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說:“我們分開吧,在你身邊太危險,我受不起了。”


    周浦深的手一瞬間猛地收緊,越來越緊,她的手指被扣在裏頭,硌得生疼。他眼睛裏的亮色也一瞬間消失不見,隻是直直地盯著她,目光研判。他眉頭緊緊蹙著,表情隱忍。


    好久,久到蘇葉的手指失了血色,久到他的目光已沒了焦距,他才開口,“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蘇葉從沒有聽過他用這麽冷淡的語氣同她說話。她喉頭頓時想是堵著了什麽東西,緊得發慌。


    他見她皺著眉,緩緩送了手,她的手腕跌在床上,扯著手臂的筋骨,臂上一陣抽疼,她咬著牙沒喊出聲。


    周浦深睨著她,按了呼叫鈴,起了身,淡淡道:“你病糊塗了,自己想想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


    他大步出去了,一定是他的好涵養讓他克製住了摔門的衝動,蘇葉沒有聽到太大的動靜,隻知道連他的腳步聲都帶著慍怒。


    醫生進來給她檢查,說她手術非常成功,目前沒有發生什麽並發症,讓她一定要保持心情舒暢,不要回想中槍的場景,減少恐懼。


    她點頭應下了。


    在電影裏看到用槍威脅人,隔得老遠被害人就不敢動彈了,很多人會覺得誇張。但在現實中碰到持槍挾持,真的會嚇破膽子,更何況是親身中了一槍。


    但她想起來那時候,完全不覺得恐懼,她隻覺得慶幸。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撲倒他,那會是什麽樣的情形?單個殺手出馬,往往是神槍手,那個位置,正中他的心髒。


    若是他胸口滿是血,躺倒在她麵前,蘇葉光是設想一下,就覺得整個人瞬間涼透,身體僵直,呼吸停滯了。


    還好,他健健康康,還能威脅她。


    醫生叮囑完要出去的時候,周浦深進了門。他沒什麽表情,走得緩慢,這麽看過去隻剩憔悴。


    醫生在一旁說:“先生您這幾天都沒合過眼,建議您早點休息休息,也調理回來。”


    蘇葉眼皮微顫,雖然知道他會等她醒來,但聽人這麽說出來還是心口疼。


    周浦深頭都沒抬,揮揮手打發醫生走。


    “先生,我在外麵等您。”醫生說。


    周浦深重新回到病床邊,俯身下來,額頭頂著她的額頭,起身說:“嗯,退燒了。”


    若無其事的樣子。


    蘇葉盯著天花板,“我知道我在說什麽。”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蘇葉,這麽輕易,你就要放棄?來,告訴我真正的理由。”


    “輕易?”她壓下那股酸澀感,淡淡說:“自從認識你,我的生活就不太平,我的命就像懸在半空,沒有一刻能安心,這怎麽會是輕易?”


    “怕死為什麽救我?”他慍怒道,俯下身掐著她的下巴,語氣狠戾,“更何況,這難道不是自找呢麽?你費勁心思接近我,想知道什麽,想要什麽,現在你不想了,不要了?”


    見她愣怔住了,又使了點勁兒,“嗯?”


    “什麽意思?”她問。


    “你不清楚麽寶貝?”他說,“鍾晚?”


    蘇葉的呼吸停滯了,她瞪大的眼,直勾勾地看他眯著的眼睛。還是問出口,“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抵達拉各斯的第一天。”他平靜答。


    第一天,那輛有著鷹眼的車,那張熟悉的車牌。是他——堵車時她總覺得有人在看她,不是錯覺。


    他放開了她的下巴,像是不耐,不想再與她多談,他撂下一句話,又大步出門去了。


    蘇葉的腦袋比傷口更疼,他的聲音在耳際蕩啊蕩,就是不肯走。


    他說:“沒有人能招惹了我全身而退的,你同樣。”


    病房裏,蘇葉躺著一動不動,心頭已經驚濤駭浪。


    病房外,周浦深難得耐心地,聽約翰在說話。


    蘇葉中彈的部位,主要是肌肉,沒有碰到骨頭,算是萬幸,但是巨大的衝擊導致心髒受到餘波的震蕩,她的心髒功能受損,並且隻能靠藥物治療,無法通過手術徹底治愈;她的右手臂目前也不能拿重物,最重一千克,隻有通過複健,慢慢讓數值上去。


    周浦深知道複健是多麽漫長而艱辛的過程。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尚且如此,何況是女人。


    她以後,就是一個心不好用、手不好使的人了,她必須呆在他身邊,他才放心,她不願意也沒用。


    醫生剛走,走廊裏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這一層沒人敢這麽衝上來,除非——趙瑋伊。


    淩數跑在她後麵都覺得吃力,她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他從機場接到人,她就一路催促司機快一點,醫院門口的十字路口堵成了塞子,趙瑋伊下了車就狂奔。


    這下子看見周浦深她也忘了害怕,衝到他跟前就吼:“蘇葉呢,手術成功嗎,醒了嗎,周先生我瞧不起你,自從蘇葉跟你在一起,還沒多長時間,就又是中毒又是中槍的,黑老大的女人都沒這麽過日子的!蘇葉是有娘家的,她娘家就是我!我……”


    “住嘴了瑋伊。”淩數老遠就看到周浦深的臉色越來越黑,趕緊拉住了趙瑋伊,以防她登鼻子上臉不要命了。


    先生的反應也反常,淩數不禁想,上一個這麽跟他說話的人現在怎麽樣了?想不到,似乎沒有這樣的人。


    趙瑋伊平複了呼吸,才感覺後怕,訥訥地,又不肯拉下臉,隻問:“蘇葉醒了嗎?”


    “進去吧。”周浦深說。


    她輕輕開了門進去了。


    周浦深靠著牆,腦袋也抵在上頭,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在淩數看來,這個動作,像是極盡無奈,心口鬱結,這樣的詞,從未與周浦深掛鉤過。


    見到趙瑋伊蘇葉有些驚訝,從博爾諾州到拉各斯不算遠,但她應該沒有假期的。


    趙瑋伊習慣性要拍她的肩,手伸到一半又收回,“現在是周末!”


    周末了,她竟然睡了那麽久麽,那周浦深,已經這麽多天沒睡了......


    她有些失神,趙瑋伊的大嗓門又把她喊了回來,“不能睡哦,我隻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陪你。”


    蘇葉扯出微笑,“好,不睡。”


    “我聽淩數說你都睡了好久了,淩數混蛋,這麽久才肯告訴我,要不是我給你打電話老沒人接,所以逼問他,他到現在都不告訴我的!”趙瑋伊數落完,問她,“蘇葉,疼嗎?”


    蘇葉點頭。是真的很疼,現在還是很疼。


    趙瑋伊收斂了笑臉,突然歎了口氣,問:“才這麽些天,你怎麽愛慘周先生了呢?”


    說完沒等蘇葉回答,又自言自語道:“哦,這是個傻問題,何陸北那樣的渣男我還一眼就愛慘了,周先生......呸呸呸,沒辦法比幹嘛放一起說?”


    蘇葉被她逗樂了,卻也不敢放開了笑,扯著嘴角,看起來辛酸極了,趙瑋伊掐掐她的臉,“我走的時候,你的臉蛋還是圓的。你說你怎麽就那麽慘,我把我的運氣都給你吧,都給你都給你,一點都不留......”


    之後趙瑋伊絮絮叨叨地說,蘇葉偶爾聽得清晰,偶爾分神。似乎趙瑋伊已經進來有些時間了,卻不見周浦深再回來。


    他是離開了?


    沒多久醫生進來輸液,交代了藥物有助睡眠的效果,蘇葉需要多睡。趙瑋伊也就安靜下來了,蘇葉舍不得她,就讓她繼續說,說她在北部的趣事。


    蘇葉發現,趙瑋伊真的已經和當初那個毛毛躁躁的女孩不一樣了,她仍舊咋呼,仍舊話癆,但聽她聊那邊的生活,就知道,她過得很好,人際處得好,事情也做得好。


    趙瑋伊也是放低了聲音的,蘇葉聽著聽著,眼皮越來越沉,什麽時候睡著了,也沒有察覺。


    周浦深居然跟著淩數,送趙瑋伊去機場,這讓趙瑋伊一路上誠惶誠恐。


    她本來還想趁機調戲一下淩數的,隔著電話終歸沒有當麵來得有意思。


    周先生在,她就隻能正襟危坐,畢竟幾個小時前,她剛剛膽大包天地罵過他。


    到了機場,周浦深沒下車,淩數了然,吩咐司機下了車,又給了趙瑋伊一個眼神。


    趙瑋伊懂,周先生和她有話要談。


    他開門見山,“你認為我沒有保護好蘇葉?”


    這個問題趙瑋伊就是怕死也得實話實說,“周先生,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您更有能力保護蘇葉了,”頓了會兒,“但是,你要知道,如果蘇葉的男朋友是個普通人,或者說優秀些,高產階級,小老總,設計師什麽的,她壓根就不會有這些危險,她不需要保護,但是您不同。”


    他的身邊,天然就有風險存在,種種致命。即便他手眼通天,也無法保證這萬分之一的可能。


    見他沉默,趙瑋伊不忘求饒:“但蘇葉願意承擔這個風險,所以另當別論了,周先生,我說話直接,不中用,當時也是太著急了,擔心蘇葉,您忘了我之前那些話,大人有大量,啊!”


    周浦深揮揮手,示意她可以下車了。趙瑋伊下了車,才意識到,周先生不太對勁。


    蘇葉再次醒來,已經是晌午,她一醒,就有護士進來,幫助她洗漱,不一會兒餐食也送上來了。


    期間她一直左顧右盼,又豎耳朵聽,外頭的套間,隻有護士和傭人在說話,沒有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寬了心,還是緊了心。


    她隻能吃一點流食,加上沒什麽胃口,也就吞了幾口。傭人出去了,沒多會兒又進來,手裏提著個巨大的鐵皮箱子,最上頭裝了好幾個鐵扣。


    蘇葉半躺著,看傭人慢慢解開鐵扣。還沒解完,鐵皮就被裏頭的東西使勁兒敲,嘩啦嘩啦地很鬧騰。


    鐵扣全部解開,裏頭跳出一隻機器狗,嘟囔說:“動作那麽慢,憋死我了!”


    懂普通話的都笑了。


    那狗三兩下就走到了蘇葉病床邊,它不夠高,就跳上了邊上的桌子,期間還弄倒了一杯水,它看水趟得滿桌都是,又嘟囔說:“快來快來,擦水,我要漏電了!”


    又是滿室笑聲,蘇葉都忍不住了,笑出了聲。


    傭人真的給它擦幹了水,它看著蘇葉,搖著僵硬地尾巴,“蘇葉,又見麵了,你還是那麽漂亮,請你先給我取個名字。”


    蘇葉還在想,猴急的機器狗就打斷她,“算了,你先想,我通報一下周先生的最新囑托。”


    蘇葉:“……”


    機器狗前左腳按了自己前右腳的某個鍵,熟悉的男聲傳來——


    寶貝……你和我在一起那天開始,以後就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你這輩子就隻能待在我身邊,二是我死。我們之間沒有分手之說,你死了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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