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淩澈猜測,見過薛洛璃的人不多,知道他臭名的人倒是不少。


    先前堂內眾人認出沈思辰,隻猜測身旁的大約是玄靈城弟子,還以為玄靈城來人破解了這古怪迷陣,沒想到竟是薛洛璃?!這本應數年前就死了的人竟重新出現於這方荒郊野嶺!


    眾人聯想起當年的劣跡斑斑邪術橫行,再思及他們是如何莫名其妙陷入了這迷陣又是如何被困在此處,順理成章的認為罪魁禍首便是眼前人。


    隻是兩人同時出現,多少有些不和諧。


    黃泉穀主大為不解道:“沈道長緣何與這殺人凶手在一起?”


    沈思辰道:“說來話長。”


    旁邊一名年輕弟子沉不住氣,直截了當道:“沈道長,當年玄靈城一事鬧得是沸沸揚揚,縱使道長至善至仁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也不該與這妖孽為伍。”


    附和聲討聲此起彼伏,從懷疑警惕到後來的分析頭頭是道幾乎肯定薛洛璃就是始作俑者。薛洛璃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些人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群情激奮,伸懶腰準備回擊,沒想到被人搶先了一步。


    葉華年走到了廟堂正中神色冷漠,眾人不明所以隻能暫時停下話頭。


    “既然曾經受害的沈思辰都不計前嫌,你們插什麽嘴。”


    他說話不留情麵,一些臉皮薄的術士瞬間變了臉色,想要爭辯幾句又忌憚縹緲峰的威勢,隻能忍氣吞聲坐了回去,卻依然惡狠狠地盯著薛洛璃,仿佛他若是敢向前一步定要生吞活剝了。


    一名少年血氣方剛,對葉華年之輩隻聞其名未見真跡,不以為然道:“沈思辰有什麽了不起,你憑什麽這麽說大家。”


    葉華年瞥了一眼那少年,道:“就憑你醜,你笨,你除了一張利嘴一無是處。前輩麵前,有你插嘴的份。”


    此言一出,廟堂內一片鴉雀無聲。葉華年這人少年成名,屬仙門翹楚眾多前輩甚至不是他的對手,然而行事怪異,不重門楣,不重輩分,從未以縹緲峰宗主身份壓過旁人。此時把前輩頭銜搬出來,鐵了心的偏幫薛洛璃。


    既然如此,眾人便將希望寄托在此刻堂內最德高望重的元穆真人身上。他一直靜觀不語,穩如泰山,此時也隻有他的話能讓雙方服氣。


    薛洛璃想起前陣子歪打正著地見到了元穆真人,當日高堂訓誡端肅有道再與當下情景相比不免一陣唏噓。


    元穆真人仔細端詳周圍眾人,望向他的眼神充滿期許。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諸位,現下我們的處境,實不是針對薛洛璃的時候,葉宗主所言有理,恩怨糾葛本就是兩人之事。我們此刻被困無名迷陣中,出不出的去尚且是未知,計較這許多有何意義。”


    沈思辰眼神閃過些微迷惑,快步走到葉華年身邊去探他仙骨,元神穩固靈力暢行,眉間憂慮更甚,道:“葉宗主,身體並無不妥,為何被困?”


    葉華年抽出手,拿出手絹擦了擦,平靜道:“不隻是我,大家的身體都安好,靈力無損。”


    薛洛璃皺眉道:“那為何說你們被困?”


    人群中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明知故問。”引來悉悉索索的讚同附和聲。


    薛洛璃怒極反笑道:“老子明知什麽?把話說清楚,就站在這裏讓你砍如何?不過若是砍了老子你們還出不去,保證在死之前讓你死的更難看,敢不敢跟老子賭一把?”


    他話說的狠絕,陰狠的目光讓視線所及的眾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雖然心裏認定他是唯一的解釋,但誰也不敢站出來與他打這個賭,隻能咬著牙怒瞪著薛洛璃,宣泄恨意。


    沈思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先別惹事,轉向元穆真人恭敬鞠躬,問道:“我們的確是前往青溪居途中恰好經過此地。薛洛璃絕非作惡之人。”


    有人冷哼道:“你如何能保證。”眾人循聲望去,正是最近幾樁事件的親曆者,九霄樓主雲無笙。


    沈思辰見是故人,正色道:“樓主,當日你曾問過我同樣的話,如今我的回答依舊。我一直跟著薛洛璃,從未離開,且事發時他絕無可能在場。若他能在我眼皮底下做出這些事,那亦是我的過錯。”


    雲無笙道:“此事重大,沈道長可是執意要護著他?”


    沈思辰笑道:“並非袒護,事實而已。無論好壞,總有我與他一同受著,總算沒白受這一路餐風露宿。我相信薛洛璃與此事無關。”


    人群中,白子溪默默走了出來,眼神充斥著不甘與憤恨,僵硬地給沈思辰行禮後道:“師兄,當真要為這廝與在場諸位為敵了嗎?”


    沈思辰麵露不悅,道:“師妹何出此言,你應當是最清楚薛洛璃這段時日身在何處,有無可能作惡。”


    白子溪咬咬牙道:“我未見過此人,不知師兄所指。”


    沈思辰聲音漸冷道:“如此,我亦是有嫌疑。各位,元穆真人,我時時刻刻與薛洛璃在一起,他若是作奸犯科,我也逃不出這同謀之名,不妨先問我的罪過。”


    元穆真人慈眉善目,看著沈思辰的目光柔和了許多,點點頭道:“你的話,我自然信得過,相信大家也是一樣。現下無任何證據指向薛洛璃,諸位不好無端猜測,暫且不要再提了。那麽你們來這途中,可有覺得什麽不妥?”


    不妥?沈思辰脫口而出道:“迷霧?”


    葉華年先微微點頭,而後搖頭道:“是,也不是。山霧隻一道幌子,大家都是被莫名其妙引到了這條山路,如同請君入甕般的到了這裏,更可怕的是結界。”


    薛洛璃道:“結界?在哪,我們來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


    元穆真人抬手,指了指他身後,道:“那裏。”


    順著真人手指方向,二人轉過身去看到的竟是來時那道大開的山門。沈思辰扭頭道:“真人所指可是這山門?可我們剛剛進來了。”


    “進的來,出不去。”葉華年冷靜得可怕,仿佛在述說著別人的事,“不信你們試試。”


    沈思辰不假思索地以十成靈力嚐試,果不其然正門一張透明的結界如數笑納。沈思辰又試著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快要踏出門檻時一道強勁的力道狠狠的將他拍了回來,後退十數步才被葉華年抵著停下來。


    匪夷所思,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沈思辰目瞪口呆地回頭,眾人先前的些微期許化為泡影,搖搖頭不再言語,堂內重新陷入死寂。


    沈思辰試了,薛洛璃沒試。若是不成,試了也白試,若是成了,大事不妙。除了元穆真人,還有其他各族年長前輩,他要怎麽解釋自己的靈力竟然可以壓過這些老前輩,簡直是坐實了冤枉自己送上門。


    薛洛璃本是不在乎這些人的看法,再囉嗦拔了舌頭就是。可他不能不考慮沈思辰,還有葉華年。


    這結界看著很眼熟,薛洛璃湊到葉華年身邊,拉著他到廟堂一角坐下,推搡著讓他將前因後果說清楚。葉華年白了他一眼,先說了一句衣服真醜,才慢條斯理將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眾人都是去赴青溪居盛宴,故而所帶弟子不多,不過三五人。各門各派來路不同,本不是都必要途經落霞山的,卻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莫名其妙的被引到了這條山路,從最先被困的黃泉穀,到現在已經曆了兩天兩夜。


    從未遇到過這般詭異的迷陣結界,難免人心惶惶胡亂猜測,難得的是在這種情狀下,竟然無人懷疑發帖邀約的白修羽,可見此人聲譽極高。


    薛洛璃忽略最後一句話問道:“什麽叫莫名其妙鬼使神差。”


    葉華年道:“就是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走在落霞山上了,最終被引到了這個廟裏,真是請君入甕。”


    薛洛璃點頭道:“是是是,甕中捉鱉。小子,你也著了道,不容易啊,有沒有聽到熟悉的聲音?”


    他說著在場縹緲峰九霄樓都懂的話,其他人卻不懂,又有人嚷道:“你怎麽知道其中古怪,莫非……”


    薛洛璃執起一個小石子往那邊一扔,堪堪擦過那人麵部,劃出一道血珠後嵌入後麵的柱子裏。


    “閉嘴小子,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葉華年平靜道:“有。”


    薛洛璃一拍掌:“又來了。修仙界的名士有成者都在這裏了,一網子下去全是大魚啊,嘖嘖。”


    曾經曆過紫閣血夜的弟子有些慌神,怯生生地問葉華年該如何是好,得不到回應便又向沈思辰元穆真人等人求助,可大家都是一般光景,誰能管得了誰。


    許是那見不得大場麵的微微發抖惹怒了葉華年,起身過去就是一腳狠踹,聲音卻是依舊波瀾不驚:“等著便是,何來多言。”


    雲無笙道:“等著什麽?”


    元穆真人也道:“葉宗主可是尋出了什麽門路?”


    薛洛璃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抹到葉華年身上,不顧對方瞬間變得鐵青的臉,道:“既然是請君入甕,當然是等君來了。”


    沈思辰看了眼屋外,子時早已過了。


    葉華年重新坐回去閉目養神,子夜的等待他們昨日已經曆了一次,結果等來的是更多的修仙術士一同掉進了這陷阱裏。不知今夜等來的會是下一個受害者,還是最終他們要尋找的那個。


    薛洛璃盯著正門那處結界,想必在場修仙者該試的方法都已試過,竟也不能逃脫,看來他們都想錯了,即便是修仙界有叛徒此事也不是一人所能為之。


    葉華年冷不丁睜眼道:“不是人。”


    薛洛璃想了想,補充道:“也不是仙。”


    元穆真人突然道:“那便是旁生。”


    沒頭沒尾的對話,令在場有些人不明所以,交頭接耳不斷。沈思辰淡然道:“各位可還記得,修仙者之所以修仙,緣起何由。”


    眾人嘩然,這類弟子考核中的必考題,自是耳熟能詳。


    數千年前六界混戰,人界生靈塗炭,仙神為匡扶六界秩序,出麵壓製鬼族禍亂,並在凡人中挑選根骨品行高潔正直之人,傳於他們仙術法器。若有修行不正者,禍亂世間者,均由修仙界眾術士齊心降服,保人間安寧。從此六界各行其道,千年來相安無事。而當時鬼族在短時間內如瘟疫般擴張的捷徑,便是吸食凡人三魂六魄精元靈氣。


    憶起這段隻存於丹書手冊中的往事,有人聲音不穩道:“莫非、莫非又是?”


    雲無笙冷笑道:“若是,豈不正好?修仙術士本就以降魔除妖為己任,如此禍亂人世,若敢現於人前定群起誅之。”


    薛洛璃譏諷道:“這會兒吹牛成本低啊,你這麽能耐怎麽還被關在這裏了呢?”


    雲無笙被氣得說不出話,隻一個勁的指著薛洛璃,手指微顫。見他猖狂挑釁,其餘術士義憤填膺,又想上前與他理論。


    忽然元穆真人大喝一聲:“都不要吵!”隨後起身,神情肅然快步走到正門前,眾人清楚地看到真人的身形似乎被過電一般猛地顫了一下,好奇地圍了上去。


    待看清屋外的一切,屋內偌大廟堂內仿佛多添了數十座雕像,紋絲不動呆若木雞,唯有一雙雙眼睛透著活人的氣息,卻漸漸被驚詫憤怒恐懼所替代。


    明月當空,廟宇內的燭光穿過窗紗,共同將堂前的一切照的清楚。身著各式各樣修仙門派服飾的弟子們,目光空洞麵無表情的圍在屋外,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渝州清墟觀,宛陵九霄樓……一個個看過去,最後視線落在右邊前排一群弟子身上,薛洛璃拍拍葉華年肩膀,道:“喏,那邊是你家弟子,快去打個招呼。”


    正是那一夜,在沈念星葉華年等人的合力圍攻下仍然逃脫的紫閣弟子。


    其他各派宗主掌門亦是認出了自家叛徒,驚惶不定,連被雲無笙重創後認為斷無生機的弟子也是赫然在列,實為詭異!


    元穆真人深知此刻決不能自亂陣腳,定了定心神沉聲道:“諸位□□不要慌,我等修仙問道數十年,為的就是除魔衛道保人世太平,如今正是名垂青史的時候,不過是自家弟子無需驚懼。”


    他目光堅毅聲音沉著,如定海神針,眾人聞言點頭稱是。雖是生平未見的奇技怪術,卻也是前所未有的良機,紛紛互相鼓勵重整氣勢。


    “啊,年紀大的確實不一樣。”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黏膩的女聲,之前靜如木偶的弟子紛紛向兩邊散開,從中間讓出了一條道。濃霧彌漫的黑森林中,飄出了一道身影。


    說是飄忽,是因為待這影子靠近,才看清她雙足懸空,腳下踩著一團黑霧,藍發藍眸雙唇染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元穆真人往前一步,氣勢絲毫不遜,中氣十足厲聲喝問:“你是何方妖孽!”


    對方捂著嘴發出吱吱笑聲,尖銳得令人心燥難當。


    沈思辰走到眾人前,隔著結界冷靜道:“鬼族禍害,不要張狂。邪不壓正,縱然此刻被你們的邪技困於此廟,不過暫時而已。”


    對方尖銳的笑聲更甚,似乎笑得太劇烈有些直不起身。這般放肆的嘲笑不屑令原本有些猶疑驚懼的術士頓時怒火中燒,心道門派百年威名絕不可斷送在自己手裏,心境轉向魚死網破眾誌成城,反而氣勢大增,提劍怒吼著懲奸除惡降魔伏妖。


    終於笑夠了,對方捏著嗓音道:“把這麽多靈體聚在一起真是廢了不少功夫,現在天地時辰精華正好。好孩子們,走吧,去把它們的元神奪過來。”隨後轉向黑黝黝的叢林身處,恭敬道:“恭請開示。”


    眾人警惕著尋聲望去,卻是一片黑霧看不清任何東西。忽然,一道低沉地聲音響起:“起。”而後黑暗中現出點點幽黃,所有立於廟前的弟子如同提線木偶接收到了指令,齊齊地轉身瞳孔一縮提劍直衝過來。


    站在最前麵的元穆真人沈思辰倏地感覺麵前阻滯消失,氣流通暢,執劍試探果然結界被撤!眾人氣勢高漲一湧而出,拚著為修仙界安危,為門派聲譽,也為自己小命而戰的念頭,與曾經的□□弟子們執劍相殺。


    幸而其中沒有玄靈城弟子,沈思辰不必經曆如此天人之戰,擋去一人的擊殺後著急地尋找薛洛璃的身影,後者心靈感應般踹飛九霄樓弟子後抬頭,與沈思辰視線交匯。


    薛洛璃吼道:“管好你自己!”


    沈思辰會意,專心退敵。沒想到這些被邪化的弟子通過攝人魂魄吸食元神在短時間內功力大增,且人多勢眾。車輪戰下,漸漸地有人開始體力不支,原為赴宴而穿的整潔外衫上暈染出大片血跡。沈思辰和兩名邪化弟子糾纏到屋簷上,附身往下觀望戰局,隻剩下葉華年元穆真人這些名門之主應付得輕鬆一些。


    白子溪一個不小心被擊中左臂,踉蹌幾步滾到了地上。眼看著利刃閃著凶光就要劈下,五步之外,薛洛璃急忙引噬血調轉劍鋒堪堪擋去危機。


    被薛洛璃粗魯地拖了起來,白子溪衣冠全亂,一身狼狽,看清了救命之人後僵硬道:“多謝。”


    薛洛璃冷哼道:“道長是我的,別想他在你身上費一絲情緒。”


    大敵當前,爭風吃醋。葉華年看不下去,和一名白玉觀弟子廝打經過薛洛璃身後時,順勢踹了他一腳,道:“少廢話,做事!”


    眼見廝殺越發凶殘,血光四濺。鬼女飄在半空中,笑得吱吱喳喳拍著手道:“好好好,把他們的精元都激發出來,都吃掉!”


    修仙□□一邊要抵禦強敵,一邊還要護著受傷的□□,倒下的人越來越多,漸漸被壓回廟堂門外一小圈。


    薛洛璃餘光掃到右上方那個笑聲難聽的鬼女,心一橫索性破釜沉舟!手勢驟變將全身靈力灌入噬血內,靈劍如春風沐雨瞬間迸發十倍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陣中劃破數名邪化弟子喉嚨,最後穿過鬼女的身體。


    仿佛被擊落的鳥,鬼女啪地從空中摔下,傷口噴湧出大量黑血,眼神不可置信又惡毒地盯著薛洛璃。


    接著強弩之末飛回的噬血,薛洛璃體力不支單膝跪地,嘴角滲血。沈思辰大驚失色,連忙閃身到薛洛璃身邊扶著他的肩膀,聲音顫抖一個勁地讓他說話。


    薛洛璃沒好氣道:“喊什麽,臭道士,我還沒死呢。”


    原本吸食靈氣正酣地邪化弟子突地目光一變,如潮水退去般收勢,飛身退回叢林邊緣。眾人終於得以喘息之機,又聽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錯,不錯。”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個纖瘦的身影緩緩走出來。烏發雪肌,素衣玉釵,和江南的美女並無二致。眾人一時莫名其妙,視線在這美女與鬼女來回飄移。


    元穆真人到底見多識廣,來者散發出強大的壓製氣息已說明絕非同類。即刻出聲嗬斥道:“你又是何方妖孽!”


    地上匍匐的鬼女哆哆嗦嗦道:“鬼,鬼後,救我。”


    鬼後?!


    修仙界第一次得聞這個稱呼,還沒來得及問問是不是字麵上的意思,那女子微微低頭看了一眼,如視破履麵無表情地左手一收,那鬼女便隨著一聲尖銳的撕叫化成無數顆粒,風一吹就散了。


    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鬼女瞬間化為塵埃,從未見過這等妖術的修仙術士們,原先積攢的氣勢魄力瞬間消匿,不自覺地聚攏回廟門元穆真人身後,唯有薛洛璃沈思辰還跪在原地。


    葉華年有些著急,忍不住出聲道:“薛洛璃!”


    “薛洛璃?”女子低聲重複了一遍,嫣然一笑道,“沒想到你活得這麽好,本不該……”


    沈思辰毫無懼色,沉聲道:“本不該什麽。”


    女子笑道:“沒什麽,來吧,把你們的元神靈力獻給我。”說罷原本溫柔的眼神一改淩厲,嘴角上揚,倏地伸手掌心合出黑色旋風,巨型漩渦隨著女子一甩手撲向薛洛璃沈思辰。


    眾人臉色刷地變白,驚懼嘶吼著“不好”“快跑”卻抵不過裹挾著靈力的旋風勢大力沉,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二人在原處即將被吞噬!


    “砰”的一聲,一道藍色閃電自天而降,劈散了黑色漩渦。巨大的衝擊使得周圍樹影劇烈搖晃,塵埃四起,沈思辰扶著薛洛璃掩著口鼻後撤幾步,葉華年抓著他們的手趕緊退回去,縱使不敵強敵也是人多勢眾的好。


    待塵埃落地,明月照人,薛洛璃再次目瞪口呆,不停眨著杏眼,睫毛粘上的塵埃撲出一道道小纖塵。


    “雪、雪……”


    女子終於撕下笑臉,麵無表情道:“我該猜到,他身懷靈力必有原因。”


    雪凝拍拍頭發上的灰塵,道:“玄素,六界有道,吸食魂魄吞噬精元,大罪。”


    玄素點點頭道:“沒錯,可這一切與我無關。”


    雪凝看了一眼那群邪化弟子,道:“你未親自動手,鬼族兵士聽你指令,同罪。”


    玄素早有準備:“我鬼族兵士並未參與其中。”


    雪凝冷笑,不再多言,一道藍鞭自指尖竄出,直擊玄素麵門。對方早有準備,敏捷避過回身白綾而出,與藍鞭交纏。眾人從未見過此等高深靈力交纏,瞠目結舌。方才還以命相搏生死之間,這會兒興致勃勃地觀戰品味,仿佛眨眼都會錯過精彩的瞬間。


    啪地一聲,玄素如斷了線的風箏應聲落地,雪凝緩緩落下手上力道絲毫不減狠狠一鞭子抽在玄素腰上,疼得她汗如雨下不停地抽搐。


    好不容易緩過氣,抬頭怨毒地瞪著雪凝,嘴唇發抖說不出話。


    “是否有罪,自有定論。滾回你的地方,再敢來人間生事,碎了你元神。”


    ……


    一陣黑霧後消失,眾人如劫後餘生般彈冠相慶。雪凝收起藍鞭,元穆真人雖然不知她身份,但能確定是修仙大成者,忙率眾人拱手道謝,發自肺腑的“多謝仙子”聲此起彼伏。


    葉華年好奇地低聲問:“小子,你認識?誰家仙子?”


    薛洛璃一掌把他腦袋呼開:“雪凝,你怎麽不把她拿下?”


    雪凝白了他一眼道:“這不是我該管的事。還有幾個時辰就天亮,你們等天亮了以後再各自下山吧。”


    雲無笙猶豫了片刻,還是壯著膽子問:“請問仙子,方才那鬼後說道鬼族兵士並未參與其中是什麽意思?修仙界最近發生的這幾樁血案可是他們所為?”


    葉華年接著道:“抑或是,除了他們還有修仙界術士參與其中。”


    雪凝沒有回答,目光一直狠盯著沈思辰,薛洛璃亦察覺到自從雪凝出現,沈思辰的臉色就不太對勁,扶著他的手指微微的顫動。


    元穆真人走到雪凝身邊,恭敬道:“請仙子解惑,還凡間修仙界太平無虞。”


    “沈思辰。”靜默了半晌,雪凝突然吐出三個字,眾人嘩然猜測莫非一切都是沈思辰所為時,雪凝繼續道,“你真是狗改不了□□。”


    仙氣飄飄眉眼如畫的美人,吐出這麽不文雅的句子,換做是誰都無法立時接受,何況是被困了兩日身心俱疲還剛經曆了生死之戰的人。好半晌白子溪才想起來分辨一句:“仙子所指是否有誤會,我師兄不會是……”


    薛洛璃更關心另一件事,急急忙忙打斷她道:“你說誰是狗,誰是屎。”


    雪凝刷地拉下臉道:“你閉嘴。”轉而對元穆真人繼續道:“這事與我無關我不管,至於是誰,想知道自己去查。”


    雲無笙急道:“若那鬼後再來犯……”


    雪凝言簡意賅:“不會,死罪。”隨後拉著薛洛璃的手就要拽走:“你跟我來,我有話和你說。”


    薛洛璃不明所以,隻好撓撓頭跟上,剛跨出一步發現自己另一隻手被沈思辰死死拽著。對方緊抿雙唇,眼眶充血眼神混雜著他看不清的情緒。


    雪凝發現走不動,轉身看到他們三點一線,和其他修仙術士們無辜看戲的模樣,怒從心頭起。


    “放手。”


    沈思辰聽到了,卻置若罔聞,攥著薛洛璃的手更緊了些。方才激戰中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他們倆不同尋常的舉動,此刻更是印證一般不肯撒手,人群中開始有人交頭接耳絮絮叨叨,感慨造化弄人不知緣起。


    雪凝漠然道:“薛洛璃的命是我救的,你最沒資格和我搶人。”


    如同被火苗舔舐一般,沈思辰聞言倏地抽回了手,想要再牽回卻發現人已經被拉遠了,隻留下他的一個人停留在原地。


    玄素離開後,落霞山回歸了往日的模樣。黝黑迷霧散去,一場激戰吵醒了蟄伏的猛獸蟲鳥,大口呼吸夾雜著草木清香的空氣衝淡了喉頭血腥味。


    薛洛璃回頭望去,原本輝煌高大的神廟被密密叢叢的參天大樹分離成無數個星點。等到最後的星光都看不到時,雪凝終於停下了腳步。


    **凡胎,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人經不起這麽折騰,薛洛璃一邊扶著大樹喘氣順氣,一邊斷斷續續道:“大……大姐……你到底要說啥……有……有話好好說……別動手。”黑漆漆的森林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被賣了都沒辦法。


    雪凝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發絲,靠在對麵一棵樹上,黑暗中犀利明亮如獵豹的眼神盯著他,偶爾山風吹過時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薛洛璃終於順了氣,開口道:“多謝救命。”


    雪凝道:“不客氣。”


    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總算放鬆,薛洛璃雙手交疊在胸前,一臉玩味道:“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有。”雪凝語氣平和,與薛洛璃印象中的靈動的模樣相去甚遠,“不過我發現你似乎也有話要對我說,你先。”


    薛洛璃道:“眼神厲害,那我就不客氣了。”鏖戰一夜終幹疲倦,身心俱疲忍不住靠著大樹坐下,繼續道:“一,沈思辰為何認識你;二,除了鬼後還有誰;三……”他越說語速越慢,到最後話到嘴邊都說不出口,啟齒幾次才咬著牙道:“我忘了什麽?”


    雪凝蹲下與薛洛璃平視,淡然道:“一,不認識,隻是見過;二,你心中有數;三,忘了三年。”


    手指狠狠摳著地上泥土,意圖轉移恐慌和顫抖,薛洛璃壓著聲音道:“什麽時候見過,為什麽……為什麽會忘了三年。”


    山風呼嘯愈盛,淹沒了薛洛璃的聲音。雪凝往前跳了幾步,一手覆在他嵌入泥中的手上,另一隻手輕挑他下巴對視:“一,你死了以後;二,你要求的,剛醒過來就這麽鎮定的提這種要求,真是意外。”


    “我的要求?”薛洛璃滿臉不可置信,喃喃道,“不記得,我什麽都不記得。”


    雪凝道:“這是自然,費了我不少功夫,把你那兩年的記憶,哢嚓哢嚓。”她伸出手在空中比劃,“剪幹淨。”


    拚命地想在腦子裏把東西挖出來,但是什麽都抓不住。薛洛璃用力抱著頭,把那一句句他聽不懂的話全都湊起來想要拚接,仍是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忽然間胸悶難擋,靠著樹大口大口地喘氣,手指揉捏眉頭緩解痛苦。


    淩澈,沈思辰,葉華年的話,還有那些看不清四周看不清背影隻能聽到模糊聲音的夢魘。靠自欺欺人的剪碎回憶來逃避,他究竟經曆了什麽,為何而死,又是怎樣的絕望。


    雙眸因劇烈疼痛溢出了淚珠,順著臉頰滴入枯葉泥土中。此時一隻手撫上他前額,純淨的靈力如清冽的泉水緩緩注入他體內,衝散鬱結滯塞之痛,徹入心肺骨髓的疼痛稍稍緩解。


    薛洛璃眨眨眼,透過被水汽模糊的視線,他看到雪凝眼底似乎藏著擔憂。


    “小子,你可別說讓我把你那記憶給你找回來的話。”


    薛洛璃低聲道:“可以辦到?”


    雪凝苦笑道:“可以,隻不過我猜你找回來之後,就會想再次毀掉,姐姐可不陪你玩了。”


    教言三千,不及親身一曆。恍然大悟的話,與深藏腦海中還未拔除的絕望恐懼,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不可說不可碰,萬劫不複。即便如此,還是不甘心。


    “你……幫幫我……”


    沉默了許久,久到山風吹落新的枯葉在地上鋪就一層,雪凝重新伸掌抵在他額上:“閉上眼睛。”


    依言閉緊了雙眼,有些緊張手指顫抖,一股比之前更強勁的靈力如噴湧的泉水灌了進來,直衝各處靈穴結點,意識開始渙散,薛洛璃喃喃自語著困擾許久的問題:“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幫我……”實在支撐不住,陷入無盡的混沌。


    “神,鬼,人,無二無別。都困於恩怨情仇,因果循環,七情六欲中無法脫身,總以為到達另一個境界便能脫離紅塵苦海,其實不過是重複同樣的錯誤,有何分別。先睡吧,睡醒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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