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富貴的屏風一側,掛珠簾幕伸出一隻手來。


    白玉一樣的手,手指長而纖秀,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還塗著淺淺一層的鳳仙花汁,讓這隻手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形態美。


    單單隻是看見這隻手,便讓人覺得她與其他女人的與眾不同。


    隻見這隻手緩緩掀起了簾子。


    也無聲無息地掀起了男人心裏的某處柔軟。


    意識到後楚雲卿開始氣惱起自己,他在心底竟然萌生起了期待,就好像一個懵懂初戀的少年。


    他閑著的那隻手便用力攥緊,指甲陷進掌心,借疼痛讓自己逐漸萌動的心回轉。


    心情稍複後他忍不住去看煊,發現煊目光仍是呆滯,神情也仍是癡癡,於是相握的那隻手便用力捏他,心裏更氣他又不是沒見過女人,怎麽這麽快就也沒了定力?


    ——我風月燭出身、閱人無數的煊大公子,你的職業操守跑哪去了?


    匯集楚雲卿各種怨氣的這一捏非同小可,疼痛讓煊看向他,眼底閃著由癡到驚,再到痛的複雜光焰。


    煊此時的眼神,楚雲卿竟讀不懂了。


    皺眉之際,那女子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雖未抱著琵琶,麵上卻罩著一層麵紗,隻露出一雙如皓月般波光瀲灩的媚眼。


    媚眼如絲,正淺淺打量著闖入的兩個男人,仿佛在窺探潛藏在他們心中的秘密。


    楚雲卿也在訝異打量著她。


    雖然看不見她的長相,但那自潔白教服的襯托下所散發出的嫻雅氣質,使她看起來真的宛如一朵清水中盛開的白蓮,讓人心裏感覺有種說不出的高雅和美麗。


    這女人的身影與坎兒村看到的神像相重疊,楚雲卿沉吟片刻,試探著道:“你是……聖女?”


    還不及答,這時大門被人用力推開,萬景明優先闖了進來,身後緊跟烏壓壓的一大幫人。


    “月兒……你沒受傷吧?”


    秉節持重的萬莊主竟然也會流露出擔驚受怕的表情,真是讓人驚訝。


    所來人馬立即將楚雲卿二人團團包圍住,萬景明已走到女子身邊,見她不語又再詢問了一遍,這一遍語調更加溫柔,一掃教主平日之威嚴。


    女子隻是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沒事,萬景明籲了口氣,然後又狠狠瞪向楚雲卿。


    楚雲卿也以眼神回敬,眸中促狹之意已大過訝異。


    “對你,還真是小看不得,竟然能被你從地牢裏逃出來,還找到這個地方。”對著楚雲卿時,萬景明的臉色已恢複成嚴肅之色,“看來若不給你吃些苦頭,你是不會老老實實的了。”


    “萬教主何時有了菩薩心腸?”楚雲卿挑釁地笑,“這世上隻有一種人最為老實……”他眼神一變,氣度已有了楚家將軍的凜然,“——那就是死人。我想這道理萬教主不會不明白。”


    萬景明冷哼一聲。一個口口聲聲要求死之人,卻發出凜然殺氣,這哪裏是在求死?這分明是在叫囂。


    “你想死老子成全你!”


    楚雲卿斜眼瞟向說話那人,刀鋒將至,看那刀法即便用手去接,倒也不算逞強。


    這時身後忽起勁風,那邊刀刃已離楚雲卿人頭還剩半尺,隻聽一聲清脆的“叮”,那刀忽被震飛,釘在一旁的牆上,就好像刀與牆壁本就是一體,此刻更是形影不離。


    萬景明收起掌風,瞪著出手那人,那人正扶著手腕呼疼,感受到淩厲的目光,趕忙低下了頭。


    “聖女麵前,安敢放肆!我讓你動手了麽?”


    萬景明一字一字說的很慢,卻是滿滿的威嚴。


    那人便將頭垂得更低,身體也開始微微發顫。他知道這一下他本該死了的,他發抖是因為他更知道,以後的日子決計不會比死好過。


    萬景明自然沒有菩薩心腸,可他出手為何隻用了兩成功力?


    那是因為男人天生都是開屏的孔雀,既愛炫耀,又要讓人覺得他氣度非凡——尤其是在他愛慕的女人麵前。


    在一朵清雅深幽的清蓮麵前,怎能見紅呢?


    “沒嚇著你吧?最近忙著那件大事,對底下人疏於管教了。”


    可萬景明的柔聲細語根本沒傳進那女子耳中,她的視線始終盯著楚雲卿看,眸中流光溢彩,不知她在想著什麽。


    萬景明隻好幹咳兩聲,重看回楚雲卿,道:“你這般求速死,是因為知道,落在我手裏的人,死遠比活著痛快,是麽?”


    “嗬,得了吧,我知道你根本不會殺我們的。”


    萬景明好像很吃驚,道:“哦?”


    楚雲卿毫不隱藏他的譏誚之意:“因為我已知道,你要留著我們的性命,去釣樂陵王這條大魚。”


    “民不與官鬥,我為什麽要去找官府的麻煩?”


    “那是因為樂陵王已經開始找你的麻煩,所以你才決心要除掉他。”


    萬景明道:“我與這位王爺素無交集,他幹嘛要找我的麻煩?”


    楚雲卿一字一字道:“因為廢棄石礦場!”


    萬景明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但瞳孔卻已開始收縮,他忽然揮了揮手,高聲道:“你們都退下!”


    等那些教眾都離開後,萬景明才沉著臉接著道:“說下去。”


    楚雲卿道:“樂陵王口中那些失蹤的百姓,其實是被你弄到廢棄石礦場做苦力去了,不是嗎?樂陵王若舉朝廷之師攻打白蓮教,這廢棄石礦場也就暴露了,你的資金來源也就此切斷。”


    萬景明:“……”


    楚雲卿道:“更慘的是你萬莊主的身份也將完全暴露,不但萬景山莊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你自己也逃不過各方勢力的追殺。所以,你要先發製人。”


    萬景明道:“繼續說。”


    楚雲卿道:“你本想暗中除掉樂陵王,可惜都失敗了,使得你不得不改變計劃,改讓樂陵王自投羅網,所以你就利用了我,故意讓手下在我們歇腳的飯鋪露臉,好讓我跟著進到你們設好的甕中,捉住我,引樂陵王來你的巢穴。”


    楚雲卿冷冷一笑,“在你的萬景山莊殺人,自然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萬景明道:“就算我的局布的再好,他若不來,我豈非也是一事無成?”


    楚雲卿道:“你已料定他會來,你很清楚樂陵王的為人,而且,‘楚將軍’若是在樂陵王的封地被殺害,朝廷一定會追究他的責任。這位王爺的尷尬處境,我想你一定比我知道得還要清楚。於公於私,他都已被你逼到必須來營救我的地步。”


    萬景明看著楚雲卿,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過了很久,他忽然笑了笑:“想不到你居然很聰明,如此年輕就有這般機敏頭腦實屬難得,殺了你……的確可惜。”


    忽然間萬景明的氣場便壓迫過來,不輸深冬的寒風。被這股氣場所壓,就好像被巨蛇纏身般,喘不過氣。


    “然而……又留你不得。你知道的太多了,我看你這張嘴也是閑不住,若被你繼續口無遮攔下去,隻會壞我大事。”


    楚雲卿額際已冒冷汗,麵上鎮定也勉強能維持幾分,“喲……殺了我,可是釣不到樂陵王了哦。”


    “他已知道你在這,而我也故意放出了消息,作為棋子,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離盤了。”萬景明笑容淡淡,依舊不失萬莊主的風範,隻是那抬起來的手卻不似他麵上的那般春日暖陽,而是咄咄逼人。


    方才他出手震退教眾時,楚雲卿已知道自己不是對手,而那時的萬景明,也不過用了兩成力。


    而現在看這架勢,他已打算使出全力,倒也算是對楚雲卿最大的敬意。


    ——唉,果不其然,楚雲卿輕輕歎氣。


    然後就是笑的賤兮賤兮,眸中那抹屬於他獨有的不恭之色便更為明顯,“棄子爭先?萬莊主果然是個好棋手,雲卿圍棋雖不濟國手,卻也有自己經久不敗的妙招。”


    “哼!去說給閻王老子聽吧!”


    勁風撲麵,楚雲卿卻毫不畏縮,迎著那掌風,楚雲卿將最後四個字悠然吐完:“截殺大龍。”


    萬景明的掌擊這時也至,一擊必殺的去勢卻因這四個字忽然停滯,隻留運掌所帶的勁風自楚雲卿耳畔呼嘯而過,胡亂地吹起他束紮的發。


    可他本人卻格外鎮定,直視著咫尺之距的手掌,雙眼炯炯有神。


    截殺大龍,楚雲卿話裏有話。


    “你……什麽意思?”


    “抱歉喲,樂陵王不會來了,你用不著再瞪,的確是我做的手腳。”


    四個字,便讓雙方立場完全顛倒,萬景明的表情就忽然僵硬。


    楚雲卿凝視著萬景明,就像是貓在看著爪下的老鼠,微笑著接道:“萬教主想不到吧?在馬車剛一進入萬景山莊禁區的時候,我便已通知了我的副將,告訴他,‘不要來’。”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連篇?”


    “萬教主見識之廣,必然知道楚將軍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隨身帶著一塊令牌。”


    萬景明當然知道,他既要對付這個人,必然要查清他的所有底細。


    楚雲卿道:“那麽你不妨搜搜看,這令牌我身上還有沒有?”


    這話擺明了東西已不在他身上,他自然不必去給他抓癢。


    楚家令牌,看楚家人向來貼身攜帶,世人都以為這是可號令三軍的虎符,然而這是個錯誤,楚家人丟此令才是真正賦予了它使命。


    隻因楚家人驍勇,向來都是身先士卒,那麽兩軍交戰,誰強誰弱不好論斷,被俘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楚家人發明了這獨門密令。


    ——逢危須棄,見令鳴金。


    直白點說,就是——敵營有詐,不必來救。


    現在這令牌,想必已到了元青手上,那麽他就一定已經明白楚雲卿的意思,不會坐視讓樂陵王羊入虎口。


    好個楚雲卿!原來早已是成竹在胸。


    萬景明動怒道:“你一直都是在裝的?”


    這句問沒意義,楚雲卿不打算回答,明波直視萬景明,忽然像個書生優雅:“中盤翻盤,是和棋還是殘局,我等教主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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