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傅硯之,是誰借你的膽子胡言亂語!”薛雲圖心中一驚,冷著臉站起身來。她居高臨下的看著病床上的少年,眼中滿是冷意“你燒糊塗了,今日的話本宮就當沒聽過。”


    素來謹言慎行的傅硯之也覺得自己大概真是燒的糊塗了,他探了探自己的額頭,斜倚在床頭輕笑道:“臣說過,隻要是您的願望臣都會竭盡全力為您達成。”


    依舊不曾改口,他竟真的看出來了!在傅硯之灼灼目光注視之下,薛雲圖隻覺得自己的心完全赤/裸著展現在對方麵前似的。


    讓人不寒而栗。


    “你可知衛瑜是什麽人?他是未來的駙馬,我嘉和公主的夫婿!”色厲內荏幾個字幾乎寫在薛雲圖的臉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兩世的氣勢怎就被一個病弱的少年壓的死死的。


    室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在與傅硯之對視了幾息之後,那雙如深不見底又似乎洞察一切的鳳眸讓薛雲圖覺得自己似乎是光/裸地站在這裏,她不由自主微微偏開了目光。


    立時反應過來自己露了怯的薛雲圖再回轉視線時卻已來不及了。傅硯之已微笑起來。


    他太聰明了,聰明到自己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她竟真被個十五歲的孩子看穿了全部!


    薛雲圖知道,從她轉開視線的那一瞬起傅硯之就再不是自己可以隨意掌控的底牌。以傅硯之對時機的掌控能力,當他看透了實情就已拿到了巨大的籌碼,再不是可以任意擺布的可憐庶子。


    少年的傅相依舊是傅相,他缺的從不是腦子,而是閱曆和一個台階。所以她從來沒奢望自己能壓製他多久,隻是這一刻比預想中的來的快了太多。


    過了不知道多久,含笑的傅硯之才輕聲開口道:“臣願為公主效犬馬之勞。”


    他的聲音雖輕,卻帶著滿滿的鄭重,讓薛雲圖心中一顫。


    回過神來的薛雲圖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她難以相信已經掌握了主動權的傅硯之還會將脖頸袒露在自己麵前。


    可事實確實如此。病床上一臉蒼白的傅硯之目光依舊那麽溫和平靜,與對著旁人時的深沉完全不同。


    但緊接著傅硯之說出來的一句話卻像是平日驚雷,將薛雲圖所有的冷靜自持都炸的無影無蹤。


    “公主,您心中真的屬意衛二公子麽?”


    她曾經是否真的中意衛瑜?


    “傅硯之,你愈矩了。”薛雲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她方才坐著的繡墩被長袖帶倒,在她的身後發出巨大的響聲。


    依舊斜靠在床頭的傅硯之摸了摸自己苦笑的嘴角,依舊望著洞開的大門。他今日實在太過急躁了些。


    可他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心不去問這些討人厭的問題。


    幸運的是,嘉和公主雖然愛使小性,卻從不是個小氣的人。


    當經曆過一段時間故意的冷落之後,新晉上任的太子第二伴讀傅家庶子傅硯之在全書房的見證下被嘉和公主攏在了羽翼之下。


    那一日,是養傷半月終於痊愈的傅伴讀頭一次去學堂。因著這半個月中太子事忙公主受驚,真正的主子們隻是賞下東西很少親臨探看,所以新伴讀還沒走馬上任就失了寵已是許多人心中的認知。


    更何況在不知哪裏傳來的小道消息中,公主殿下就是騎了傅硯之的馬才受驚了的。


    這宮中有太多的聰明人,也從不缺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看不清形勢還自以為聰明的傻子。特別是在明德帝給太子招了一群奇形怪狀的“同窗”之後,這宮中的傻子幾乎隨處可見了。


    “傅硯之,你縱馬驚了公主千歲,怎還有臉麵來?”


    甫一進書房,就被一臉蠻橫的少年們圍住,為首的少年一張嘴就讓傅硯之險些笑出聲來。


    他朋友耳目皆無,竟不知這流言已經傳成了這般失真模樣。這一句話中,大抵除了“你”、“馬”和“公主”四個字外再沒一個是有依據的。


    但傅硯之不過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流言如此離譜的原因。


    在衛瑜馬上做手腳的人應是還未查出。


    本就不欲辯解的傅硯之更加不發一言,他冷著臉抱著書箱準備繞開麵前眾人,剛走了一步就又被攔了下來。


    “聖上不過是看在傅老將軍的麵上才沒有把你驅逐出去,你若要點臉麵還是自己滾出宮去的好!”


    傅硯之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垂下眼簾去看那個身高不過自己肩膀的少年,淡淡開口道:“武威大將軍年不過不惑,最是記恨旁人稱他一聲‘老’將軍的。”


    他眼中寒涼如水,竟將少年嚇得退了一步。


    自覺失了臉麵的少年愈加暴跳如雷,他伸手直指著傅硯之的鼻子叫囂道:“你真當自己是傅家少爺?!不過是個小娘養——”


    少年話還未說完,便被臉色煞白的同伴捂住了嘴巴。


    當今聖上雖是嫡子,卻是庶妃撫養長大的。如今在觀泉山禮佛的貴太妃娘娘,便是實打實的“小娘”。聖上與貴太妃母子情深,屢次上表請封貴太妃為皇太後以報養育之恩,都被貴太妃駁了回來。在這宮中提“小娘”可謂是自己找死了。


    被捂住嘴的少年一瞬間醒過神來,他掙脫開同伴的束縛,再次蹦到傅硯之的身前低吼道:“傅硯之,你如果敢把今日的事情說出去,小爺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傅硯之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隨機看向遠方,目光都明亮了許多。


    被忽視的少年終於忍不住怒火拉住了傅硯之的領口:“你聽見了沒有!”


    “許公子在跟本宮的救命恩人說些什麽?不若也說給本宮聽聽。”少女的聲音甜美可人,聽在一眾少年的耳中卻仿佛催命一般。


    “臣……臣等見過公主千歲!”少年們整整齊齊跪了一地。


    薛雲圖笑望了明顯慢上幾拍此時連膝蓋還未大彎的傅硯之一眼,自然而然的為他撐起場麵:“得啦,恩人傷還未愈,這幾次見了我與皇兄都不必行禮的。”


    傅硯之抱拳道:“臣不敢。”


    越過跪了滿地的少年,薛雲圖走到傅硯之身前親手為他整了整淩亂的領口:“這衣服若讓不長眼的抓花了,皇兄第一個饒不了你。”


    傅硯之今日所穿的,正是薛雲圖親手裁製的那身本該成為太子去年千秋壽禮的霜色雲雷暗紋長袍。


    看著麵前一身齊整更顯俊俏的少年,在對方晶晶亮的目光注視下,薛雲圖連日來因著對方而生出的憋悶終於煙消雲散。


    果真美人多好運,便是讓人生氣都生不起來。


    “傅硯之是本宮的人,你們日後誰再敢在他麵前造次,便是對本宮不敬。”收回手的薛雲圖斜睨了眼地上噤若寒蟬的少年們,聲音依舊如三月的桃花一般甜蜜芬芳。


    傅硯之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嬌俏小女孩兒,目光隨著她頭上白玉的步搖一上一下,一顆心也在胸腔中炙熱顫抖著。


    他突然有些想吃八寶三絲糕。


    傅硯之的位置被安排在薛雲圖的下首,與空著的衛瑜的位置成對稱,拱衛著太子與公主。


    到了下學後,三人前往書房內室,傅硯之三跪九叩正式拜見了太子。坐在薛密下首的薛雲圖看著對方一絲不苟的動作這才覺得自己懸著的心放下了許多。


    “聽阿婉說你方才被那起子不長眼的欺負了?”薛密賜了座,眼睛始終不能從傅硯之腰間的荷包上移開。一個外男身上成日掛著妹妹做給自己的荷包,看著實在鬧心。


    哪怕這個外男在日後會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也不行。


    因著太子措辭有些哭笑不得的傅硯之幹咳了一聲:“還未謝過公主相救。”


    “些許小事——那你便向阿婉道個謝便是了。”薛密本想說些許小事無妨,但想了想那日奏對傅硯之的本事,還是覺定哪怕自己心中不適也要講妹妹與他的距離拉近一些。萬一有自己不能顧及的時候,有個能人可以護著阿婉也是好的。


    太子卻沒想到,傅硯之會再行一次三跪九叩的大禮。他愣了一愣,卻也沒有阻攔。


    一跪,三叩首;二跪,三叩首;三跪,三叩首……同樣驚了一跳的薛雲圖在對上傅硯之的目光時反倒平靜了下來。


    “臣傅硯之,謝過公主再造之恩。”


    薛雲圖知道,對方謝的不僅僅是這一次。還有那個她早已拋之腦後的“救命之恩”。


    “韻拾,起來吧。”薛雲圖站起身,親自扶起了傅硯之。


    雖然如願以償拉進了他們兩人的距離,但心中莫名更加不適薛密依舊盯著傅硯之腰間的荷包。他一拍腦袋終於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待那兩人分別坐好後,薛密親手解下了自己配著的荷包,同樣是石青色鬆柏紋,宮中繡娘的手藝卻比嘉和公主的好上了千百倍,貢品織錦上的福字紋路一看就是天家才得使用的。


    薛密將荷包交給小太監高集,笑道:“韻拾可是卿的字?可是好極。這荷包便送與卿,免得日後再被不長眼的衝撞。”


    雙手接過荷包,傅硯之躬身謝恩。他直起身子,在高集的服侍下取下了本來佩戴著的,又親自將薛密賞賜的掛了上去。


    然後就在太子的熱切注視下把替換下來的荷包揣進了懷中,最貼肉的地方。


    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薛密狠狠瞪了手慢一步的高集一眼。


    妹妹的繡品被別的男人貼身藏了這可如何是好?一向溫和持重的太子擔憂的幾乎苦了一張臉。


    大家閑聊幾句,傅硯之環視了一圈之後終於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怎不見衛兄?”


    “衛兄?”薛雲圖挑眉一笑,嘴角的笑意意味不明,“懷瑾這幾日因傷告假呢。”


    傅硯之同樣挑了挑眉:“可是在馬上做手腳的人查出來了?”


    薛雲圖微愣了一下,正要答話就被薛密截住了話頭。


    太子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懷瑾不是因此受傷。但做手腳的人也確實查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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