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走出門外的薛雲圖親自為傅硯之掩了門扉。關門後她依舊雙手扶在門框上,透過薄蟬紗絹糊的窗子看向昏暗的室內。


    屋內昏昏暗暗的燭火透過紗絹更加晦暗,就連影子都透不出來,可薛雲圖隻這麽看著就覺得重生之後一直提起的心都放下了三分。這幽暗昏惑的屋中坐著的,是她與兄長今後最大的倚仗。


    當年皇兄與薛安對於傅硯之的信賴都曆曆在目,權傾朝野的傅相依舊說反就反。可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自幼伴駕甚至尚了公主的衛瑜尚會反水,更遑論上輩子確實做了三姓家奴的傅硯之。


    “我曾救過他?”薛雲圖雙眉緊蹙,自言自語的聲音低到自己都聽不分明。她苦思冥想了半日,到底想不到自己何時對傅硯之有過恩情。按著傅硯之的說法事情定是發生在傅府,可因著明德帝對傅將軍的厭棄薛雲圖幼年極少與傅家有什麽來往,若有什麽大事發生斷不可能沒有印象。


    況且直到身死她與傅硯之除了每歲成例的節禮外也並沒有過多的往來,可見那時的傅相並沒有將這所謂的恩情放在心上。


    但若是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傅硯之就這麽容易便獻上忠誠跪伏在自己的腳邊?薛雲圖隻覺得哪怕通曉了前情後事,未來也依舊如蒙著一層紗絹般讓人看不分明。


    屋外的宮女們見著公主這般情狀互相對視了一眼,沒人敢發出絲毫聲響。公主從不打罵下人,但膽敢衝撞惹怒了公主的人從來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直到燭花的爆破聲響起薛雲圖才如驚醒一般把手收了回來。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滴漏,才驚覺自己已經在傅硯之這裏待了這麽許久。


    想來是瞞不過父皇了。不過就算想讓衛瑜難堪,到底也要給衛太傅留些臉麵。雖然明旨未下但衛瑜是未來駙馬這件事在旁人眼中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自己前來探病也就罷了夜晚私會外男畢竟太過。如若傳將出去引得衛家怨恨,那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薛雲圖轉回身,淩厲的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宮女們:“今晚上的事,不許一絲一毫泄露出去。”她的視線最後停留在盼兒的身上,“盼兒,待你將傅公子照料的好了,本宮便去向趙德水要你。”


    看著盼兒毫不掩飾的驚喜眼神,薛雲圖突然發現自己方才簡直是庸人自擾。何必苦苦追根問底呢,禦下的手段無非是許之以利、投之以好、恩威並濟罷了。


    傅硯之現在最缺的,不過是出人頭地的機會。隻要讓他知道唯有皇兄是可以滿足他一切心願的人,就算本無忠心也會變成忠心。


    “傅公子不論有什麽不妥,或是缺什麽少什麽,你便使人來乘化宮告訴本宮。”薛雲圖含笑看著盼兒,“記著,伺候傅公子就像伺候本宮一樣,絲毫不許違逆。”


    不論前世的盼兒是不是傅硯之安□□公主府的,這輩子她先遇到了就是她的。


    這輩子她先遇到的傅硯之也絕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薛雲圖不知道的是,在屋中本該因著藥力和傷病睡著的傅硯之正強撐著打架的眼皮,一瞬不瞬地看著門上投映出的少女纖柔的影子。


    隻有傅硯之自己知道,他早已逃不出她的手心了。


    當薛雲圖回到乘化宮時,時間已近三更。


    她坐在妝台前任由宮女們擺弄,卸去了釵鬟大衣裳之後便覺得整個人的精氣神也隨之散了,濃濃的倦意席卷上來,鋪天蓋地的將她方才還十分清明的腦袋攪成一片渾水。


    撲進床榻的薛雲圖不過一息功夫就已沉沉睡去,旁邊宮女見了忙上前為她脫鞋蓋被,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薛雲圖知道,自己陷入了睡夢之中。


    在夢裏她重新回到了與衛瑜最後一次相見的時候。她飄飄蕩蕩宛如局外人般浮在半空,從另一個角度看著自己最後的幾個時辰。


    她看見身披大氅的衛瑜站在雪地裏,鵝毛大雪將他漆黑的狐皮領子染成了素白;看見嘉和長公主府外靜坐在馬上的傅硯之一仰頭看著公主府的匾額,同樣成了個雪人;看見整個京城天地皆白,就像為她戴孝一般;看見出府的衛瑜與傅硯之毫不顧忌形象地扭打成一片,直到傻眼的隨從們將各自的主子拉開。


    最後看見的,是想要衝進公主府中的傅硯之被公主府的侍衛攔在了門外……


    “傅相,公主升天,您非宗室不能進去!”


    薛雲圖猛地從睡夢中掙脫了出來,她摸了摸自己的額角,觸手皆是冷汗。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薛雲圖看了眼窗外,晨光微熹。


    “回公主,剛到卯時,您要不要再睡一會?”


    不過一個夢,居然已經過了一夜。


    “不睡了,伺候更衣吧。”薛雲圖搖了搖頭,“讓膳房傳些和軟的東西來,我一早沒什麽胃口。”


    乘化宮是有自己的小廚房的,早早就備好了薛雲圖愛吃的各色點心小菜。這邊薛雲圖剛剛穿戴整齊,那邊早膳就已經擺置妥當。


    也不知是因著昨夜吃的積食,還是因著晚上的夢憋悶,薛雲圖不過用了半碗熬的糯糯的胭脂粥和幾口小菜就讓撤了下去。


    “銀針?將今年新進上來的銀針都包好送到太子宮裏去。”薛雲圖接過宮女手中的茶盞,隻聞了聞就放在一旁,“日後別弄這個,隻換了陽羨吧。你使人去跟趙德水說一聲,包些茶回來。”


    過去這整個宮中隻有她和衛瑜愛喝白毫銀針,每年地方進上來的銀針幾乎都被乘化宮包了圓,所剩不多的禦茶則被太子要了去賜予衛瑜。看著抿嘴偷笑應是的宮女,得到自己想要效果的薛雲圖也提了提嘴角。已經打了幾棒子,總要給個甜棗。


    衛瑜今日告假自然不在東宮,這般經過皇兄的手送茶與他,想來不過一個時辰就能傳的人盡皆知。


    而陽羨茶,則是天子禦用,除了太子與特賜之外按說旁人是不得一嚐的。隻不過對於嘉和公主來說,這些細枝末節沒有的小規矩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陽羨茶要沸水衝了三遍才能出好顏色。


    當這第三遍的茶端到薛雲圖手上的時候,天光已然大亮。她看了眼天色,又垂眸用杯蓋撇了撇浮葉。她坐在這裏,是在等要等的人。


    一盞茶不過剛喝了一口,殿外就傳來了動靜。


    薛雲圖看了一眼身旁臉色有些不好的大宮女,輕聲道:“去把外麵的人帶進來吧。”


    宮女自知心事已被公主看穿,臉上一白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被領進來的,正是昨日伺候傅硯之的盼兒。


    “說吧,傅公子怎麽了?”


    “回公主,傅公子一早便起來了……此時正在、正在院中打拳……”


    “很好,你回去好好伺候吧。傅公子想做什麽你便讓他做什麽,千萬不要阻攔。”薛雲圖隻覺得就這一句話,便讓自己因著昨夜那場夢而生出的戾氣全都化解了。她的腦海中閃現夢中在公主府外傅硯之壓著衛瑜痛毆的場景,嘴角不自覺就帶了笑意,連聲音也柔和了許多,“你告訴他,本宮明日等著看他的表現。”


    作為傅將軍的兒子,拳腳功夫上傅硯之應該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昨日裏自己並未對他提及父皇對騎射武藝的看重,不經提醒從未麵聖就能注意到這一節,傅硯之果真不是庸才。畢竟明德帝寵愛文臣儒士,是朝野皆知的。但他對武將的愛護卻不是傅硯之這個傅家庶子能夠知道的事情了。


    傅硯之一輩子最好的翻身機會就在明天,身上的傷病自然無足輕重。


    薛雲圖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今日不要再去見他。隻到了第二日一早,早早便乘了攆轎前往傅硯之的居所。攆轎行至偏殿之外,薛雲圖便自己下轎步行。她也不讓奴才們通傳,反而讓他們跟的遠遠地。


    站在院外,就能聽見院子裏騰轉跳躍的動靜和少年人粗重的呼吸聲。


    但想象中的虎虎拳聲完全沒有。


    從未當麵見過男子習武的薛雲圖好奇心突起,躡手躡腳的走進院中。卻不想剛探了個頭,便被打到麵前的拳頭嚇得驚呼出聲。


    薛雲圖直嚇的花容失色。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不想正巧踩著裙擺,一個踉蹌就要栽倒在地。


    “啊!——”


    “誰在那裏鬼鬼祟——公主?!”傅硯之的拳頭正停在薛雲圖的麵門前不過一指的距離。他眼見著公主就要摔倒,再也顧不得什麽君臣禮儀,忙伸出長臂攬住了薛雲圖的腰肢,又向一旁微移了半步才卸去力道。


    驚魂未定的薛雲圖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這才發現對方竟是赤著上身。少年人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夏衫溫暖著她寒涼的體溫,薛雲圖低呼了一聲偏了偏頭忙退出了對方的懷抱。


    懷中一空,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的傅硯之麵目赤紅跪伏於地。他久不見日的雪白皮膚被地上的灰塵沾染,仿佛明珠蒙塵一般礙眼。


    “衝撞公主,臣死罪。”


    “公主,臣等護駕來遲!”終於不姍姍來遲的皇宮侍衛小隊長抱拳行禮,然後對著跪在公主身前的傅硯之揮了揮手,“拿下!”


    “退下!誰許你們動他!”嘉和公主的話,在這個皇宮中自然沒人敢不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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