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出門接電話。


    “周先生有事麽?”


    “喜歡什麽顏色?”


    蘇葉怔,“什麽?”


    他沒有重複一遍,留足時間給她緩衝。蘇葉是聽清了,隻不過覺得莫名。


    翻文件的聲音一直持續,忽然哢嗒一聲,似乎是文件被合上,蘇葉心頭一咯噔,趕緊說:“藍色。”


    “嗯。”他掛斷了電話。


    1:14,通話結束時間不怎麽吉利。


    蘇葉看一眼天,回到寢室。她收拾好電腦打算出門,趙瑋伊留了她電話,“裝好我給你打電話哈。”


    蘇葉看看空調功率,“學校限電,電費有限製,功率也有。”


    拉各斯電力短缺,學校用電由rc捐贈的私人電力係統提供,平時很是節製。


    趙瑋伊滿不在意,“已經跟學校申請過了,以後你就跟姑奶奶我享福得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蘇葉挑挑眉,點頭,“行,那我先走了,安娜的東西,最好別動。”


    趙瑋伊兩指並攏點額角保證:“得令,母夜叉似的,我還不稀的搭理她呢。”


    如此最好。


    蘇葉在圖書館裏坐了半小時,就收到趙瑋伊短信——“完事兒啦,恭迎小主回宮。”


    “......”


    不出五秒又一條——“快回快回,急需一個人。”


    rc的人工作效率還真不賴。


    回寢室的路上她給安娜去電話。


    蘇葉問:“你怎麽樣?”


    剛碰上就不對盤,不太對勁。


    安娜說:“怕她大小姐太囂張,給個下馬威。”


    蘇葉笑,“你大概是閑著了。”


    “順便而已,其實是我男朋友過來出差。”


    或許新元素的注入,總是讓舊元素下意識抱團。兩人幾乎是瞬間熟稔起來,住一起這麽久了,蘇葉現在才知道安娜有男朋友。


    蘇葉說:“……去度*吧,掛了。”


    敢情是把爛攤子扔給她了。


    蘇葉回到寢室,房裏已經恢複整潔,幾個男人應該是走了,趙瑋伊蹲在行李箱和衣櫃之間,整理衣服。


    見蘇葉回來,她跳出來,“帶我去買生活用品吧,我請你吃飯!”


    “校門口右拐有條街……”蘇葉沒說完,想起今天是周六,“算了,我帶你去吧。”


    趙瑋伊蹬著十公分的高跟鞋出門,蘇葉看了一眼,“走吧。”


    出了校門,趙瑋伊驚訝,“怎麽店鋪都不開門?”


    蘇葉說:“今天周末。”


    “周末為什麽不開?”


    “因為周末要休息。”


    “我天非洲人是有多懶,放著生意不做寧願窮。”


    蘇葉笑了,她之前聽說,中國人的店鋪周末營業被舉報不正當競爭,理由就是大家都需要休息。


    蘇葉招手攔車,說:“你要習慣。”


    “蘇葉,你笑起來真好看啊,不過比我還差......點。”趙瑋伊頓聲了,“我天!”


    她瞪大眼睛看著髒兮兮油膩膩的黃色小麵的,遲疑了好半天,司機催促了才不情不願地上車,“那我們去哪裏買?”


    “大型商場還是營業的。”


    她驚呼:“這還有大商場?”


    蘇葉抿嘴,輕歎口氣,“……這是一國經濟中心。”隻是貧富差距大罷了。


    車子晃晃悠悠,汗臭熏天,趙瑋伊仗著車上的人聽不懂中文,一路吐槽,最後說累了趴在蘇葉肩膀睡覺。


    此間蘇葉接到一個電話,聽到日語她眼眸忽地抬起,“淺川先生。”


    “蘇小姐好記性,我看蘇小姐今天沒課,不知道晚上可否請蘇小姐小聚?”


    蘇葉把頭偏過另一邊,小聲回複:“非常抱歉,我晚上有約了。”


    “哦?那非常遺憾,不過沒關係,我先排著隊,明天,後天,都可以。”


    趙瑋伊還是悠悠轉醒,蘇葉趕緊結束通話,“再見淺川先生。”趙瑋伊嘟囔一句,“你在說日語嗎?”但沒等答複她又睡去了。


    到達購物中心她立刻活了過來,“還像模像樣的呢,這個超市我在迪拜見過!”


    超市裏人不多,收銀員窩在櫃台後打盹,趙瑋伊推了滿滿一車東西,有零食有日用品,因為不知道哪個好,所以每樣都挑了好幾種。


    她翻著錢包,“落地後我沒取過錢,不知道我現金夠不夠,這邊刷卡墨跡半天。”


    “八千五百四。”蘇葉問,“夠嗎?”


    她瞪大了眼睛看蘇葉,蘇葉攤攤手,“這個數當然是奈拉,折合人民幣494塊。”


    趙瑋伊當然不是疑惑這個,“你怎麽知道我這些東西多少錢?”


    收銀員報了價格,分毫不差。


    趙瑋伊愣怔地看著三個大號購物袋,“而且你拿計算器了麽,換算人民幣這麽快?”


    拿計算器也還得想一下怎麽算吧。


    蘇葉給她提了一袋,“安娜搞金融的,每天化妝都聽廣播,有說匯率。”


    “記匯率容易啊,但計算也太快了吧,總價呢,怎麽知道的?”


    “你拿的時候順便看了看價格。”


    所以她記住了所有商品價格並迅速相加......在腦子裏!?


    趙瑋伊問:“蘇葉你學什麽的?”


    “計算機。”


    “你是計算機嗎?”


    “……”


    從超市出來天色很暗,趙瑋伊仰天長嘯,“難怪非洲窮啊,來趟超市得花半天,這效率怎麽致富!”又衝蘇葉道,“都這點了,我請你吃飯!”


    話音剛落便是一聲悶雷,烏雲湧動,快得肉眼可見,地麵卷起風,雨來得又急又凶,完全沒有征兆。兩人趕緊跑回屋簷下。


    眼下回程都成了問題。


    蘇葉的手機鈴聲在雨聲裏幾不可聞,她見是薑姨,便接起。


    “蘇葉啊,明天下午你得空嗎?”


    “得空的。”


    “我忘了跟你說,年展開幕式那天有晚宴,明天我帶你買禮服去。”


    蘇葉說:“禮服我自己準備就行。”


    “你總是......”薑蓉歎了口氣,知道多說無益,“罷了,穿好看些,別總是虧待自己,你這孩子。”


    “謝謝薑姨。”


    掛了電話趙瑋伊問:“你要買禮服啊,這破地方跟個三線城市似的,能買到像樣的禮服嗎?不會是一大塊布鑲上五花十色的假寶石吧?”


    蘇葉哭笑不得,問:“東北人都穿花褲衩嗎?”


    “不啊。”


    “內蒙人都住蒙古包?”


    “不啊。”


    蘇葉問:“那非洲人都光膀子打赤腳?”


    “不、啊。”趙瑋伊忽然開竅般,“對哦,這裏有石油,富得流油的人多了去了。”


    蘇葉:“……也可以這麽理解。”


    趙瑋伊忽然眼神賊兮兮的,說:“比如周先生……哎,蘇葉,你怎麽認識周先生的?我聽說周先生……”


    蘇葉打斷她:“還是先想想怎麽回去吧。”


    “這雨怎麽說來就來,”趙瑋伊望天嘟嘴,又突然有了主意,笑嘻嘻地拿出手機。


    “淩大哥,是你說有麻煩找你不用客氣的哦,我和我室友被雨困在市中心啦,我室友啊,對,是蘇葉啊……”她衝蘇葉眨眼睛。


    “好好好,那我把地址發給你哦。”


    掛斷電話她拍蘇葉的肩,豪氣衝天,“搞定!”她仍不肯放過蘇葉,“剛才淩大哥都問到你了,還說不認識周先生。”


    “認識,不熟。”


    “那說說,怎麽認識的?”


    蘇葉微微笑,“天下華人一家親,比如我和你。”


    “……這算幽默嗎?”


    趙瑋伊話癆,話題跳來跳去,蘇葉偶爾應一句,聊了沒一會兒淩數就到了。趙瑋伊蹬著高跟鞋一溜煙就上了車,淩數下車來給她提東西。


    蘇葉把最後一袋遞給他,正要上車,淩數鎖了車門,說:“蘇小姐,麻煩您再等一下,先生會來接您。”


    蘇葉挑著眉,還沒答話,趙瑋伊第一反應:“我今天約了蘇葉吃飯的!”


    淩數上了車:“趙小姐,約人講究先來後到。”


    話音未落車子已經駛出,後尾燈閃了一下。


    蘇葉站在原地,看著暗黑天際下的雨簾發愣——先來後到,what?


    她有時候真是不希望自己記性太好。上次去拿手機,不正是要請她吃飯麽,最後沒吃成,倒是代他下了盤棋。


    如此算他倒真是“先”的那一個。


    蘇葉等人的時候喜歡默念秒數,數到403的時候,她看看手機計時器,407秒。誤差五秒之內,還不錯。注意力沒分散。


    黑色轎車停在蘇葉跟前,車燈光閃了一下,僵屍臉撐了把黑傘下車,卻見車那邊蘇葉已經自己開車門上了車。


    她上車急匆匆的,車門一開,帶著腥味的風灌進來,一股濕氣伴隨她的落座撲在周浦深臉上,“砰”的一聲車門合上,周浦深皺了眉。


    他的車沒有一點裝飾物,暗紅色座椅,黑色腰枕,黑色肩墊,微光裏皮質泛著低調的光澤,看起來潔淨嶄新。


    幹淨的車墊上,皮鞋鋥亮,沒有因為雨天沾上一點泥漬;鞋上褲縫線齊整,褲管筆直,沒有一點褶皺;白色襯衫沒入褲頭,平平整整;西裝沒係扣子,領帶夾上有低調的花紋。


    他是個十分講究的人。


    蘇葉才注意到,他今天是帶了眼鏡的。


    窄邊的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鷹眸的戾氣,乍看著溫和斯文。他靠坐著,手肘撐在扶手上,手腕微曲,手指在下額摩挲,斜斜地看著她。


    他把眼鏡一摘,忽然傾身湊近蘇葉,她立刻坐直了,脈搏突突直跳。


    去他的溫和斯文!這雙眼眯起來分明讓人打顫,那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件器物。


    蘇葉是人不是器物。她說:“周先生。”


    “嗯?”


    “不過一頓飯,周先生不必掛心。”


    他忽然笑了,不是勾勾唇角,是著實笑出了聲,一聲,兩聲,都不達心。蘇葉這一句話說出口以後也自覺不妥,掛心?恐怕是自己多心。


    與周浦深的對話常常這樣有去無回。


    下車時蘇葉還保持高度緊張的樣子,周浦深看他一眼便下了車,等她跟上了才問:“西餐,中餐,日料?”


    還是豪斯酒店,看來後院的小樓,是他的私人廚房。


    蘇葉飲食愛好廣泛,最鍾情火鍋,但煙霧繚繞,與小樓不搭,紅油翻滾,香味熏天,更是與周浦深不搭。


    他等著她回複,蘇葉說:“日料,謝謝。”


    她始終認為對待食物最好的態度就是吃光。但是對麵的人一直沒動筷,她便覺著不好意思了,“周先生怎麽不吃?”


    “我不吃生。”


    “信佛?”


    “個人喜惡而已。”


    如此一來,吃日料倒是遷就她了。他是在加拿大長大,日常飲食西餐居多,按他的說法,難不成牛排他隻吃全熟?


    “西餐我隻吃全熟。”他淺啄了口茶,淡淡道。


    “……”蘇葉確定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蘇葉不好吃獨食,倒了兩杯清酒,開始琢磨她不擅長的事——沒話找話。


    “那周先生喜歡吃什麽?五色飯喜歡嗎?”五色飯是拉各斯當地美食,由五種顏色的麵混合成的糊狀食物。


    “沒吃過。”


    他常來往拉各斯,竟然沒吃過,話題尷尬,蘇葉說:“那下次一定要試試,我覺得不錯。”


    他瞥一眼桌上的酒杯,端起來又放下,“我不喝酒。”


    蘇葉微訝。生意酒桌來,這不是中國特色,而是第三世界國家通則。商人少有不喝酒的。但轉念一想,怕是沒有幾個人,夠得著他喝酒作陪。


    “抱歉。”


    “無礙。”


    若是趙瑋伊、安娜或者何陸北沉沉地說一句“無礙”,蘇葉恐怕要消化不良,但周浦深,把文謅謅的詞說得毫無違和感,愈見優雅貴氣。


    她想提議換西餐,卻聽服務員敲門,得到首肯以後端著食物上來。


    是一盤烤三文魚,一份鰻魚卷,加味增湯。


    “蘇小姐似乎在多想。”周浦深拿起餐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他怎麽可能虧待自己,遷就別人?


    周浦深吃東西慵懶隨性,卻像個中古貴族,這導致蘇葉的速度也慢了下來。等她專心致誌吃完,他卻已經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看著她。


    “你的吃相......”他話沒說完停住了,手肘支在桌上,俯身湊近蘇葉,和室桌子矮而窄,呼吸相聞的距離,“讓人很有食欲,不知道秀色可餐是不是這個意思?”


    每一次獨處,都像是一場較量,蘇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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