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首都機場到拉各斯機場,果真如趙瑋伊所說,就像穿越到了八十年代,陳舊低矮的房屋,城鄉結合部即視感,添了些時空交錯的感覺。


    重新回到拉各斯,蘇葉覺得恍如隔世。


    周浦深把蘇葉送到學校,她下了車,他仍舊靠坐著閉目養神,看都沒看她一眼,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先生,再見。”


    他沒回答,司機闔上車門,很快蘇葉隻能看到閃爍的車尾燈。


    拽什麽,被拒絕的又不是她!


    他真是,無論處於什麽境地,都能讓自己看起來占盡優勢,居高臨下。


    今天是周末,寢室裏兩人都在,蘇葉本以為,她一出現,趙瑋伊就要撲上來訴說相思,沒曾想,她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去看手機,招呼都不打。


    安娜趕緊把她扔在蘇葉床上的衣服拿走,說了句,“你回來啦?”


    蘇葉闔上門點點頭,“回來急,沒來得及給你們帶手信。”


    “沒事,”安娜說,“你回家是去辦事的嘛。”


    蘇葉沒話找話,“今天休息?”


    安娜:“嗯。”


    “那一起吃飯?”蘇葉走過去,拍拍趙瑋伊,“生病了?”


    趙瑋伊翻了個身起床,踩著拖鞋吧嗒吧嗒出門去了,也不回答蘇葉。


    蘇葉一臉狐疑地看著安娜,後者聳聳肩,“她健壯得很,是腦子有病!”


    “怎麽了?”蘇葉問。


    “還不是因為那個何陸北,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何陸北對你有點兒意思,你還不當回事,這不就出事了?”


    她搬了張凳子過來坐下說,“趙奶奶是追著何醫生來的,那天你看見了,她跟何醫生談去了,回來以後就罵罵咧咧的說你不厚道,挖她牆角,我說你之前不認識她,她也知道理虧,就不說話了,但到底還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啊,這幾天做義工,她都心不在焉的,後來索性不去了。”


    蘇葉皺眉,問:“她現在去哪兒了?”


    安娜說:“你也別去找她,她是打麻將去了。”


    “麻將?”


    “趙奶奶托人從國內給她帶的,還定製了一張桌子呢,前兩天招呼了幾個黑老師在我們寢室裏打,被我轟出去了,現在在隔壁寢室呢,她現在啊,混得比我們倆還熟。”


    我大天.朝國粹的魅力真不是蓋的,蘇葉想,怎麽一回來,又添上煩心事了。


    晚上蘇葉和安娜去了周牧的火鍋店吃飯。周牧還沒回來,倒是碰上了他的母親,五官周正,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胚子,氣質很恬淡。


    見她們問周牧,知道是周牧的朋友,她更加熱情了,“你們先坐,點菜,周牧啊,加班呢這幾天,一直住在公司,沒回來,你們吃好喝著,我給你們打折,啊!”


    加班,住公司?蘇葉納悶,周牧出差難道不通知家裏的麽?不過,左右這都是別人的家事,她不多言,道了謝,和安娜一起點餐。


    結賬的時候,店裏來了幾個日本人,進門的時候動靜不小,蘇葉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周牧君還沒回來我們來這麽早做什麽?”


    “他半小時後就到了,難道你讓他等我們嗎?”


    “是,明白了。”


    在內羅畢,蘇葉聽到周牧打電話,對方就是日本人,周牧和日本人交情似乎不錯,從稱呼上看得出,這幾個日本人,很尊重周牧。


    周母給了二人不少折扣,搞得蘇葉和安娜都怪不好意思的,周母笑道:“你們有空啊,就常來,周牧來這好幾年了,朋友不少,就是沒幾個女性朋友,有也都是黑姑娘,他也老大不小了,我啊,就怕他給我娶個黑媳婦回家,還是我們中國的姑娘好,你們說是不是?”


    這話傻子都能聽出來裏頭的意思,蘇葉和安娜麵麵相覷,覺得說什麽都不太合適,隻笑著點頭。


    二人回到拉各斯大學已經是八.九點,校園裏黑漆漆的,顯然是又停電了。拉各斯停電是常態,白天有電的幾率非常之低,晚上好一些,學校有發電係統,電力供應算是好的了。她們都見怪不怪了,打開手機照明,閑聊著走在校道上。


    前麵拐彎就是宿舍樓,拐角處亮堂堂的,有燈光射過來,二人剛繞過拐角,就被明晃晃的燈光閃了眼,有車子停在宿舍樓下,開著兩束車燈。蘇葉抬手擋在眼前,避開刺眼的光轉身往樓道走。


    那輛車卻“叭叭”鳴笛,與此同時車燈熄滅,車門開啟聲傳來。蘇葉和安娜下意識看過去。


    夜色裏,漆黑的車身蟄伏在角落,車裏亮著昏黃的光,西裝筆挺的男人下了車,拐到一邊開車門,是淩數。


    蘇葉抿了抿嘴,幾不可聞地兀自歎了口氣,把剛剛打包的紅糖糍粑遞到安娜手上,“你先上去吧,這個給瑋伊,她可能還沒吃飯。”


    安娜接過,說:“每天都有人給趙奶奶送飯的,你居然擔心她餓肚子……”然後她看看徐步走過來的周浦深,再看看蘇葉,上樓了。


    蘇葉轉過身,問:“……怎麽來了?”


    她省略了稱呼,周浦深微挑眉,不過她沒有再恭恭敬敬地稱他“先生”,算是不錯的兆頭了,他靠近了些,適應了夜視的蘇葉,慢慢看清了他的臉部輪廓。


    他眼神溫和,看起來心情不錯,難得耐心地回答她:“路過。”


    “哦。”蘇葉說。


    “看到停電了,來看看你怕不怕黑。”他繼續說,吐字緩緩的,聲音很有磁性,在夜色裏蕩啊蕩,溫柔極了。


    “嗯。”她低下了頭。


    “怕麽?”他問。


    “不怕。”她答,毫不猶豫。


    “能看見我麽?”他問。


    其實是能的,蘇葉卻說,“看不見。”若說能看見,他是不是又要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了......


    “是麽?”他慢悠悠地問,語氣裏竟帶了笑意。話音剛落蘇葉感覺自己落入一個寬敞結實的懷抱裏,熱熱的溫度瞬間就傳來,他的腦袋埋在她肩窩裏,呼吸就在她耳畔,“那偷一個擁抱你是不是也看不見。”


    “砰、砰、砰……”蘇葉聽見什麽東西,在暗夜裏像打著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脊背都要僵直了,胸腔幾近缺氧,周浦深放開了她,沒說什麽話,轉身就走了。


    車門開啟的聲音傳來,忽然間,白花花的光鋪天蓋地,將黑暗吞噬——來電了。


    那短暫的黑暗,像是隻為成全他一個擁抱。


    周浦深在車門前頓住腳步,回過頭來,嘴角勾起,看著她微微笑。


    隻一瞬,蘇葉感覺,一股電流不知從什麽地方竄起,瞬間傳到四肢百骸,麻得她快要死掉了。胸腔若藏著警鈴,瞬時大作,不可操控,停不下來。


    原來情動,不過像小珠落玉盤,敲心口,當啷響。


    車尾燈在拐角一閃,車子融入夜色裏。蘇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眨著眼睛,一下,兩下......轉著眼珠子,一圈,兩圈,看地,看天......


    她記得博主陸之南說:“有些人,讓你失落,你當那是自卑;又讓你緊張,你當那是畏懼;再讓你念想,你也隻當那是欣賞。不過沒關係,總有那麽一瞬間,上帝用心跳知會你,你完了。


    沒辦法了啊蘇葉,你完了啊。


    寢室裏,趙瑋伊坐在桌邊啃著紅糖糍粑,見人進來,支支吾吾地說了句謝謝,卻得不到回應,蘇葉把自己往床上扔,當真是扔,“砰”一聲過後,質地不算精良的床吱吱呀呀響,她卷起被褥蓋住頭,“啊啊啊”叫了好幾聲,停住不動了。


    蘇葉從未這樣失態,趙瑋伊和安娜愣愣的,也一動不敢動。


    在飛機上,蘇葉聽到了那聲現實版的“寶貝”,她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手裏攥著汗,濕透了黏黏膩膩的不舒坦,她才鬆開,抬手就要推開他,周浦深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腕扣在頭上,緩緩說,“再推信不信我現在就親你?”


    語氣溫和極了,像個真正的紳士在詢問女士的意見。


    蘇葉不動了,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說:“周浦深,我們談談。”


    他撫著她的臉,放了手,緩緩直起身看著她,洗耳恭聽的模樣。


    蘇葉正襟危坐,事實上她還不知道要談什麽,然後她起了一個庸俗不堪的開頭,“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合適。”


    周浦深毫無波瀾,“是誰說,天下華人一家親?”


    蘇葉:“……”這不是她當初搪塞趙瑋伊的話麽?她輕吐了口氣,努力把這場談話當成普通商業談判,四兩撥千斤誰不會玩,“您是加拿大和尼日利亞國籍,不算華人。”


    “我有香港護照,你的言論反黨*。”他沒有多少耐心再同她兜圈子,不動聲色將話題轉回來,“你知不知道,拒絕我,後果比反黨*更嚴重?”


    蘇葉一頓,想了一會兒,開口的時候底氣竟比之前要足,“感情的事,是你情我願的事,強扭的瓜不甜。”


    “你情我願?”周浦深竟淺笑起來,“如果不是我,那會是誰?如果不是現在,那是什麽時候?”


    他是有多麽篤定,她心裏有他?


    蘇葉在那一瞬著實被鎮住了,他的自信,讓她瞬間泄了氣,之前那些千思萬慮過的說辭,就像藏在肚皮底下的酒精,徒勞地沸騰,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額角冒著細密的汗,周浦深笑意斂下來,終究舍不得逼得太緊,他忽然說:“落地時,務必給你自己一個答複。”


    不是給他答複。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蘇葉的眼再沒闔上過,等到飛機平穩著地,她出了艙門,淩數在下邊等著她,車後座開著門,周浦深已經坐在裏頭。


    她逐級而下,走得很慢,終究還是到了,她沒遲疑,上了車。他瞧她,看得她發怵,隻好開口,“周先生,我還是……”


    “你真的以為事到如今,你還有別的選擇?”他打斷她,下了判決書,“不想逼你,不代表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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