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蘇葉沒傷著筋,也沒碰著骨,卻被告知要住院三個月!最後她堅持要出院,於是也就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每周安排幾次複健,偶爾薑蓉會扶著她到院子下邊走走,日子無趣又難熬,如果沒有那隻永遠處於脫線狀態的狗,蘇葉大概已經悶壞了。


    她給那隻狗,取了名,叫火鍋。當時它往牆上掃關於“火鍋”的信息,然後鬱悶:“是中國食物,不行,換一個,我覺得英雄一些的名字很適合我,比如成龍。”


    蘇葉:“那你叫周浦深?”


    火鍋:“火鍋就火鍋吧。”


    蘇葉看看日期,居然已經快元旦了。她承諾會按時作複健才被允許出院。剛踏出醫院大門,她就覺得身心舒暢。


    拉各斯沒有冬天,新年來得一點兆頭都沒有。植物還是那麽綠,太陽還是那麽毒辣。人們還是穿著鮮豔俗氣的衣服行走在大街小巷。


    似乎什麽都沒有變化,卻又似乎什麽都變了。


    薑蓉把她送回寢室拿行李,還請了個人來給她打掃。


    蘇葉站在門口,看著傭人在裏頭忙碌。她環視一圈,原本整潔溫馨的小房間,如今看起來清冷淒惶。玻璃窗全是塵,灰蒙蒙的,臨窗的桌子上葉積了一層的灰,抹布撲過去,灰塵在陽光下跳躍,活潑得很。


    幾個月前,她還躺在床上,聽安娜和趙瑋伊鬥嘴,她覺得吵,就塞耳機找清靜,如今真的清靜了,清靜得連她都要離開這裏了。


    她沒辦法一個人住在這,即使她們都沒來之前,她也在這個小房間裏,一個人住了快一個月。


    人和人的相遇與分離,是非常奇妙的事情。曾經來過的人走了,並不代表你可以回到他沒來之前的生活。趙瑋伊是,安娜是,周浦深,也是。


    他給她留下了宣示般的留言,卻沒再出現過。他算是同意了,她提的分手吧?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鍾晚,那麽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來到非洲接近他的目的?他為何容忍她的接近甚至主動配合?他為什麽還能對她產生感情?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父親的死和她母親有關?周憲的死訊又為何沒有公布於眾?


    或許是在醫院裏太閑,她腦袋裏每天都充斥著無數的疑問,但她從未懷疑過他的感情。她確認,他心裏頭有她。


    或許她該方麵問清楚,才能放下,驚濤駭浪又怎麽樣,如果那邊有他還在等她,她願意乘風破浪去看看。


    然而他沒出現,沒給她這個機會。


    薑蓉從頭至尾都以為,她是誤打誤撞闖進黑幫槍戰的地方,運氣不好受了傷,因為薑蓉接到蘇葉曠課兩周的舉報,趕忙聯係趕過來的時候,周浦深已經消失好幾天了,薑蓉沒跟他打上照麵,一直以為是淩數在安排醫院這頭的事。


    蘇葉也不去作解釋,畢竟現在他們的關係,說了隻會讓薑蓉更操心。


    之後學校給她辦了結課,好在隻是選修課,元旦過後就停課進入複習周,所以算起來,缺的課也不多,考核變成了寫論文,學分照給,蹭學分的學生們也沒什麽怨言。


    rc那邊,薑蓉打電話去給她請假,對方卻說已經批過假了,讓蘇葉安心養病,當天,公司還派了代表過來慰問,大公司的派頭做得很足。當那個代表客套說代表公司,代表負責人周先生的時候,蘇葉眼皮微顫,都忘了要回以感謝。


    蘇葉一點重物都沒法提,她東西不算多,但傭人一個人也沒法提,薑蓉說:“我來。”拿著小箱子就往樓下走。


    蘇葉站在樓梯上頭,看著薑蓉修剪講究的頭發,染了色,很時尚,但鬢間已經花白。


    到了家,蘇葉剛進門就說:“薑姨,您跟我一起回國吧,提前退休也沒有關係,我來照顧您。”


    薑蓉一愣,“怎麽突然怎麽說?”


    “就是覺得,想好好陪您了。”


    “來坐,”薑蓉微微笑,“我的任期還有兩年,遠著呢。”


    “對不起,薑姨。”


    薑蓉愣半晌,“哎,你哪裏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倒是我,對不住你媽媽。年輕時我就決心不結婚,也不想要孩子,到老了,才覺得寂寞,你媽媽把你送過來,我是巴不得的,都是我私心,到頭來,也沒把你照顧好,還把你扯到非洲來了。”


    “別這麽說,薑姨,我以前執著於我媽媽的事,也從不聽你的勸,你一定很為難。”


    薑蓉歎氣,“為難說不上,就是舍不得,你說你媽媽,已經為了周家,搞得自己的生活亂七八糟,你還要為了周家,賠上你的花樣年華,真的不值當,人生在世,就得為自己而活,想要,就去追求,不想理會的事,即便是天王老子的事,也要拋到九霄雲外去。”


    蘇葉垂著眼,點頭低聲回應:“薑姨,你說得對,我明白了。”


    飯後蘇葉接到一通電話,她看看號碼,皺起了眉頭——真夠準時的。


    那頭周牧的聲音仍舊清朗,“蘇葉,好久不見你過來吃飯了,最近很忙嗎?”


    蘇葉:“我忙不忙你應該知道的。”


    周牧顯然愣了下,又笑說:“是啊,你得上兩個學校的課,這都快期末了,肯定很忙。那明天…….”


    蘇葉打斷他,“周牧,你去看過安娜了嗎?”


    “安娜怎麽了?”語氣著急。


    她隻替安娜不值,“我以為你們的關係不錯。”


    “蘇葉,到底怎麽了?”


    蘇葉按了錄音鍵,緩緩說:“周牧,放下其實很簡單,用不適宜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往往傷害的是自己。你自首吧。”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蘇葉!”


    “如果我死在你請的殺手手裏,你會不會記得我們曾經是朋友,曾經無條件信任過對方?”


    周牧的語調慢下來,好像無奈極了,“到目前為止,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我想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你能告訴我嗎?”


    蘇葉說:“周牧,那天在內羅畢,你是不是在給淺川先生打電話?”


    “沒有啊,我是打給合作夥伴麻倉先生。”


    “周牧我剛剛說的日語,我曾問過你,你說你不會日語。”


    那頭沉默了。淺川在日語裏的發音是“asakawa”,麻倉是“asakura”,聽著很像,容易聽錯,隻是中文發音差別很大


    周牧這下意識否認,忽略了蘇葉在用日語發音,隻有熟練在兩種語言之間轉換的人,才會忽略,否則一定會因為聽不懂,反問回去。


    會日語,卻要隱瞞,認識淺川,卻要隱瞞,原因很顯然。


    “周牧,你實在對不起安娜,她至今都都沒供出你,小黑屋裏的日子多難過你大概比我清楚。”


    電話被對方掛斷了,蘇葉看著黑掉的手機屏幕,還是打開郵箱,把這段錄音發送。


    這段對話,證據不算充分,但周牧具備了嫌疑,逮捕他,理由足夠了。


    打完電話,蘇葉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突然想起那一天,她提出分手的時候,周浦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樣子,她也睜著眼,看看能堅持多久。


    看來她的眼睛不是很爭氣,沒一會兒眼睛就*辣的,眼淚湧出來也是瞬間的事。蘇葉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裏,止住了。


    在薑蓉家裏住了幾日,蘇葉在馬多多的催促下,收拾東西準備回國。


    火鍋在一旁搗亂,她剛疊好它就拿起來看,“這是衣服嗎?”


    蘇葉:“這是羽絨服,你不是百科全書嗎,這都不知道?”


    火鍋:“抱歉,因為我不穿衣服。”


    蘇葉已經適應它一本正經的不正經了。


    火鍋:“你還回非洲嗎,你帶我去中國嗎,你想念周先生嗎?”


    蘇葉:“……你太吵了,不帶!”


    它每天都有很多問題要問,最關鍵的是,每天都要問一句她想不想周浦深。


    火鍋:“凶巴巴的。”


    然後她這副凶巴巴的樣子,就被拍成視頻,傳到了地球另一邊某人的手機上。


    彼時地球另一邊,已是淩晨兩點。東京塔燈火輝煌,引領著不夜城,而不夜城的郊外,圓弧牆高聳的監獄立在荒野,黑夜裏如鬼魅城堡,隻頂上有微弱的光。


    通向監獄的路,隻有一條,狹長彎曲。此時路上飛馳著一輛改裝吉普車,上頭載著一個亡命之徒。


    路途盡處,三輛黑色轎車蟄伏在暗處,像三隻黑豹,等著獵物。


    淩數提醒看手機的周浦深,“先生,來了。”


    周浦深點了保存,“行動。”


    淺川躺在吉普車的後尾箱,拿著手機準備給接應的人打電話,屏幕藍光映著他得意的神色。


    想在非洲把他給解決了,沒那麽容易!他還不是走關係被引渡回國了,還不是偷梁換柱簡簡單單就越獄了。隻要回到了東京,他自己的地盤,沒有人再奈何得了他。


    剛調出號碼,手機缺提示信號中斷,接著他收到一條短信——淺川先生以為遣送回國就安然無恙了麽?


    淺川臉上的笑頓時就掛不住,手機跌落砸在他臉上。


    於此同時,車子猛地一刹車,停住了。


    淺川意識到事情不順利,按了尾箱上的按鍵,車底盤漏出一個洞,他小心地往底下鑽。他剛鑽下去,就聽到了外頭打鬥的聲音。


    車子底盤夠高,他窩在下麵,不算太憋屈,但是深冬的地麵,冷得讓人直打顫。


    他聽見淩數的聲音,問他的司機說:“說,淺川在哪裏?”


    司機畏畏縮縮地,指了指車後箱,淩數正要打開後箱門,就聽周浦深道:“人在車底下,讓他多呆會兒,地板溫度應該還不錯。”


    淺川閉著眼,認命了。


    淺川醒來的時候,坐在檢察院裏頭,那個以正經嚴肅怎麽都賄賂不動出名的檢察官,正打量著他,“淺川先生,又見麵了,這回,案子在我這,就不可能再移交走了。”


    淺川正要開口,才察覺嘴角裂不開,疼得慌,“誰打了我,司法暴力嗎?”


    “不,您被送來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


    其實這位檢察官,親眼看著從來不動粗的周先生,給了淺川一拳頭,那力道,練家子。


    而周先生,現在坐在自家沙發上,吃著蘇葉最愛吃的桃園眷村的早餐。他舀了一勺豆漿,嗯,味道還不錯。


    廚師上前來問他,“先生,是要準備北京涮鍋,還是重慶火鍋?”


    他皺了眉,“都備著。”


    一月份的北京,大風凜冽,溫度很低,好在沒有下雪,否則她的班機大概就要延誤了。


    淩數走過來,報備行程,“先生,蘇小姐半小時後落地,我們可以出發了。”


    周浦深淡淡地回答:“嗯。”


    接他的寶貝回來涮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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