藩一個員,率領編練不足一年的湘軍,竟把武漢攻克,收複兩湖大部失地。看過奏報,立即下旨,任命曾國藩為湖北巡撫。他興高采烈地向大臣們說:“不意曾國藩一書生,乃能建此奇功!”還在諭旨中表示:“獲此大勝,殊非意料所及。朕惟兢業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


    隨後,又下旨封賞湘軍將領。胡林翼升為湖北按察使,羅澤南為浙江寧紹台道,彭玉麟為廣東惠潮嘉道,楊載福擢常德協副將,鮑超升為參將,李元度、李續賓、郭嵩燾、劉蓉、陳士傑等人都有升遷。


    正當大家興高采烈,喜慶榮升之時,又一道上諭弄得眾人暈頭轉向。在收到授曾國藩署理湖北巡撫的第七天,曾國藩跪聽的又一個上諭是:“曾國藩著賞給兵部侍郎銜,辦理軍務。毋庸署理湖北巡撫。陶恩培著補授湖北巡撫,未到任之前,湖北巡撫著楊霈兼署。曾國藩、塔齊布立即整師東下,不得延誤。”鹹豐帝還在曾國藩的奏折上批道:“朕料汝必辭,又念及整師東下,署撫空有其名,故已降旨令汝毋庸署理湖北巡撫,賞給兵部侍郎銜。”還怪曾國藩的奏折不署加封的官銜(即署湖北巡撫銜),故說是“違旨之罪甚大,著嚴行申飭。”


    上諭改變了初衷,收回署理湖北巡撫的旨意。曾國藩本來就是侍郎,上諭又說“賞給”,純是空頭人情,曾國藩的官職丁點未動,還落得個“嚴行申飭”。更讓曾國藩惱怒的是,署理湖廣總督楊霈未有寸功,卻因武昌收複而實授總督,一直與曾國藩作對、反對編練湘軍的原湖南按察使、新授江蘇布政使陶恩培竟實授了湖北巡撫之職。


    是何原因?上諭解釋,因曾國藩立即要率師東下,“署撫空有其名”。然而,當時清軍、湘軍中的授銜,哪個不是“空有其名”呢?所以,還是令人費解。究其原因,鹹豐帝是在遵奉大清祖訓,即不肯把地方督撫大權交給手握兵權的漢人控製。此後,曾國藩率軍艱苦奮鬥,仗越打越大,聲名越來越高,清政府對他也越來越不放心。使他在若幹年內,處於客軍虛懸之地;以後雖授以地方大員之位,仍是不斷發生齟齬,對他遊移不定,甚或加以打擊,使曾國藩左右為難,進退維穀,甚是尷尬。


    曾國藩攻取武昌後向鹹豐皇帝奏報了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即采取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推進方略,先經營湖北,再以兩湖為基地,進取江西、安徽,步步逼向太平天國的大本營南京。眼前需要休整部隊、補充兵員、調集糧餉,作好再度戰鬥準備。曾國藩提出,太平軍的主要兵力部署於長江兩岸,實力並未根本喪失,湘軍雖取得武昌城,若全軍東下,失去後方供應,必然陷入困境,造成難以估計的後果。但是,鹹豐皇帝卻拒絕接受曾國藩的正確意見,下旨令湘軍立即東下,曾國藩不敢違旨,隻得提兵東下,果然陷入了軍事困境,幾乎全軍覆沒。隻是在東進的第一仗田家鎮一戰再次取得勝利。


    當武昌失守消息傳至天京(即南京),使太平天國領導人洪秀全、楊秀清等甚為震動,送下令鎖拿黃再興、石鳳魁,押回天京。令燕王秦日綱前往田家鎮布防,迎擊湘軍的東進。


    秦日綱率領3萬人馬西上,行至湖北蘄州,召集各地的軍隊和自武昌敗退的軍隊。不久,石祥禎、韋俊、林紹璋、石鎮侖、周國虞等部皆到達蘄州。武昌敗退的軍隊,也陸續到達萬餘人。秦日綱在蘄州召開軍事會議,商量戰守事宜。大家都認為,湘軍占武昌,勢必東進,犯天京。但湘軍水陸充其量不過3萬人,而且連連戰鬥,未得休整;太平軍目前集於蘄州者已過5萬人;從蘄州至武穴,關隘甚多,充分加以利用,正是殲滅湘軍的大好時機。


    韋俊、周國虞等進一步提出:蘄州、武穴之間有一險鎮名曰田家鎮,位於長江北岸,隔江相對的是半壁山。此處江流湍急,地勢險要,在此布置人馬,是殲擊湘軍的好去處。最後,秦日綱決定讓檢點陳玉成率軍駐守蘄州,其他諸軍全部駐守田家鎮,準備在此全殲湘軍。


    正如太平軍諸將所分析的那樣,田家鎮的確是武昌以東的軍事重鎮。該鎮是一個有5000人口的大集鎮,商賈繁盛。對岸的半壁山,孤峰雄立在大江南岸。山下一條大道,通往瑞昌;山南麓有一條發源於幕阜山,流經通山、興國的富水,在此注入長江。入江之處是富池鎮,下走30裏,便是武穴。鹹豐三年一月(1853年2月),太平軍在此大敗兩江總督陸建瀛,如今主客易位,太平軍要在此阻擊湘軍。


    秦日綱率領4萬人馬趕至田家鎮,偵察之後分兵兩處。秦日綱、石祥禎率兩萬人馬駐守田家鎮,韋俊、石鎮侖、周國虞等率兩萬人馬守衛半壁山。


    韋俊等來至半壁山,對防守進行了精心安排。韋俊、周國虞等將領皆非泛泛之輩,韋俊是北王韋昌輝之弟,又名韋誌俊、韋十二,年方28歲。太平軍起義初,隨兄起義。他雖是國宗,但學問、見識都很高,打起仗來也頗英勇、果敢。自起義以來,參加了許多次惡戰,表現突出,戰功卓著。湘軍成軍後,與之進行了幾次戰鬥,知湘軍非綠營軍可比;曾國藩等將領也非一般清朝官吏,對他們不能掉以輕心。這次作戰,他是半壁山兩萬兵馬的主將。他讓石鎮侖率軍8000人至半壁山腳安營,林紹璋率5000人駐守富池鎮,周國虞率6000水軍扼守江麵,自己率其餘兵馬紮營半山腰,總領半壁山戰場。他向部隊下了死命令:掐死湘軍水陸去路,絕不許後退。


    韋俊、周國虞等還怕擋不住湘軍水師,提出可在江麵上設一道攔江鐵鎖,以阻湘軍的戰船。他們也知當年東吳阻擋晉軍、後晉阻擋後漢,都用過鐵鎖擋江之法。然而,鐵鎖如何架法?為什麽當年吳、晉的鐵鎖又未鎖住大江?唐代大詩人劉禹錫《西塞山懷古》,悼念當年吳國在田家鎮的上遊黃石設攔江鐵鎖,還是被晉國大將王浚打破,落得“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最後大家認為,戰守之具全在運用,沒置攔江鐵鎖,用以阻擋湘軍水師,絕不會出現“金陵王氣黯然收”的那種下場。


    太平軍裏有的是鐵匠、木匠,周國虞等人找他們來一同商量。大家七嘴八舌做出了決定:做成6根大鐵鎖,南拴半壁山,北係田家鎮,橫截大江江麵。鎖下每隔10丈安一隻大船,首尾以大錨固定,鐵鎖也固定在船上。每隔3隻大船再設一個大木排,承受鐵鎖的壓力。按此計議,周國虞布置鐵匠打鎖、木工造排,10天以後半壁山6道攔江大鎖造成,像6根玉帶,捆住了滔滔大江。


    北岸田家鎮的布防與南岸半壁山大體一致。


    鹹豐四年九月十三日(1854年11月3日),湘軍水陸從武漢出發,分兵3路東進。湖北軍在固原提督桂明的率領下,沿江北岸推進,為第一路;湘軍水師順流而下為第二路;湘軍陸師沿南岸前進為第三路。湘軍陸師離開武漢後又分為兩支:塔齊布一軍經武昌縣進攻大冶,羅澤南一軍經金牛堡進攻興國,兩地取勝後,合軍進攻半壁山。


    曾國藩親自指揮水師沿江東下,經葛店、黃州,於第三天到達道土洑。接到前軍探馬報告:前站是蘄州,有太平軍陳玉成守衛,水陸號稱萬人,主要是陸師,僅少量水師。湘軍前鋒塔齊布現達金牛鎮,聽候進軍命令。


    曾國藩與彭玉麟、楊載福、劉蓉、郭嵩燾等研究之後,下令塔齊布與羅澤南分別進攻大冶和興國,引誘陳玉成援救,水師趁機衝過蘄州。


    塔、羅兩軍接到戰令,立即向大冶和興國發動進攻。陳玉成果然親率4000人馬援救興國與大冶,而塔、羅兵進神速,不待陳玉成趕到,已分別攻下兩地,合軍向半壁山前進。


    曾國藩知陳玉成率兵援救興國與大冶而去,先是企圖一舉攻下蘄州城,結果進攻幾次皆未成功,遂改變策略,采取越寨攻敵之策,舍棄蘄州而不攻,順流直駛田家鎮。楊載福的先鋒營首先到達田家鎮,猛然看到江麵上有黑黝黝的6根大鐵鎖攔在江麵上,鐵鎖後麵布置著太平軍的水師。楊載福明知鐵鎖難過,急令後撤,太平軍水師大炮齊轟,幾條戰船被打傷,許多湘軍士兵落入江中。


    曾國藩也無過鎖之策。他發出命令,先讓陸師進攻半壁山,或能奪得半壁山,從岸上除掉鐵鎖,水軍開炮,為陸軍助戰。


    羅、塔兩軍依令分別攻打半壁山和富池陣。太平軍依險頑強抵抗,湘軍先有武昌之勝,打起仗來也格外勇敢。經一天激戰,雙方死傷很重,羅軍方攻下山腳的營盤,太平軍退回山上。塔軍經兩天激戰,攻下富池鎮。第二天,秦日綱、韋俊親自指揮,反攻湘軍,血戰竟日,太平軍大敗,退回對麵的田家鎮,半壁山戰鬥結束,這天是十月初七日(11月26日)。


    這時,湘軍水師也部署了破壞江上鐵索的計劃。彭玉麟、楊載福指揮戰船,集中火力轟擊太平軍的江麵水師,同時轟擊鐵鎖下的船隻和木排。在強大火力的掩護下,湘軍駛出一隊船隻,分別駛至鐵鎖之下,以巨鍋盛滿油脂,置於船上,將大鐵鎖燒紅,用巨斧砍斷。


    太平軍見湘軍欲斷鐵鎖,水陸兩軍同時出戰,拚命阻擋。戰鬥在江麵和兩岸同時進行,異常激烈。燒鎖的湘軍船隻多次被炮火擊中,巨鍋裏的沸油燒著了戰船,另一隻燃油的戰船再衝上去,繼續燒鎖。


    此時,占領半壁山的湘軍,利用山上大炮轟擊江麵上的太平軍水師。


    十月十三日(12月2日),攔江鐵鎖被焚斷,湘軍水師攻過田家鎮,沿江焚燒太平軍的戰船,被毀達4500餘隻,長江江麵,一片火海。太平軍西征的戰船不下萬艘,經湘潭、嶽州、武漢、田家鎮幾戰,九江以上的戰船蕩然無存,水師大體瓦解。


    田家鎮一戰,太平軍水陸大敗,傷亡巨大。於十月十三日(2月3日)退向黃梅。十四日(4日),蘄州守軍也敗退廣濟。湘軍陸師尾追至黃梅與廣濟之間的雙城驛,兩軍再次交鋒,太平軍再敗,退向九江。


    湘軍在田家鎮戰役中雖然取得勝利,但傷亡也很重。戰後,曾國藩集中部隊在田家鎮休整,向鹹豐報捷,為部下討封賞,為陣亡官兵請恤。曾國藩深知優恤死者,可以激勵生者,在田家鎮建立“昭忠祠堂”,供奉哨官以上的軍官,犧牲勇丁,也都刻碑紀念。八個紀念石碑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犧牲者的姓名。祠堂落成,曾國藩率全體軍官,向死者亡靈行祭;曾國藩為死者親題挽聯:“巨石咽江聲,長鳴今古英雄恨;崇祠彰戰績,永奠湖湘子弟魂。”左右燃起紙香,曾國藩誦讀祭,先是嗚咽,再是泣涕,最後竟放聲大哭。他充滿感情地哭訴:“自軍興以來,從未有此次喪師之慘者!”湘軍水陸全體將官皆為之感泣落淚。


    田家鎮失利的消息傳到天京,楊秀清急令在皖南作戰的翼王石達開、在江西饒州的冬官正丞相羅大綱星夜輕騎赴援。


    石達開是威震敵膽的太平軍名將,武兼備。他聞田家鎮失利,立即率5000勁旅,日夜兼程,趕赴增援,成為太平軍西征軍的主帥。


    羅大綱也是太平天國著名驍將,手工工人出身,10年前就是廣西天地會首領之一,長期進行反清武裝鬥爭。太平天國起義時,率天地會加入起義隊伍,從廣西到南京的征戰中,一直是先鋒營指揮官,率軍首先攻入永安州、全州、嶽州等城鎮,功勞卓著。定都之後,與吳如孝一軍聯合攻占鎮江。太平天國西征,命為主將之一,率軍轉戰皖南、江西一帶。他的部隊敢打敢拚、軍紀嚴明,在太平軍中威信極高。這次赴援,率領萬餘精銳趕往前線。


    當他們在九江會師時,黃梅已失守,大批太平軍正在潰敗後撤。湘軍仍在潰軍之後窮追。羅大綱首先率軍攔住潰軍,在孔壟驛一帶與追兵激戰,阻住了湘軍的攻勢。而後退軍九江、湖口兩城。


    湘軍陸師隨後追殺,於鹹豐四年十一月十五日(1855年1月3日)攻占小池口,十一月二十一日(1月9日)渡長江,二十五日(13日)紮營九江大東門外的四裏坡。湘軍水師也順流攻到九江之側的江麵上,與陸師合圍九江城。湖廣清軍副將王國才率領4000人馬駐紮黃梅,按察使胡林翼率軍2000人由鹹寧東出瑞州,進攻九江之背。諸軍合在一起約26000餘人,統歸曾國藩指揮。


    守衛九江的將領也是太平天國著名驍將林啟榮,他三十餘歲,是金田起義的老兄弟,在東王楊秀清的直屬部隊先鋒營。作戰英勇頑強,勇冠三軍。西征開始,他也是楊秀清親點的主將之一。


    石達開一進九江城,即招集羅大綱、林啟榮等諸將研究如何對付湘軍的攻擊。林啟榮占領九江已兩年,他對九江的防衛很有信心,提出太平軍合軍5萬人,對付遠道而來的湘軍兩萬多人,可采取以守為攻,以逸待勞的辦法。待湘軍兵疲師老,可合軍殲之,不可立即決戰。石達開同意林啟榮以守為攻的戰略,但他強調要守中有攻,不斷利用機會,打擊來犯的驕兵驕將。石達開命令:林啟榮以守九江城為主,羅大綱守衛湖口西岸的梅花洲,自己守湖口城,三軍互為犄角,配合作戰。


    正如石達開等人估計的那樣,湘軍連戰連勝,尤其是武昌、田家鎮之戰後,太平軍節節敗退,勢如潰堤,更平增了湘軍的輕敵思想。湘軍水陸攻至九江城下,曾國藩在座船上召開會議,研究進攻方案。他對九江的地形及林啟榮、石達開的軍勢能力是有一定了解的。會上他提出,九江北枕大江,南控鄱陽湖,周圍山水縱橫,形勢險要,各要地皆有“長毛”水陸把守。林啟榮在此經營兩年,絕非泛泛之城可比。現在又有翼王石達開坐鎮,據說此人武兼備,是“粵匪”中的頂尖人物,非尋常草寇可比。


    但是,塔、羅、彭、楊等人皆認為綠營軍與“長毛”作戰,不是失敗於敵人多麽厲害,而是敗在自己的**無能。自與湘軍作戰以來,未見“長毛”有多麽厲害。所以,都摩拳擦掌,打算一鼓作氣,攻下九江。於是決定塔齊布、羅澤南、鮑超、李續賓、彭玉麟、楊載福、李孟群等各領水陸大隊,分兵攻打九江的四門,一舉攻克。


    然而,當四路人馬向九江城前進時,卻不見城上有太平軍一兵一卒。當湘軍挨近城邊,“則旗舉炮發,環城數千堞,旗幟皆立如林”。太平軍憑借林啟榮兩年來修建的堡壘和配置的火力,懷著滿腔複仇的怒火,向湘軍猛烈轟擊,殺得湘軍人仰馬翻,卷旗逃命。塔、羅等將企圖製止湘勇敗退,但看到城上火力甚猛,白白傷亡人馬,隻得帶著潰兵回至營地。


    曾國藩、羅澤南、彭玉麟等人與石達開、林啟榮經過這次交戰,方知石、林確非泛泛之將,知硬拚硬打不能奏效,乃另謀善策。他們決定先在九江上遊的竹林店休整,之後由塔齊布率軍繼續攻城,牽製九江兵力,由羅澤南率軍繞過九江,攻取湖口,彭玉麟與胡林翼合力進攻梅家洲。如此分兵攻擊,使太平軍窮於應付,若有一處得勝,則可打開一個突破門。


    石達開與羅大綱等立於九江城頭,見湘軍退走,幾天不再進攻,料定曾國藩必然另有所圖,遂命各軍密切注意。他估計湘軍攻不下九江,將會轉攻其他要地,便親率小股部隊,到上遊各要處查看防衛情況。先乘夜至九江下遊50裏的湖口視察,接著又到了對麵江心的梅家洲。


    視察之後,便命令羅大綱率領l萬人馬開赴梅家洲,並立即在洲上築壘架炮,封鎖江麵,準備迎擊湘軍的水師進攻。讓林啟榮加強九江城防,堅守城壘,不要出城作戰,利用槍炮火器打擊攻城的湘軍。自己親率1萬陸師和數百戰船,趕赴湖口。


    太平軍分兵防守布置完畢,湘軍分兵攻擊的計劃也開始實施。他們沒有料到,九江城裏的石達開與羅大綱已經在湖口和梅家洲張網等著捕魚了。羅澤南求勝心切,催兵趕至湖口,湖口縣城一片寂靜。湘軍貿然衝向城廂,大軍到了護城壕畔時,城頭上萬槍齊發,打得湘軍像秋風掃落葉,一片片倒下,餘者伏地還擊,戰鬥不到半個時辰,便不支潰退下來。羅澤南心急如焚,催馬督軍再戰,石達開命令大開城門,出動兩支人馬,迎擊羅部。湘軍自出師以來,第一次碰上太平軍如此猛烈的進攻,一觸即潰,退至江邊。


    進攻梅家洲的彭玉麟水師,也陷入了羅大綱布置的火力網中。洲頭有戰船架炮攔擊,洲上是數百門大炮封鎖,湘軍水師一下子被打得隊形散亂,船翻人亡。自率軍以來,彭玉麟沒打過敗仗,這次梅家洲的失敗卻是極慘。他的水師前進不能,後退又遭洲尾巨炮的堵擊,首尾難顧,進退兩難。經過左衝右突,丟下大批船隻武器,付出很大代價,才突出封鎖,逃離戰場。


    攻擊九江城的塔齊布一軍自然更是無能為力了,隻能丟下大量屍體,無功而退。


    石達開打擊了湘軍的銳氣之後,進而謀劃破敵良策。他向眾將分析:我們以險阻擊湘軍,已收成效,但要想破敵,就得出擊,而打出城池與曾妖硬拚並無把握。湘軍水師強大,我軍戰船數量不多,裝備也遠遜於彼。欲破湘軍,必先敗其水師;而破其水師,隻能智取。


    諸將向石達開詢問智取之計。石達開說,曾妖頭的水師船隻有長龍、快蟹、舢板三種,長龍與快蟹都是大船,行動緩慢,不利於前鋒戰鬥,而利於指揮、運兵、運械;舢板行動輕捷,利於戰鬥。二者相互配合,取長補短,相得益彰,過去的幾仗,皆仗大小船隻的配合而取勝。今天我們用計讓二者分開,使其分則兩敗,才是破敵良策。


    諸將又問如何方能使之大小戰船分開。石達開說,用計之事,我來布置。但自此之後,九江、湖口、梅家洲各軍隻許堅守,湘軍來攻,一概置之不理,聽我用計安排。


    曾國藩幾番進攻,皆遭挫敗。休整了兩日,不見敵軍動靜。於是,再令各路出擊。諸軍因有前番的教訓,隻是遠遠地開槍開炮,不敢再涉險境。即使如此,九江等城,亦不見太平軍的任何反映,連冷槍也不打一發。各路軍馬折騰了兩天,疲憊地返回營地。入夜正要休息,湘軍水師的宿營江麵,突然槍炮齊鳴,並有無數小船衝入江中,把火箭、火球射向湘軍水師船上。湘軍水師欲戰無從戰,欲睡無法睡。連續幾夜,弄得湘軍驚恐不安,將帥們心焦氣躁。


    石達開見時機成熟,便開始用計。


    鹹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1855年1月29日),一串40餘隻的太平軍船隊突然出現在江麵上,這個情況被湘軍斥候看在眼裏,報告給曾國藩。曾國藩立即與諸將商量對策,按照常規,湘軍水師遠勝太平軍水師多倍,他們不敢出動40餘船在長江上行動,既然行動,必有原因,曾國藩本應小心對付。但逢湘軍既驕又躁之時,也不做深入推想,反正明明是石達開的船隊,出來了就得打。曾國藩也認為再無攻敵良策,不能失此機會,便命蕭捷三等率舢板120餘隻攻擊太平軍船隊。


    蕭捷三又氣又急,想衝上敵船消除連日的躁氣,命令湘勇快速追趕。太平軍的船隊都是輕便小船,見湘軍大隊來攻,也拚命前駛。雙方你逃我趕,比賽速度,轉眼劃至湖口。眼看就要追上,蕭捷三正準備命令前鋒開炮,隻見太平軍船隊向右一轉,一齊向鄱陽湖駛去。蕭捷三仗著自己的船多,不假思索,也指揮水師進了鄱陽湖。誰知湖口外連長江、內接鄱陽湖,是500裏湖水的進出口,口子極窄,如同一個大肚口袋的袋口。


    雙方船隊進入鄱陽湖後,太平軍立即封住湖口水卡,修上工事,安裝大炮,將其死死地鎖在湖內。從此,湘軍水師被肢解為外江和內湖兩部分。留在長江水麵的全是長龍和快蟹大船,失去快船的護衛,完全陷入被動挨打的境地。


    曾國藩等到傍晚不見蕭捷三的消息,正在焦急,突然有大隊太平軍船隻向湘軍水師攻來。湘軍的大船離開了舢板,猶如鷹隼失去了翅膀,在敵船的進攻中,隻能笨拙地移動。太平軍輕便的小船在湘軍的大船夾縫中,穿梭般劃來劃去,投出串串火把、火球,不一時便燒毀湘軍大號船9隻、中號船30餘隻。曾國藩,彭玉麟仗著大船炮火猛烈,打得太平軍快船無法靠近,才免遭滅頂之災。


    太平軍船隊勝利撤走後,曾國藩急忙調回在武穴養病的楊載福,又調回羅澤南、胡林翼各部,集中力量,再攻九江。就在羅澤南回九江的當天夜裏,即鹹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855年2月1日)夜間,太平軍對停靠在靖港內的湘軍水師發動了更大規模的進攻。石達開命數十隻小船滿載各種火器進入江內,鑽入湘軍船隊中間放火延燒。時人有筆記記載當時的戰況說:


    其日,長沙惴惴居賊中,人自以為必敗。國藩集謀攻守,皆曰入城坐困,宜親督戰。或議先靖港奪寇屯;或曰靖港敗,還城下,死地矣,宜悉兵攻湘潭。不利,保衡州,即(使)省城陷,可再振也。水師十營官皆至,推彭玉麟決所嚮,定湘潭。五營先發,約明日國藩率五營繼之。夜半,長沙鄉團來請師曰:“靖港寇屯中數百人,不虞(防備)我,可驅而走也。團丁特欲借旗鼓以威賊,已作浮橋濟師,機不可失。”聞者皆踴躍。國藩亦憂湘潭久踞,思牽(製)之,改令攻靖港。庚午(四月二日),平旦至,水急風利,炮船徑逼寇屯,寇炮發,船退不得上,纜而行。寇出小隊斫纜者,水師遂大亂。陸軍至者合團丁攻寇。寇出,團丁遽反奔,官軍亦退,爭浮橋,橋以門扉、床板(搭成),人多橋壞,死者百餘人。國藩仗劍督退者,立令旗岸上曰:“過旗者斬。”士皆繞從旗旁過,遂大奔。


    眼見自己編練的湘勇如此不中用,曾國藩一時激憤,竟欲投水自盡,被悄悄跟隨其後的章壽麟發現救起。章壽麟,字價人,湖南長沙人,時在曾國藩幕府。後曾任安徽補用知府,即補直隸知州。光緒二年秋,章氏還鄉,舟次靖港,望銅官山,感懷舊事,作《銅官感舊圖》,記敘此事曰:


    鹹豐四年,賊由武昌上犯嶽州,官軍禦之羊樓司,失利,(太平軍)遂乘勝逼長沙。四月,賊據靖港,而別賊陷寧鄉、湘潭。湘潭,荊南都會,軍實所資。時公(即曾國藩)方被命治軍於湘,乃命水陸諸將複湘潭而自率留守軍擊靖港賊,戰於銅官渚,師敗,公投水。先是,予與今方伯陳公(即陳士傑)、廉訪李公(即李元度)筞:公敗必死。因潛隨公出,居公舟尾而公不知。至是,掖公登小舟逸而免。公怒予曰:子何來?予曰:師無然,湘潭捷矣,來所以報公也。已而湘潭果大捷,靖港賊遁去。公收餘眾,師複振。


    另一當事人李元度(即上所提及的李廉訪,廉訪,為清代按察使之別稱),所敘經過更為詳盡:


    靖港者,資水入湘之口,距會城(即省會長沙)六十裏,為一都會地。有銅官山,六朝置銅官於此,因此稱銅官渚者也。時賊帆遍布,遊弋逼會城。正(即曾國藩,正為其諡號,用作尊稱)憤甚,親率留守之水陸營進剿。餘亟止之曰:兵之精者,已調剿湘潭,早晚捷音必至。此間但宜堅守勿輕動,正不許。餘與陳公及價人並請從行,亦不許。瀕行以遺疏稿暨遺囑二千餘言密授餘曰:我死,子以遺疏上巡撫,乞代陳,遺囑以授弟,挈營中軍械輜重,船百餘艘,子且善護之。四月朔,舟發。陳公固請從,峻拒之。餘與陳公謀,令價人潛從於後艙備緩急,正不知也。明日戰,鄉團勇先潰。陸軍隨之,所結浮梁斷,溺斃二百有奇。水師中賊(埋)伏亦潰,賊艘直犯帥舟,矢可及也。正憤極投水,將沒頂矣,材官傔力挽。正大罵,須髯翕張。眾不敢違,將釋手矣。價人自後艙突出,力援以上。正瞠視曰:爾胡在此?價人曰:湘潭大捷,某來走告,蓋權辭以慰公也。乃挾登漁艇。南風作,逆流不得上。賴劉君國斌力挽以免。明午抵長沙。正衣濕衣,蓬首跣足,勸之食,不食,乃移居城南妙高峰。再草遺囑處分後事,將以異日自栽。遲明,捷報至,官軍報湘潭燔賊船數千,殄滅無遺種,靖港賊亦遁。正笑曰:死生蓋有命哉!乃重整水陸軍,未十年,牛蕆大勳。


    從李元度敘述的情況看,曾國藩之所以投水,是因為太平軍直逼其座舟,他擔心被俘受辱而試圖自盡。但從事先便將遺疏與遺囑交待給李看,則曾國藩早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思想準備。四月十二日,湖南巡撫駱秉章領銜會奏湘潭水陸會戰大捷時,強調了靖港失利的氣候因素,為他做了開脫。但羞恥心極強、責任心極重的曾國藩不肯,又單獨上了一份請罪折,並附有遺折,仍打算以死謝罪,請罪折從主觀上找敗因。將失利歸咎為自己求勝心切,處置乖謬,具體表現為三點:一、紀綱不密,維係不固,以致潰散;二、輕進求勝,對事出意外的退敗沒有準備;三、明知水勇訓練不足,陸勇臨陣經驗不足,貿然出戰,責任在自己心存僥幸。為此,他實行一貫的精兵原則,毅然裁撤了靖港的潰勇,隻保留了在湘潭經受住戰火考驗的水師五營、陸師三營與駐守平江的湘勇,總計四千餘人,比出征時精簡了一半以上。請罪折最後稱:“微臣自憾虛有討賊之誌,毫無用兵之才,孤憤有餘,智略不足,仰累聖主知人之明,請旨將臣交部從重治罪,以示大公。”並請求朝廷另派大臣統帥湘軍,而自己在朝廷派人接手之前,仍當竭盡血誠,一力經理。若船隻修複,水勇訓練足恃後,“臣必迅速駛赴下遊,不敢株守片刻。”


    勝敗者兵家之常事,況且與湘潭大捷相比,靖港的失利隻能算是小敗。曾國藩隻是一丁憂在籍的侍郎,並非有守土之責的封疆大吏,打了敗仗,大不了降級革職,何至於以死謝罪呢?究其原因,不外乎三點。一是失望。一年多來苦心孤詣,試圖練成一支百戰艱難、視死如歸的勁旅,不想一戰即潰,對他是個沉重的精神打擊。二是愧恨。自己不能在籍守製,已是不孝;不懂軍事,卻“輒以討賊自任”,接受力所不能及的使命,致使喪師辱國,“上負聖主重任之意,下負兩湖士民水火倒懸之望”。三是憤懣。靖港之戰,曾國藩帶赴出戰的水陸軍僅一千八百餘人,戰敗後潰散約一半,且有天氣因素,算不上大敗虧輸。但這一敗,省城平時有積怨於他的官紳們卻一哄而起,群起而攻之。曾國藩晚年曾憶及當年在湖南之困境。


    起義之初,群疑眾謗。左季高以吾勸陶少雲(即左宗棠之婿)家捐貲緩頰未允,以至仇隙,駱籲門(即駱秉章,字籲門)從而和之。泊舟郭外,駱拜客至臨舟,而惜跬步不見過。藩司陶慶培(後任鄂撫殉難)、臬司徐有壬以吾有靖港之挫,遽詳駱撫請參奏。黃昌岐及吾部下之人出入城門,恒被譙訶,甚至有撻逐者。


    自己盡全力於公事,不惜得罪人,但偶有挫敗,卻“為通省官紳所鄙夷”,群起攻訐唾罵之,一憤。他之所以不回省城,而是駐於城外的妙高峰,十有**是激於此憤。老父竹亭公已經65歲,不僅支持他墨絰從戎,而且“日日以家書勉臣盡心王事,無以身家為念。凡貯備幹糧,製造軍械,臣父亦親自經理,今臣曾未出境,自取覆敗,尤大負臣父藎忠之責”。打了敗仗,無顏於父老,二憤。“臣自去歲以來,日夜以討賊為心。曾書檄一道,刊刻張貼。今事無一成,貽笑天下;而臣之心,雖死不甘。”三憤。


    曾國藩是位儒者,而儒者心中必有道德之自律,所謂“行己有恥”是也。其私淑之宗師顧亭林亦雲:“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渭國恥。”上述之失望、愧恨與憤懣,交織糾結而成一種強烈的、揮之不去的羞恥感。“公言古人用兵,先明功罪賞罰,今時事艱難,吾以義聲倡導鄉人,諸君從我於危亡之地,非有所利也,故於法亦有所難施。”曾國藩不忍處置部下,但戰敗的責任仍得有人來負,故在得知湘潭大捷的消息後,他仍不能釋懷,在上折請罪的同時,草擬了兩道遺折,打算一同發往北京,以死謝罪。


    那麽為何他又沒死成呢?據左宗棠說,是曾麟書的來信救了他。四月五日,湘軍大勝、克複湘潭的消息傳到長沙,當日早晨,左宗棠出城去看曾國藩,並送交曾父的家信。其信中說:


    其晨,餘(左氏自稱)縋城出,省公舟中,(公)則氣息僅屬,所著軍襦沾染泥沙,痕跡猶在。責公事尚可為,速死非義。公嗔目不語,但索口書所存炮械、火藥、丸彈、軍械之數,囑餘代為檢點而已。時太公(指曾父)在家,寓書長沙,飭公有雲:吾兒此出,以殺賊報國,非直(隻)為桑梓也。兵事時有利鈍,出湖南境而戰死,是皆死所(意謂;死在哪裏都是死得其所);若死於湖南,吾不哭爾也。聞者肅然起敬,而亦見公平素自處之誠。後此沿江而下,破賊所據堅城巨壘,克複金陵,大捷不喜,偶挫不憂,皆此誌也。


    父親責之以大義,作為孝子的曾國藩不能不聽從。而接到湘潭大獲全勝的奏報,鹹豐則大喜過望。自與太平軍作戰以來,清軍還從沒有打過一次殲敵兩萬的勝仗,整日處在憂危之中的皇帝,想必精神一振。見到曾氏自請處分,把靖港之敗看很那麽嚴重,鹹豐覺得他未免書呆子氣,便在上諭中挖苦道:“此奏太不明白,豈已昏聵耶?汝罪固大,總須聽朕處分。豈有自定一拿問之罪,殊覺可笑!想汝是時心操如懸旌,漫無定見也。”捷報由巡撫駱秉章領銜,曾國藩與湖南提督鮑起豹會銜,可皇帝心裏清楚,打了勝仗的塔齊布,是曾國藩極力舉薦的將領;獲勝的水師也是曾國藩一手編練而成,沒有曾國藩打底,便不可能有這場大捷。駱秉章、鮑起豹,不過是因人成事而已。尤其是鮑起豹,本為一省最高軍事長官,卻總蹲在省城,從未見到其出城作戰,鹹豐早就對他起了疑心。經過一番查問了解後,皇帝此番賞罰分明,對曾國藩“加恩免其治罪,即行革職,仍趕緊督勇剿賊,戴罪自效”。這個處分很輕,湘軍仍由曾國藩負責,隻要以後打幾次勝仗,很容易官複原職。而鮑起豹“自賊躥湖南以來,並未帶兵出省,疊次奏報軍務,僅止列銜會奏。提督有統轄全省官兵之責,似此株守無能,實屬大負委任。鮑起豹著即革職,所有湖南提督印務,即著塔齊布暫行署理”。鮑氏是實實在在的革職,被他一直視為眼中釘的部下所取代。


    靖港之戰使湘軍元氣大傷,尤其是水師幾乎潰不成軍。要想繼續與太平軍作戰,必須重整旗鼓。


    水師是湘軍的命脈,在長江流域作戰,攻克南京,撲滅太平軍,沒有強大的水師根本是夢想。所以,曾國藩首先要重振水師。外江水師已被派往援救武漢,留在鄱陽湖內的120多隻快船處境十分困難,曾國藩先要救活湖內水師。他專程跑到南昌,求助於江西巡撫陳啟邁,請求為湖內水師增造長龍大船30號,就地招募水勇、供給餉械。然後又為重整江上水師努力奔走,他上奏鹹豐,請他下旨地方,讓湖南省為他添造戰船,招募水勇。自己派員到湖北新堤、湖南嶽州大力修造戰船。到鹹豐五年四月(1855年5月),湖南的新船百餘號首先造好,運至金口;九汀江麵上損壞的戰船亦告修複。6月,楊載福在嶽州也造成大批戰船,開赴金口。其規模較原來的大船隊伍還要整齊,力量也大得多。


    這期間,江內水師也增加了戰船、解決了供應和軍餉。開赴湖口,攻擊湖卡。7月,湖內水師統領蕭捷三在湖口戰死,曾國藩調彭玉麟從湖北趕往江西。彭玉麟此時正在湖南省親,聞命啟程,扮作商人穿越太平軍控製的地區,步行數百裏趕到江西南康府接任水師統領任。自此以後,湘軍水師正式分為內湖水師和外江水師,分別由彭玉麟和楊載福統帶,成了湘軍水師的定製。


    太平軍為適應湘軍的水戰,便在九江設立船廠,製造戰船。至鹹豐六年三月(1856年5月),製造戰船數百條。曾國藩生怕太平軍水師強大,命令楊載福侍機殲滅之。太平軍水師難抵湘軍外江水師的力量,避而不戰。楊選300死士衝入太平軍水師營中,把他們的船隻全部燒毀,長江水域又全部為湘軍水師控製,曾國藩的努力終於沒有徒勞。


    曾國藩恢複陸師的努力就不像整頓水師那麽容易了。


    湘軍的陸師主要是塔齊布、羅澤南、李元度幾部。塔部力量最強,增達萬餘人,羅澤南部約是塔部的一半。李元度的力量最弱,隻有4營2000餘人馬,李是曾國藩的幕僚,一身人習氣,治軍不嚴,訓練無方,戰鬥力很差。所以,湘軍陸師勁旅,主要是塔齊布、羅澤南兩部。


    湖口戰後,鹹豐帝仍逼令曾國藩圍攻九江,曾國藩便集中塔、羅兩部日夜進攻。豈料林啟榮對九江的守衛十分堅忍,無論曾國藩如何攻打,九江仍堅如磐石,巋然不動。湘軍士卒損傷慘重,一無進展。當此困難之時,羅澤南向曾國藩提出了放棄九江、爭奪武漢的戰略計劃。他認為長江沿岸數城,武漢為首,九江隻是腰部,隻有占據武漢,控製其首,才是奪取長江流域的正確方案。堅持圍攻九江,即使攻取,武漢在太平軍之手,敵人順流而下,終難堅守。


    曾國藩認為羅澤南的提議是十分正確的,去年湘軍攻下武漢,鹹豐帝勒令他離武漢而攻下遊九江等城,他給鹹豐的奏折中也是這個意見。可惜鹹豐帝不聽他的主意,造成武漢丟失,進攻九江無功的被動局麵。然而,實際上,他的湘軍隻有塔、羅兩軍,兩軍合起來尚攻不下九江,若羅澤南再離他而去了武漢,湘軍的力量就更孤單了,所以曾國藩沒有放羅澤南去武漢。但是,曾國藩反複考慮,羅澤南的戰略計劃的確重要,羅澤南又反複申請、說明,終於使曾國藩同意他率兵去武漢的請求。正在這時,塔齊布因久攻九江不下,勞累、憂憤於七月十八日(8月30日)嘔血而死。曾國藩太傷心了!這是一個知恩圖報,忠心追隨他的一個一心一意為湘軍建設建功立業的大將,他是湘軍大將中唯一的滿員,正可以作為滿漢聯合,以消除朝野猜忌的典型代表。如今,竟犧牲在戰場上,等於湘軍損折了一個通梁大柱,等於曾國藩折斷了一條大腿。曾國藩怎能不傷心膽裂!他幾天寢食俱廢,在塔齊布的靈前飲泣不止。他為塔齊布寫一挽聯:“大勇卻慈祥,論古略同曹武惠;至誠相許與,有章曾薦郭汾陽。”本來曾國藩建設湘軍,自比郭子儀,匡複清朝,現在他把塔齊布比作郭子儀了。他向鹹豐奏明塔齊布的功勳,鹹豐親旨悼念,照將軍例賜恤,予諡忠武。


    塔齊布死後,曾國藩把他的軍隊撥出1500人交羅澤南率領去了武漢。其餘部隊遵照塔齊布的遺囑,交由周鳳山指揮。此後,周鳳山的部隊成了湘軍主力,仍繼續圍攻九江城。


    羅澤南則於鹹豐五年九月(1855年10月)從江西南昌府義寧州出發,連下通城、崇陽、蒲圻、鹹寧,11月初攻抵武昌城下。羅澤南的援救武昌,使清政府在武昌的攻戰形勢發生了變化。太平軍再次攻克武昌後,胡林翼被任命為湖北巡撫,這個職位曾授予曾國藩而又被鹹豐收回,這次又授給胡林翼,胡也是漢人,說明鹹豐帝在危急之時不得不放權了。


    胡林翼見湘軍主力羅澤南到來,自然如得救星。他主動與羅配合,從不以屬下相待,軍政事務皆與羅誠心相商。即使對羅的部將李續賓、李續宜兄弟也同樣相敬如賓。羅軍到達後,胡林翼把湖北綠營淘汰,以羅軍為骨架,大量向湖南募軍,按曾國藩湘軍的軍事製度進行編練,成為長江上遊的一支極為強大的部隊。


    經過此番調整,湘軍的實力更加雄厚了。水師力量的加強是明顯的,陸師力量留在江西由曾國藩直接指揮的部隊比原來減弱了一些,但羅澤南部開赴湖北,胡林翼以這支湘軍為主體不斷擴充,使這支部隊的力量不亞於曾國藩親自指揮的陸師。胡林翼原為曾國藩的部下,他的軍隊主力是曾國藩的部隊,他與曾國藩關係密切,在“中興名將”中地位與曾國藩相埒,被人稱之為“曾胡”。他們的部隊一在長江上遊,一在長江中遊,相互照應,互為犄角,成為太平軍的兩個死對頭。在以後鄂、皖、贛、湘數省的作戰中,曾、胡兩軍相應契合,是太平軍的主要敵人和失敗的主要原因。


    自羅澤南率軍赴鄂、塔齊布戰死之後,曾國藩久攻九江不下,是他成軍作戰以後最困難的日子。王闓運的《湘軍誌》記載這一段情景時說:“其在江西時實悲苦,令人泣下。”曾國藩給鹹豐帝上奏中有語:“聞春風之怒號,則寸心欲碎,見賊船之上駛,則繞屋彷徨”,“餘昔久困彭蠡之內,蓋幾幾不能自克”。但是,由於他的堅忍奮鬥,居然扭轉了困局。


    他困難的一個方麵是太平軍在江西發動了猛烈攻勢。


    石達開留韋俊在武昌據守,與胡林翼、羅澤南周旋;林啟榮在九江城扯住了周鳳山的兵力;他自己則率兵聯絡江西的天地會,開展了淩厲的攻勢。石達開於鹹豐五年十一月(1855年12月)由湖北進攻江西,連克瑞州、臨江、袁州,圍攻吉安。曾國藩見狀隻得放棄圍攻九江,急調周鳳山回援江西。周部撤圍九江,於鹹豐五年十二月(1856年1月)攻占樟樹鎮、新淦。但是,到底是救吉安,還是守武昌,曾國藩舉棋不定,石達開見來援湘軍駐兵樟樹鎮而尚在猶豫,乃下令全力進攻吉安,於鹹豐六年正月二十五日(1856年3月1日)將吉安攻陷。曾國藩此時駐於贛北南康府,聞吉安被攻破,令周鳳山堅守樟樹鎮,認為此處西近瑞(州)、臨(江),東接撫(州)、建(昌),為贛江沿岸重鎮,省城南昌的咽喉。石達開兵破吉安,必然北犯省城,占領樟樹鎮,則可以逸待勞,堵擊太平軍。曾國藩為守樟樹鎮,還急令內湖水師彭玉麟率船隊師出青嵐湖,由武陽水過三江口,駛入贛江,南下樟樹鎮,與陸師配合,防守樟樹鎮。


    不久,石達開果然率兵由吉安北上進攻樟樹鎮。周鳳山指揮湘軍據城大戰,不敵而棄城逃走,二月十八日(3月24日)樟樹鎮為太平軍占領。曾國藩聞訊,由南康動身去南昌城收拾潰兵。


    石達開指揮太平軍在江西奮勇作戰,控製了整個江西的絕大部分地區,江西共計13府,被攻占8府54州縣。曾國藩困守在南昌、南康兩個狹小的地區,被太平軍緊緊封鎖,不僅報不通,連家信都難以通達。秘密化裝潛遞者也多被抓拿,一時被捕殺者達100多人,湘軍被太平軍圍困得“士饑將困,窘若拘囚”。


    正在曾國藩岌岌可危之時,楊秀清忽調石達開去天京參加進攻江南大營的戰鬥,才使曾因藩在軍事上稍稍鬆了一口氣。便掙紮著恢複江西的軍事實力,他把樟樹鎮等戰役潰敗的軍隊重新編排,湊成兩支軍隊:一支約3500餘人,由黃虎臣率領;一支僅千餘人的隊伍,由畢金科率領;又讓江西糧道之子鄧輔綸新募2000人馬,與李元度合為一軍。總計軍隊約有萬餘人,但戰鬥力卻較差,尤其缺乏將才。便想把增援武漢的羅澤南調回,趁石達開離開江西的時機,奪回失地,挽回江西的危局。羅澤南接到曾國藩的告急信感到很為難,當時他正擔任爭奪武漢的軍事主力,若撤離武漢,將前功盡棄。他決定加緊攻城,攻下武漢後立即回援江西。


    結果,因求功心切,猛打猛衝,被太平軍槍擊頭部,於三月初八日(4月12日)死在軍營。死前,給曾國藩留遺信一紙,哀淒悲涼,追述辦湘軍南北轉戰之苦。進言讓曾國藩重任彭玉麟、楊載福、王錱等人,尤其要起用左宗棠。並進一步介紹胡林翼的大度,一定要同他合為一軍,方能定兩湖大局。遺囑自己死後,其部湘軍由李繼賓統帶,等等。


    曾國藩的求援信落到胡林翼手中,恰在此時,曾國華也帶著曾麟書的請求讓胡援助曾國藩。於是,胡林翼便分兵5000讓曾國華統帶,急馳江西。此時,駱秉章也派出劉長佑、蕭啟江5000人馬由萍鄉、萬載入江西,增援曾國藩。曾國荃、王錱又各率數千人馬馳援。這樣一來,江西的湘軍和綠營軍一下子增到數萬人。這些軍隊在江西四處進攻,先後占領瑞州、袁州、臨江、安福等地,湘軍在江西的形勢好轉了。


    曾國藩在江西的困餒不止是軍事,更大的苦處是清廷一直對他不放心,怕他的力量太大,尾大不掉。湖北巡撫之職寧給胡林翼,也不肯給他曾國藩,使他率兵三四載一直處於孤懸客處之地位,用兵、用人、用餉無處不難。因此,他常自比於東漢時的楊震,落得個可悲下場。


    正因為清政府不肯向他放權,使他在江西最大的痛苦,是處處受到地方官的排擠和刁難。鹹豐五年八月(1855年9月),曾國藩丁憂服闋,補授了兵部右侍郎,仍沒有欽差之銜,地方官仍是輕視他,他在江西用兵,軍餉要江西地方出,地方官總認為他並非國家正規軍,為湘軍輸餉認為是額外負擔,不肯出餉。曾國藩軍隊缺餉,隻能自己籌措,也受到地方官的抵製。他無能為力,隻好向朋友求助,幸賴劉於淳、甘晉等人主持捐資,支持部分款項,慘淡度日。在籍刑部侍郎黃讚湯。曾捐助曾國藩80餘萬兩,使曾國藩感激萬端,終生念念不忘。


    尤其令曾國藩氣憤的是,江西巡撫陳啟邁是他的同鄉,又與曾國藩同做翰林官。湘軍在江西作戰,為陳守土,他應該同舟共濟。但是,他卻處處作對,不僅不合作,不輸餉,連用地方一人也不許。例如:當時江西萬載舉人彭壽頤,在地方自辦團練,對抗太平軍。曾國藩欲調此人入湘軍,陳啟邁不僅沒接受曾國藩的請求,還借口彭壽頤曾不受地方官約束,至衙門鬧事,把他捕拿,投入監獄。


    曾國藩甚為惱怒,將陳啟邁的行事為人寫成奏折,狠狠地向鹹豐告了一狀。鹹豐對江西巡撫本來就不滿意,因為江西一省疆土,被太平軍幾乎占光。如今曾國藩告他,便準其所奏,罷了陳啟邁的官。


    陳啟邁雖去官,繼任的俊對曾國藩的排擠更甚。不僅不給供餉,還使他的一支湘軍全軍覆沒,害死了他的一員猛將畢金科。


    樟樹鎮敗後,湘軍一支由塔齊布的舊部畢金科率帶。畢驍勇異常,率部與太平軍作戰,凶悍無比。但畢軍餉奇缺,軍隊常餓著肚子打仗。鹹豐五年(1855年)底,地方官得到江西巡撫俊的授意,竟以軍餉作誘餌,逼迫畢金科進攻景德鎮。景德鎮是贛、皖、浙三省交通樞紐,太平軍有重兵把守,堡壘堅固。畢金科隻有千餘湘軍,又饑又疲,但是為了得到餉糈,不得不冒險進攻。結果,反複苦鬥,直至全軍覆沒,畢金科也喪命於景德鎮城下。曾國藩對此事耿耿於懷,直到4年以後,曾國藩率部攻陷景德鎮,在畢金科戰死之處立碑紀念,親為撰寫碑,痛悼當年犧牲的這員大將,同時揭露江西官員的排擠、嫉恨,碑十分淒婉、動人。其中有:“內畏媚嫉,外逼強寇,進退靡依,忍尤叢詬”之句,說出了曾國藩在江西幾年的困難處境。值此困難處境,曾國藩曾想要撒手不幹了,他想:這到底是為什麽?自己以一個回籍的官,衝破重重阻礙創辦湘軍,在兩湖、江西苦苦地戰鬥著,打贏了仗是別人的功勞,打敗了仗“幾乎通國不能相容。”自己為國苦戰,要權無權,要糧無糧,處處受到排擠、打擊,被逼自殺就好幾次了。思前想後“遂致浩然不欲複問世事”。由於好友劉蓉等人的百般勸說,他才勉強堅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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