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輕紗下,女子悄聲無息地輕笑。


    就像是陰雲密布的深冬之夜時,忽然自雲層中傾瀉出的一縷月光,銀輝將無邊黑暗驅散,也將人的身體輕輕擁抱,讓人心裏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溫暖,說不出的恬靜幸福。


    女子的眼波也溫柔如春月,看著楚雲卿的目光充滿欣賞。


    利用楚雲卿誘使樂陵王前來萬景山莊,本就是萬景明下的一步昏招。


    在自己地盤就可以想做什麽做什麽,這想法固然不錯,但凡事就如劍之雙刃,有利就有弊。


    獵物跳入陷阱,自然是沒什麽弊可言,可如今羊不落套,楚雲卿又給他通了消息,萬景山莊已暴露無疑。


    樂陵王雖然在朝廷上沒什麽影響力,但像他這種有著悲慘際遇,又愛國愛民的好王爺,自受江湖中人尊重,他若將萬景山莊的汙點挑明,江湖各個名門正派自然不能容忍,武林盟主想必一定會過問。


    這當然不是萬景明所希望的。


    和棋,萬景明棄械投降,所有罪名全由他一人承擔,查封石礦場,遣散教眾,不用血流成河,萬景山莊對外依然可保聲名;


    殘局,萬景明執意與朝廷作對,最終引來朝廷和武林各派追殺,白蓮教惡行昭然若揭,萬景山莊百年聲名毀於一旦。


    這兩步棋,楚雲卿都沒有把他的生死計算在內。


    不過,就算萬景明提掉楚雲卿這枚子,最後也是落得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萬教主不妨現在就把我們殺了陪葬,反正到時會遺臭萬年的是你萬家又不是我楚家。”


    可若真殺了他,樂陵王又怎會給和棋的餘地?


    這個楚雲卿,還真不是一般的混賬!


    一句相激,再加上聖女的一聲輕笑催化了心中所有的怒火,萬景明忽然抬起頭,瞪著楚雲卿,雙拳攥緊,咬著牙,人亦開始變得瘋狂:“一個一個……都來阻撓我……阻撓我的人……殺!”


    他人突然暴戾,憤怒完全占據了理智,運掌成風,是要對楚雲卿和煊下殺手。


    楚雲卿第一反應就是挺身護在煊身前,手臂橫伸,自成堅盾,將煊完全庇佑,然後氣運丹田,準備承受萬景明千鈞一擊。


    就在此時,一直在後麵靜默的女子微微抬了抬右手。


    七點寒星,閃電般射入了萬景明的背脊,形狀非常美,就好像以背脊為天幕,重塑了一個鮮血版的北鬥七星。


    萬景明雙眼飛突,臉上由瘋狂扭曲成不可置信,他連扭頭看她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斷了氣,倒下,阻擋她視線的障礙就這樣除去。


    現在,楚雲卿終於看到了她的眼。


    她的眼波本溫柔如春月,可現在,那抹月色卻仿佛被陰影吞食成為月食般,變得冷漠銳利。


    女子也在看著他們,看著挺身護在煊前麵的楚雲卿,那銳利之下便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麵罩下,隻有她本人知道的一抹淺笑彎起。


    楚雲卿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萬景明,冷冷道:“閣下痛下殺手,是因為他已經沒用了麽?”


    七枚透骨釘,釘釘催命,而更可怕的,是這名女子出手時的快,狠,準。


    這三訣是暗器的基本功,可是要想真正做到,卻並不容易。


    雖然是背後暗算,可是想要在暴怒狀態下暗算萬景明也非一件容易的事,顯然她發暗器的功夫已經到了很高的境界。


    女子看著他們,手又抬起!


    接下來就輪到他們兩個了麽?楚雲卿緊盯著那隻手,對煊道:“退後。”


    可自那潔白衣袖中躥出來的卻是一股輕煙,快速衝楚雲卿臉上噴了出去。


    楚雲卿意識到不好時已為時已晚,那煙霧就像有意識般,從指縫鑽入口鼻,捂著鼻子的手漸漸脫力,視野朦朧,倒下的一瞬間他看見那女子正步步靠近,他咒罵了一句“混蛋”,眼簾漸漸輕閉。


    再次醒來時已是三個時辰後,楚雲卿猛地坐起,慌忙打量四周。


    還是那個房間,煊就跪坐在他旁邊,一臉憂心地盯著他看。


    他們沒死也沒事,而門外卻火光衝天,喊殺聲一片。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煊遺憾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是剛醒沒多久,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萬景明的屍身仍趴在一邊,那不可置信的扭曲表情已僵硬。楚雲卿走近他,蹲下,瞧了瞧周圍由萬家曆代興建的一梁一木,再垂首瞧他屍身,歎道:“窮其一生,卻落得個死不瞑目,你說你圖的究竟是什麽……”


    苦心經營,各項籌謀,甚至不惜將家族兩百年的聲譽都賠進去,可曆盡千辛萬苦之後換來的卻是這個結果,實在讓人唏噓。


    然而屍體不會答他,楚雲卿搖搖頭,伸手去闔他雙眼。


    外麵嘶喊聲越來越近,教主既死,白蓮教肯定要生變故,是非之地,已不宜久留。


    楚雲卿道:“走吧。”


    煊應聲而起,邁出一步,又停下,頭偏轉又向後流連,孜孜以求那抹清幽身影,眸中再隱不住淡淡悱惻之色。


    她走了。


    隻留被她輕觸過的掛珠簾幕,隨著自抱廈穿堂而過的風發出輕微的聲音,聽來如若歎息。


    突地後腦勺被猛敲一記,這回二爺下手賊狠,煊腦瓜很快腫起一個包。


    揉著發疼的地方,煊滿臉疑惑:“二爺,幹嘛打我……?”


    楚雲卿不爽的表情在他視野前不斷放大,眉角抽搐,皮笑肉不笑:“幹、嘛、打、你?”黑臉貼近,最後在煊咫尺前匯聚成一道低沉陰影,“從進門開始你就一直盯著那個女的瞧,滿臉癡相,當我死了不成?”


    煊沒料到他是要抱怨這個,吞吞口水一副訝異狀:“呃……”


    被氣場所壓,想躲,奈何楚雲卿卻步步緊逼,最後將退無可退的煊頂在牆上,伸手捏住他下顎,眯眼道:“怎麽,這麽快眼裏就已沒有我的存在,想要另尋新歡了?”


    煊汗顏:“……二爺,您這是……哪跟哪?”


    “哎呀,還是說,我‘悅人無數’的煊大公子,現在才是情竇初開,讓人家給迷住了。怎麽……我不如她?”


    窗紙外的火光一閃一閃,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


    煊斜眼瞅瞅外麵,眼珠子又轉回來,賠笑道:“二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楚雲卿低嗬一聲,手勁微鬆,溫柔撫上煊的臉頰,流連片刻又向下,順著他鎖骨畫線,“那就是不如了?”


    “二爺,我沒說這話……”


    “哼……”楚雲卿忽然一口咬住煊脖頸,輕咬吸吮,很快留下一個紅印,“也從我這學一件事吧,你家二爺,度量很小的。”


    手刀劃開他前襟,胸膛袒露,楚雲卿唇瓣也下移,咬住一點,聲音含糊傳來:“你最好用身體記住。”


    煊吃痛,卻也隻能由著他亂來,也由著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門“砰”地被用力推開,光線順著門扉優先闖入,緊接著衝進來三個人影。


    那三人神情本是焦急萬分,看見牆邊的那兩人時,紛紛傻住。


    倒是樂陵王定力最深,吃驚不過一瞬,很快他又鎮定從容,倚靠在門柱邊,似笑非笑看著辦事的兩人,“我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雪鷹尷尬笑笑:“爺,要不我們先去搜搜別的房間?”


    這二人正欲扭頭走人,忽然背後傳來楚雲卿暴跳如雷的一聲:“混蛋!”


    這一聲倒讓處於石化狀態的元青還了魂,他品出二爺語氣裏的暴怒,雙膝“噗通”一聲跪地,視線在地板上打轉,惶恐喃喃:“屬下無意窺探二爺私人興趣……”


    楚雲卿早已放開了煊,怒吼:“誰讓你們來的?!”


    樂陵王主仆二人對視一眼,然後趕忙擺手,道:“唔,我們沒來過、沒來過。”


    可主仆二人誰都沒挪動腳步,表情古怪,像是在極力憋著笑。


    楚雲卿繼續問跪著的元青:“寧兒呢?”


    依舊是樂陵王搶著回答:“在陵州安置,絕無危險。”


    楚雲卿垮下的俊臉這才稍有好轉,但依舊是多雲,難免再落場雷陣雨。


    外麵遠處依舊火光衝天,廝殺聲成一片,就像在戰場,可這邊這幾人卻像是入定了桃源界,外麵衝突不理,危險更是不覺,生氣的生氣,看戲的看戲。


    “元青!”


    跪在地上的元青聞聲將頭埋得更低,額頭角也滲出了細汗。


    多雲終究還是沒轉晴,雷陣雨來得好快。


    楚雲卿已將他拽起,快手從他懷中摸出楚家令,瞳仁驟縮,“‘逢危須棄,見令鳴金。’既拾此令,為何不從?你眼睛是瞎了嗎?”


    這一聲整耳欲聾,已然蓋過遠方廝殺聲,這奔雷擬的還真是入木三分。


    樂陵王忍笑,搶著道:“楚將軍說這話,元青可是會傷心的喔。”


    王爺開口幫腔,楚雲卿再氣到牙根癢,也不能不買賬。


    “本王要求來的,而且,你是不是更有話要對我說?”


    一句話宛如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他所有的脾氣。


    若說不遵命令行事,楚雲卿有臉指責元青的不是?


    兩百鐵騎未損一卒,受騙民眾已被控製,萬景明殘黨也已盡數殲滅,隻有那名女子如過眼雲煙般消失了蹤跡。


    嚴格說來,這場勝利得的並不榮耀。


    情報已共享完畢,樂陵王雙眉一擰,比起這場勝利來得是否榮光和聖女去向,他更憂心另外一件事。


    “廢棄石礦場啊……還真是被他們占據了一個不得了的地方。那裏距離西閣國邊境線太近了,若是處理不好,驚動了鄰國,西閣國的新王絕對不會像他爹當年一樣,隻當個悶聲葫蘆。”


    當年先皇駐軍在此監視西閣動向,而後又發生那麽大的事故,西閣又怎會不知?隻是寄人籬下為圖安定假裝不知情罷了。


    可如今,西閣的新主不好惹,而武襄紅日又懦弱,新仇舊怨疊加一起,難保西閣不會倒戈投靠到北齊那邊去。


    先皇和弟弟雖無情,但畢竟他紅明身上留著的是武襄家的血。


    “去看看。這一回,楚將軍務必得聽從本王指揮。”


    樂陵王終於挪步,出門前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腳又跨回,視線盯在地板那具屍體上。


    “雪鷹,去告訴靈鷲將火種引來。”


    樂陵王這是要燒掉萬景山莊?


    楚雲卿立馬出聲:“王爺!……”


    “楚將軍,我已說過,‘務必聽從本王指揮’,你隻需回答‘是’就夠。”


    這一聲已帶著皇家血脈獨有的威嚴,楚雲卿怔怔,脫口回了聲“是”,而後又為自己被他氣場所壓暗暗吃驚。


    樂陵王眼裏第一次掠過一道冰冷,“紅蓮業火,燒盡一切罪惡。火葬,不是很好麽?”


    楚雲卿看著樂陵王的背影訥訥,頭一次覺得,這個男人是這樣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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