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快節奏的生活,再回歸校園,蘇葉有種閑得慌的感覺,她的課不多,每天下了課就是寫程序,原先也是這樣過來的,現在竟覺得枯燥乏味。


    但可喜的是,她的圍棋課終於有了起色,自從讓學生們親手下棋之後,課堂氛圍活躍了許多,竟也有沒選上課的學生慕名來旁聽。


    蘇葉對那個學生印象深刻。他是個白人小夥子,叫calvin(加爾文),長得高大帥氣,笑起來酒窩裏像盛滿陽光,他自稱是交換生,被問及母校,他說:“劍橋大學。”


    蘇葉更是驚訝,別說拉各斯大學似乎沒有劍橋交換名額,即使有,大概也沒有人願意離開康橋到這窮鄉僻壤來。


    她注意到他自然是因為之前未見過,其次是因為,蘇葉在不同學院上課,講的都是一樣的內容,他卻幾乎每節課都來,專心致誌地聽那些陳詞濫調。下了課,他還會拿著ipad,上來問一些殘局如何破解,蘇葉看他的造詣,該有業餘二三段的模樣了,很欣喜,也十分樂意給他解答。


    這天蘇葉下了課,剛到樓下,加爾文在身後叫她,問下午能不能約她下棋,他知道她下午沒有課。


    蘇葉笑得很抱歉,“我還有別的學校的課,周末我會有時間,你可以找我。”


    加爾文猛點頭,留了她的號碼,“老師,我是見過你的。”然後逃也似的跑走了。


    蘇葉愣,她記性不差,更何況他長得不賴,她確認沒與他打過照麵。


    今天是周四,照例她下午要到巴布賈小學上課。而昨天何陸北打電話來,說體檢今天輪到巴布賈小學了,讓她得空的話也去看看。她本就要去,自然就應下來。


    末了,何陸北欲言又止,蘇葉不多說,想著還是當麵聊比較合適,就掛斷了。


    想起何陸北,她還是有些鬱悶的,源頭自然是趙瑋伊,話癆突然安靜下來,讓她有些不習慣。


    愛情與友情的衝突,不是三兩句話能解決的,這時候正敏感,蘇葉想,等過些日子趙瑋伊消氣了,再聊。


    但何陸北那頭,該說清楚的還得早說早了斷。


    她到小學的時候,醫療隊的車已經停在門口,誌願者在往學校裏頭搬物資。


    校長站在門口,穿著他許久沒穿的西裝,胸口打著精致的領結,喜氣洋洋地同蘇葉說,“學校建了好些年了,送東西的不少,給孩子們體檢還沒有過!聽說是你引薦的,真是謝謝你。”


    在校長麵前,蘇葉哪裏敢邀什麽功,若說起在非洲遇到的人,蘇葉最敬佩的就是他了。


    他是英國人,祖上擁有世襲爵位,而他是正統的終身貴族,聽起來高人一等,但他十分平易近人,行為舉止完美詮釋何為紳士,即便在這樣的窮惡之地,生活條件大不如前,他仍舊能在簡陋裏活出精致來。


    他早年因家庭變故、事業挫敗雙重打擊,來到拉各斯,在孤兒院做義工,後來誌願活動到期,他已經不願離開,輾轉到了巴布賈村,蓋了這所小學,免費授課。


    比起他的堅守,她這樣的流水一樣的支教老師,匆匆過客,實在慚愧。


    一去十年,他的一舉一動,還是優雅大氣,就連笑起來時臉上的笑紋,都透著股矜貴勁兒。


    蘇葉和他聊了會兒就進了院子,何陸北正在看著踢球的學生,見她來便打了個招呼,看起來沒有尷尬,與之前沒什麽不同。蘇葉暗罵自己狹隘,她最近的神經真是過分敏感了。


    教室前的空地上,幾個學生赤腳踢著球,身後塵土飛揚,他們卻笑得開懷。何陸北說:“他們很開心。”


    蘇葉點頭,何嚐不是呢,一個足球,就讓這些小孩歡喜得不得了。


    這時候兩個小女孩兒跑過來,問何陸北,“中國人真的不信仰上帝嗎?”


    這個問題當初蘇葉也被問過,在非洲,被問到的最高頻的兩種問題,一是中國功夫,二是宗教信仰。當她說沒有的時候,都會看到孩子們驚慌失措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怪胎。之後他們甚至給她傳教。


    何陸北看看蘇葉,微微笑著蹲下來,問女孩,“那你為什麽信仰上帝?”


    “上帝創造了我們,上帝在我們睡覺的時候保護我們不被惡魔傷害,在白天讓我們能看到太陽,”女孩回答,聲音很響亮,“不信上帝死後是會下地獄的,在那裏你會一直被火燒。”


    何陸北說:“上帝既然如此萬能,他為什麽不可以讓你們富起來,讓你們去買想要的東西呢?”


    女孩答:“因為上帝會讓富人下地獄,會讓窮人上天堂,天堂裏什麽都有,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何陸北突然說:“真愚蠢。”


    兩個小女孩眼睛裏盛滿了不可置信,瞪他一眼,撒丫子跑了。


    蘇葉也愣住了,何陸北的問題說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覺得不妥,這聲責罵更是無厘頭了,他用的甚至是最不客氣的單詞“stupid”。


    何陸北緩緩站起來,看著她問:“覺得我很過分?”


    蘇葉看著女孩兒的背影,沉默一會兒,“每個人都對宗教有不一樣的理解和態度,不予置評,可無論如何她隻是個小女孩。”


    何陸北歎了口氣,“蘇葉,這就是你和趙瑋伊的不同,剛才那個問題,還有那些話,就是她說過的,我跟她學的......”


    他踢著腳邊的石子,緩緩說,“我就是想告訴你,為什麽我不會跟她在一起,即使她追到這來,三觀不合,如何相處?”


    蘇葉秒懂。他情景還原,用最簡單的方法告訴了她,他與趙瑋伊不適合的原因,但他顧此失彼,沒意識到他利用了單純的小女孩。


    蘇葉臉色沉下來,沒說話。何陸北遲疑半晌,還是說:“我聽趙瑋伊說,你和rc那位掌權人走得很近。”


    她抬起頭看他,眉頭緊蹙,何陸北憂心忡忡地說:“我自知沒有什麽資格說什麽,但是蘇葉,那個周先.....”


    似乎全世界都想提示她,周浦深有多麽不可招惹。


    蘇葉輕吐一口氣,突然打斷說:“三觀不合,無法相處,你說的沒錯。你忙著,我去安撫安撫我的學生。”說罷她提步離開,突然不想再和他談。


    何陸北看著她的衣角拂過,愣怔了一會兒,抬眼已經看不見她人。


    蘇葉感覺,聽到何陸北談論周浦深的時候,她竟滋生了厭惡的情緒,直覺想要去反駁。


    這種姿態,或許可以叫護短。


    這種姿態,讓她很不爽。


    她靠在矮牆邊,拔野草泄憤,拔著拔著她開始數,一根,兩根,三根,四根……她有四天沒見到他了。


    她一愣,把草一扔,煩躁地踩了一腳!感覺挫敗極了。


    回到寢室她和趙瑋伊打了照麵,對方似乎有話要說,那雙眼睛像在跟她說——快來和我說話。


    但蘇葉隻是打了聲招呼,繞過趙瑋伊去洗漱,早早就躺下睡了。趙瑋伊愣愣的,翻了個白眼,“誰稀的搭理誰!”


    第二天蘇葉沒課,卻被電話鈴聲吵醒了,她迷迷糊糊接起來,那頭淩數問:“蘇小姐在休息?”


    她瞬間清醒,看看時間,九點半,不算晚,當然也不算早,今天畢竟還是工作日。


    她無聲地清了清嗓子,“淩總有事麽?”


    “周一的時候人事部給蘇小姐發了郵件,但沒看到回複,我來問問,你是否要加入rc?”


    她是看到了郵件,說她通過考核,可免實習到rc任職。她一直擱置著懶得去想,沒曾想一天天的,一周都過去了。


    蘇葉說:“我這邊還有教學職務,實習或許可以,正式職務的話恐怕時間上調不開。”


    “這不需要考慮,這是副職,有正職經理在,工作不會很多,有課的時候你可以正常上課。”淩數應對毫無瑕疵。他聽到蘇葉輕歎了半口氣,後半口吞下去了。


    沉默兩秒,沒見答複,淩數說:“如果……蘇小姐擔心的是......那就純屬多餘了,接下來先生的工作重心在安哥拉,幾乎不在拉各斯逗留。”


    蘇葉猛地坐起,床搖晃起來她才意識到失態,撥開碎發,她緩緩出聲,“什麽時候走?”


    “嗯......”淩數刻意的停頓,讓蘇葉呼吸也跟著停頓,他說:“現在在去機場的路上。”


    蘇葉瞬間就甩了手機,爬起來往洗漱間衝,十分鍾後她風風火火地衝出寢室,手裏攥著手機,還在通話中。


    她邊跑邊衝那頭說:“讓周浦深接電話。”


    奔跑間呼呼的風聲,在電話兩頭輾轉回響,周浦深在這十分鍾裏,一直在聽著她那邊乒乒乓乓悉悉索索的聲音,竟不覺得煩,就連她現在怒氣衝衝地直呼他的大名,他也覺得愉悅。


    那頭一直沒有聲音,蘇葉微怔,隻一瞬,就知道對方是他,不是淩數,她腳步緩下來,氣喘籲籲地叫他,“周浦深。”


    “嗯。”很沉,很沉的一聲。


    蘇葉說:“你問我,仗著什麽,那我問你,我仗著的東西,是不是我的錯覺?”


    你的喜歡,是不是我的錯覺,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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