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刻意的停頓,話語便有了歧義,若說她吃得香讓人看著食欲大增那還則罷了,若是別的......


    “謬讚。”她完全不覺得讚。


    “合胃口麽?”


    蘇葉心不在焉,“很美味。”


    “喜歡可以與我常來。”


    蘇葉:“……”聽著邏輯沒什麽不對。


    和周浦深聊天是一件費神的事,蘇葉費盡心思找了話題,卻總被他三兩句說得沒話可接。


    強行聊。


    眼看消食也差不多了,蘇葉說:“我該回去了。”


    終於忍不住了?周浦深勾勾唇角,似笑非笑,他放下茶杯,對侍者說:“叫人進來。”


    來人長著歐洲麵孔,穿著花襯衫,白色齊膝闊腿褲,蓄著胡子,帶著大黑框眼鏡,手上提著小皮箱。有些娘氣,看著不像周浦深身邊的人。


    走近了蘇葉發現這男人還畫了眉。


    “周先生。”他打招呼,聲音倒是粗獷。


    周浦深點點頭,那男人才與蘇葉說話,“蘇小姐,麻煩起身。”


    蘇葉疑惑,看向周浦深。後者點點頭。


    “伸手,仰頭,好,轉個身,收腹,放鬆,好,可以了。”


    男人說什麽,蘇葉就做什麽,配合極了,但男人一走,蘇葉的臉色便耷拉下來,“周先生,我不需要。”


    給她量三圍,臂長,顯然是定製衣服,加上他之前問她喜歡的顏色,除了定衣服,不做他想。至於他為什麽提前問顏色,蘇葉暫時想不通。


    周浦深淡淡道:“理由。”


    需要理由的是她才對,但他向來善於把問題推圓滾回來,蘇葉掏出那枚瑩白手機放在桌上,說:“如果我收下它讓周先生起了什麽誤會,那請收回。”


    蘇葉收下那枚手機,一是避免無用的爭執,二是因為,他拿了她手機,還她一個,無論他出於什麽目的,這始終隻是交換。


    但這回是單純送,還是衣服。蘇葉不禁想起一句話——男人送女人衣服,就是用來脫的。


    周浦深坐著,蘇葉居高臨下,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氣場優勢。


    “坐下。”他的聲音無波無瀾,卻帶著壓迫感。


    事情能講明白她絕不擺姿態,更何況對方是周浦深。蘇葉不矯情,坐下了。


    “像隻刺蝟,”周浦深睨她一眼,把手機推回她麵前,說,“給女伴送禮服,隻是禮節,蘇小姐又在多想。”


    言下之意,他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都是她,多想。


    蘇葉抓住了關鍵,也沒放過細枝末節,她問:“女伴?”


    “年展晚宴主辦方,是rc。”他惜字如金,點到為止。


    他需要出席,但女伴是,“我?”蘇葉沉沉說,“為什麽?”


    他沒有向她發出任何邀約,這趕鴨子上架的作風,實在是不紳士。即便他手眼通天,她蘇葉也是個有人權的個體。


    或許她更想問憑什麽。周浦深抬眼,蘇葉看見他淺棕色的瞳,右眼的確帶著點灰色。


    他說:“記不記得,你欠我的?現在我允許你還。”


    蘇葉知道他意指那個不被接受的道歉,一時無話。周浦深起身,“不是要走麽?”


    出了小樓,經過大堂竟碰見了淺川,不免又寒暄幾句。


    淺川瞥一眼周浦深身後,“蘇小姐,不知對我還有沒有印象?”


    蘇葉點頭,說:“當然。”


    周浦深眉頭微皺。身旁的人小聲提醒他,行程緊湊。音量控製得極好,看似在耳語,又讓該聽到的都聽到了。


    淺川連聲抱歉,“不打擾周先生了,反正我們還會相見。”


    周浦深抬腳離開,拉著蘇葉的手。


    蘇葉眼角的餘光看見淺川的眼神,意味不明,於是回頭,看到淺川站在原地,衝她微笑,溫和的眉眼帶了些許銳利。


    到門口周浦深鬆開她的手,上了車。十分自然似乎一切理所應當。他坐在車裏看著她,目光研判。


    直到他的車子絕塵而去,兩人都沒有對話。


    蘇葉還是決定把淺川約她的事擱置不提。因為這一晚上,他兩次提到“她想太多”。


    若除去她與淺川相識是因為他,其餘的,三人沒有任何關聯。那麽淺川約她,男人約女人,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與周浦深自然沒什麽關係,他沒有義務知道。


    她想太多這件事,該事不過三。


    可他手掌間粗礪的摩挲觸感,還停留在她指尖,蘇葉搓搓手,上了另一輛車。


    僵屍臉把蘇葉送到寢室樓下。蘇葉已經搞清楚,他叫方睿,還有個雙胞胎弟弟叫方智,平時跟在淩數身邊。


    方睿說,周浦深還有一場與官員的會麵。


    似乎上次也是這個點。蘇葉問:“這麽晚?”


    方睿說:“先生從香港回來,剛到就同蘇小姐吃飯了,會麵隻能延後。”


    蘇葉垂眼,沒有再說話。他經過長途飛行,卻未見風塵仆仆,仔細回想,他席間也從未表現過疲態。


    不知怎麽的,他眼瞳的那抹灰色,又閃過蘇葉的眼。


    寢室裏,趙瑋伊正對著她髒兮兮的高跟鞋哀嚎。


    “什麽破地方,全國最好的大學,竟然還有黃泥路,蘇葉你看我可憐的鞋,全是泥,限量版啊,有錢都買不到啊!”


    蘇葉挑挑眉,行了,這下長記性就好了。她洗漱好,趙瑋伊作勢要撲過來同她聊天,“蘇葉啊,那個周先……”


    蘇葉塞好耳機打開台燈,翻開棋譜,說:“我得備課,明天再聊,乖!”


    趙瑋伊:“……貓膩。”


    可明天,甚至之後的一周,趙瑋伊都忙得無暇顧它。她每天都要參加培訓,回來都累趴了,早上在早起化妝和睡懶覺之間痛苦抉擇,已經全然沒了話癆本性,安靜得蘇葉有些不適應。


    她拿到誌願者時間安排表,自言自語地吐槽了很久,蘇葉插著耳機寫程序。


    正巧安娜回來了,還帶了飲料,兩瓶。


    趙瑋伊說:“沒有我的嗎?”


    安娜瞥她一眼,“呀,我忘了宿舍竟然有三個人了,不好意思啊。”


    “你!”趙瑋伊怒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我還不稀罕呢。”說著跑去開冰箱,遺憾的是裏頭已經空空如也。


    “我天忙得我都忘了采購了,”她到蘇葉邊上磨,“蘇葉,等周末,你再陪我逛街去吧?你放心,我有車了!”


    上次趙瑋伊淩數要了一輛車,之後每天開著她的小寶馬去培訓,安娜作為老誌願者,已經聽說,她嗤之以鼻,“開寶馬做義工,你牛。”


    趙瑋伊說:“又怎麽惹你了,你仇富是吧?”


    安娜擺擺手,“話不投機半句多,真不知道你這樣幹嘛來做誌願者。”


    其實蘇葉也好奇。趙瑋伊是名副其實的白富美,頂層那類,生活奢侈至方方麵麵,在家裏,連牙膏都是私人定製。


    很顯然她也不是那種富有愛心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否則不會怨聲連天;她也不是為了體驗生活,一般體驗生活都做短期,半個月或者一個月,但她和安娜一樣,是半年的長期誌願者,所以安排在拉各斯大學住。


    聽她自己說起,她原先是申請了醫學援助類誌願者,到了這才知道那很幸苦,才調到艾滋病宣傳去的。也就是她,換別人估計還調不了。


    如此安娜便成了她前輩。


    趙瑋伊不吭聲了,良久,她說:“你管我。”


    周五蘇葉去醫院拆線,趙瑋伊休息,自告奮勇當司機。剛到阿利茄醫院,她還沒來得及嫌棄醫院破,就來電話了,組裏說她有車,讓她幫忙運資料去。


    “我看他們都是故意的,”趙瑋伊說,“那我晚點再來接你啊,等著我!”


    再進到阿利茄,蘇葉總感覺心裏別扭,醫院和黑市一院之隔,她仿佛看見了聖潔之地沾染血汙。


    她不想多呆,直奔外科診室去找何陸北。


    何陸北見她過來,連忙起身,說:“倒是有些天沒見你了。”


    “大醫生,你這麽忙,要找你我還得預約排隊!”


    何陸北笑起來陽光俊朗,“少貧,隻要你來,什麽時候有過排隊之說。”


    蘇葉說:“我的學生按時來上課了,都說你很照顧他們,謝謝啊。”


    何陸北說:“跟我還提謝,後來藥品到得及時。倒是你的傷,現在該好了吧?”


    “正是來拆線的。”


    蘇葉大體說了自己的狀況,何陸北讓她到裏邊脫好衣服,還甩給她一件襯衫,“反著穿,解開傷口部位的扣子就行。”


    白人醫院是有女醫生的,這邊……看起來不像有,蘇葉停頓這一下,何陸北說,“放心,我有職業操守。”


    傷口愈合初期沒感染,之後就問題不大。拆線很順利,但拆完傷口會隱隱作痛。


    何陸北把她送到醫院門口,想起來正事,“下周有誌願者過來,會選一些學校給孩子們體檢,我把你們小學報上去你沒意見吧?”


    這些孩子何曾有過係統的體檢,盼著還來不及,怎麽會有意見。蘇葉提過一次,難為他記得,“真的謝謝。”


    “嗨!瞎客氣。我送你吧?”


    蘇葉擺手,“不麻煩了,我室友過來接我。”她已經發短信告訴趙瑋伊她這邊結束了。


    話音剛落電話來了,趙瑋伊說:“蘇葉啊,我這邊資料還沒發完,我不大認路,堵著呢還。”


    “沒事,那我……”


    趙瑋伊打斷她:“我是那麽不負責任的人嗎?已經叫淩大哥去接你了,這會兒差不多該到了,門口等著啊,我開車呢先掛了。”


    掛斷電話何陸北問:“安娜買車了?”


    “沒有,是一個新來的室友。”


    “那改天帶上一起吃飯,很久沒聚聚了。”


    蘇葉笑,“好。”事實上也隻吃過一次飯,還是烏龍的拚桌。


    “相處還好嗎?”


    “嗯......”蘇葉說,“性格比較小孩,很單純。說起來原本她是醫療組的,後來調走了,不然過幾天來你這的誌願者就有她。”


    “是嘛,”何陸北有了興致,“叫什麽?”


    “趙瑋伊。”


    何陸北笑臉一僵,“待會兒是她來接你?”


    蘇葉說:“應該......”不是。


    “我還有事要忙,不陪你聊了,回頭再約。”何陸北打斷她,急匆匆地走了。看背影像逃亡似的。


    蘇葉蹙眉,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接她的車來了,卻不是熟悉的那輛,寶藍色跑車看起來騷氣十足。她上了車,交代了目的地,問前排的人:“你就是方智吧?”


    僵屍臉驚訝,“蘇小姐怎麽認出來的?少有人分得清我和我哥。”


    蘇葉說:“車子風格不像周先生的,你的眼神也比方睿活潑些。”


    方智笑了,“對,這是淩哥的車,蘇小姐您真厲害!手底下的弟兄相處那麽久,有時候都分不清呢。”


    淩數外表文質彬彬,怎麽看都是適合商務車。


    大概是憋著騷。


    方智看起來確實比方睿好聊天,蘇葉說:“叫我蘇葉就好,你們管淩總叫哥,為什麽不管周先生叫哥?”


    方智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先生這稱呼怎麽來的我不知道,大家都這麽叫,即便出生入死,也沒誰敢和先生稱兄道弟,淩哥都不敢,反正我是難以想象。”


    蘇葉點點頭。這稱謂無關親密與否,而是因為源自內心深處的敬畏——他們不敢也自覺不配與周浦深以平輩論交。


    確實,她想起他即便是坐著,氣場也渾然自成的模樣。


    蘇葉問:“你平日裏是跟著淩總?”


    “是,”方智說,“但都差不多,淩總大多時候都跟著先生,他忙項目,也給先生當特助。”


    “周先生怎麽沒請助理?”


    “先生的助理有二十號人呢,光拉各斯這就六個,但特助隻能是淩哥來。先生事情多,應酬也多,說話隻說一遍,有時還得猜。隻有淩哥能記得住亂七八糟的事情,還能安排好,他也培訓過幾個人,都沒過先生的眼。”


    方智說起淩數,滿口自豪,“我們淩哥,還是記憶大師,蘇姐,你知道記憶大師麽?”


    蘇葉忽略他的稱呼,“知道。”


    世界記憶大師,是記憶運動委員會頒發的榮譽稱號,獲得者必須在世界腦力錦標賽上通過三大項目的考核,比如一小時記住1000個隨機數字之類。


    “他是我見過第二聰明的人。”方智說。


    蘇葉問:“誰是第一?”


    “當然是先生。”


    “為什麽?”


    “嗯......”方智想了想,“沒有什麽理由,就是這麽覺得。”


    蘇葉便笑了。這理所當然的個人崇拜,著實叫人咋舌。


    方智說:“蘇姐,你看著就很聰明。”


    “謝謝。”


    “長得也好看,怪不得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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