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那一日萬歲爺在禦花園的秋千架摔倒過去已有些時日,聽說是被秋千的木板膈到了腚。


    雲惠被嚇了個魂飛魄散,雖說這一次的確不怪她吧,可那秋千架的確是被她坐下壓斷的。不小心踩腳他都能小心眼記得,屁屁被木板膈一下,這得多大的仇?


    躲在延禧宮數日不敢出門,雲惠忍耐不住,遣了三元去內務府領凳子時,悄悄打聽了些消息回來:說是萬歲爺已經好幾日不去後妃的宮裏了,連皇後的鹹福宮都不去,夜夜待在自己的乾清宮中。


    一聽這個消息,雲惠更是嚇得不輕。這膈到的是後麵,又不是前麵。明明記得他是仰麵摔得呀?不至於造成某功能障礙吧?不是說曆史上康熙光活下來的兒子就有十好幾個嗎?


    有道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宮裏頭靜悄悄的,什麽針對她的消息都沒有。雲惠卻日日茶不思、飯不想,睡也睡不著,兩個黑眼圈掉下去都能砸到腳了。人都瘦了一圈,連臉都長了,生怕哪一天李德全就率領著太監幫來勢洶洶地出現在延禧宮門口,將她就地正法了。


    雲惠從首飾盒裏扒拉出一條翡翠珠串,當做佛珠來念了,念一聲“阿彌陀佛”,心裏保佑一句:祈禱康熙萬歲爺多子多孫、綿延不絕。實在不行,自己以後給他生也願意啊!


    又風平浪靜地過了幾日,三元再去內務府打探消息的時候,卻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府裏的二老爺明珠升官兒了,做了弘文院大學士,尚書房行走。


    延禧宮裏幾個奴才可樂壞了,尤其是春棠、夏蓮她們兩個家生子。一方麵二老爺的升官,意味著小主的娘家靠山更加牢靠,往後小主能晉封的機會也大一些;另一麵看,萬歲爺不但沒有借此打壓二老爺,反而升了二老爺的官兒,可見並未生小主的氣。從哪一麵看,都是好事。


    可雲惠卻不這麽想。他這又是變相使絆子嗎?原本哥哥在內務府,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還能插上手幫幫自己。這下可好了,整個深宮裏,連個能幫襯自己的人都沒有。不等於孤立無援了?他這定是打的這個主意。


    躺在床上哼唧了兩天,任憑春棠給送來什麽,雲惠也沒有胃口。


    “小主,多少吃一些吧。萬歲爺那邊是什麽意思,咱們也都還不曉得。小主何必跟自己慪氣?再說了,咱們二老爺不是還升了官兒嗎?可見萬歲爺是倚重咱們納蘭家的。若是萬歲爺想罰您,這令也該下了。”春棠心疼自家小姐,廢了半天口舌,也不見成效。


    還是夏蓮有主意。跟四喜子去了一趟禦膳房,把雲惠平日裏愛吃的那些個菜全都傳了個遍:什麽雞絲燕窩湯、鮑魚燴珍珠、花菇鴨掌、肉末燒餅、薄餅蔥段卷烤鴨子……


    自從上回李德全又去了一次禦膳房,跟禦膳房的張江再次關照了延禧宮後,張江便對延禧宮小心翼翼了。無論是一開始的在膳食上使壞,還是現在皇上特地吩咐往好了給,這位小主子,剛進宮,就能讓萬歲爺這麽上心,可見有兩把刷子,馬虎不得。


    張江一見是延禧宮的宮女,忙吩咐親自下廚,把夏蓮報的幾樣菜全都悉心做好。除了夏蓮報的這幾樣,聽說延禧宮的惠小主胃口不好,張江又特地加了一道菜:酸辣白菜肉片。家常菜最能看做菜功力,那肉都是取自豬脊背上最嫩的部分,黃心的白菜金黃金黃,按關外的習慣,張江還加了醃漬好的酸菜,調製得酸酸的,又清爽鮮美。末了吩咐底下打下手的小太監幫忙給一起送過去。


    夏蓮和四喜子把菜領了回去,雲惠照舊稍稍動了幾口筷子,便懨懨地不再想吃了。急得春棠直跺腳,“我的小主,您再這樣下去,身子會不行的,若是讓家裏曉得了,還不心疼死?”


    雲惠擺擺手,“都拿走,我不想吃。”


    “那小主想吃什麽,奴婢再讓禦膳房去做。”


    雲惠手托著臉,想了半天,“想吃麻辣小龍蝦。”


    “小主!”春棠和夏蓮等人低低驚呼一聲。雲惠反應過來,這個年代應當還沒有龍蝦這麽一說,大體她們是聽到名字中有一個“龍”字,認為自己是大膽犯了忌諱,這才驚詫萬分。雲惠擺擺手,“想吃炸奶條。”


    炸奶條?這又是什麽東西?


    春棠隻覺得頭大,這個小主入宮以後雖說吃東西的量少了,可成日裏想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吃食。這個炸奶條大致是蒙古的牛乳做的吧?


    正想著,三元便從院子外頭一路小跑奔了進來,氣喘籲籲地一指門外。雲惠頓時嚇得後背發涼,“是不是李公公來了?”完了,到底還是來置辦自己了。


    三元搖搖頭道:“不是,是內務府的人來給咱們延禧宮送東西。”


    雲惠疑惑著,“內務府來作甚?我可從來沒有宣過什麽缺的擺設。”哥哥都已經不在內務府了,難不成臨走前還特地打了關照?


    隻見一個大太監模樣的人笑盈盈地給雲惠行了禮,喚了一聲“惠小主”。雲惠也強打起精神,勉強笑道:“不知公公前來所為何事?”


    那太監一掃拂塵,“奴才內務府海榮,來為延禧宮填製份例內的物件。”


    “海公公恐怕弄錯了,我們延禧宮不缺份例內的物件。”


    海榮笑道:“惠小主要大喜了,恐怕還不知道吧?”


    “大喜?”雲惠這回是真疑惑了,她能有什麽大喜?雲惠朝院子外頭張望著,隻見兩隊人馬抬得滿滿當當。那海榮正色站好,高聲喊道:倭緞一匹,雲緞兩匹,衣素緞兩匹,宮綢一匹,藍素緞兩匹、潞綢兩匹,紗兩匹,金線三圈,棉線兩斤,木棉十二斤,貂皮四匹,高麗布四匹。六安茶葉七兩,天池茶葉四兩。”


    整個延禧宮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全都驚呆了,這可都是貴人的份例。


    還沒來得及問,就見李德全帶著又一隊人馬從院子裏走了進來。那李德全對著雲惠笑道:“奴才給惠小主請安,惠小主吉祥。這些都是內務府按照您的份例給送來的東西,奴才來給小主宣旨,惠小主?接旨吧。”


    啊?


    雲惠在春棠和夏蓮的拉扯袖子中回過神來,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那拉氏女納蘭雲惠,端嫻惠至,秉性柔嘉,現晉封為貴人,欽此。”


    待李德全念完旨意,雲惠接了旨,還覺得好像在做夢一般,他不是應當來置辦自己嗎?怎麽會讓自己做貴人呢?這一定是陰謀。


    “皇上賜,李白詩詞一套,宋詞古話一卷;皇上賜,文房四寶四件,安溪龍台硯一盒;皇上賜,宮花一盒,南海珍珠一斛,瑪瑙項鏈兩串,鳳凰銜月釵兩對。”李德全身後的一個太監又接著在院中念道。


    看著一屋子滿滿當當的賞賜,雲惠是真的心驚肉跳起來。這麽多的東西,又做貴人的,不是讓全宮上下紅眼嗎?這皇帝一定是穿越的,生前看多了霸道總裁文,什麽把你寵上雲端,再狠狠把你摔下來。對,一定是這樣。


    不過這回,咱們的惠貴人真的是想多了。小玄燁倒真沒有什麽壞心思。他知道那日秋千架斷了不能怪她,她也不想的。隻不過依著一般女子的性子,都會七想八想。皇帝聽了太皇太後的話,決心重用明珠,更本來就想補償一下雲惠,加之那夜花前月下,自己竟發現這個女子有如此才情,封貴人的想法已經在腦子裏過了好幾遍了。


    哪知道在這個被迫害妄想症的人這幾天已經在腦子裏預言了很多版本自己如何殺她、打入冷宮的戲碼。


    到了次日午後,雲惠正躺在床上休憩。春棠跟著冬晴去了其他宮女處,討要幾個花樣子繡繡;夏蓮則坐在廊下逗那隻虎皮鸚鵡。


    屋子裏頭靜悄悄的,皇帝沒帶幾個人,大搖大擺進了延禧宮的院子。見隻有一個丫鬟在廊下,小軒窗關著,就猜到這會子那胖子定是在睡午覺呢。便也不讓嚷嚷,隻一個人悄悄地掀開阮煙羅簾,進入內室。


    雲惠躺在貴妃榻上,端走了中間的小桌案。臨著窗戶,開了一點縫,這樣睡著既能聞見屋外的花香,又有小風吹著舒服。


    皇帝見她合著眼,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她五官長得極好,尤其是一雙大眼,睫毛老長,小嘴紅嘟嘟的,向一隻慵懶的貓兒。隻是胖了些。也不知是這幾日自己不出乾清宮門,也不來延禧宮是不是把她給嚇著了,聽說禦膳房的膳食都不合她口味,整個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大圈。


    這個小傻子。他又不是洪水猛獸,怎的就讓她怕成那樣?


    康熙用一指禪戳了戳雲惠胖嘟嘟的小臉,連戳了好幾下才把她給戳醒。


    雲惠這十好幾日好不容易睡了一個安穩覺,正夢見自己在花園裏追一隻蝴蝶呢,懵懵懂懂睜開眼,竟見是他站在自己床邊。十分意外,杏眼環睜,摸摸臉,砸砸口水,脫口而出道:“怎麽是你?”


    剛說完,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起身跪下賠罪,“臣妾罪該萬死。”


    那康熙盯著她左看右看,隻覺胖乎乎的好玩兒。“你怎的睡在這裏?怎麽不睡在床上?”


    雲惠愣了愣,旋即恭敬答道:“回皇上,大床離窗遠,臣妾喜歡靠著軒窗,半開著,能照得日光,聞見花香。入睡便能做個好夢。”


    他頓覺有趣,不等她說完,索性脫了靴子,掀開被窩鑽了進去。


    “皇上……”雲惠又羞又驚,粉臉羞了個通紅。雖說進了宮以後,自己就想過有一天皇帝可能不長眼會讓她去侍寢。自從封了貴人,她想著皇帝屁屁養好了,也許會宣自己侍寢,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個時候,心裏像有小鹿亂撞一般。


    他卻合上眼,枕著雙臂,翹著腿,美洋洋道:“閉眼睡覺,朕閉眼,你也閉眼。”


    什麽?就是這樣?雲惠驚到了。可也不好多問,隻得乖乖地躺下,躺在他的身邊。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瑞腦飄香。睡覺的時候,窩被人占了不說,被窩裏還進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小半月前還天天給自己使絆子,下狠招。


    雲惠也閉上眼,暖陽透過軒窗照著,人著實繾綣想入睡。不知不覺就又迷糊了。這人哪,一旦胖了,就容易心寬,天塌下來也想睡覺。


    不一會兒,雲惠就覺得自己迷糊上了。恍惚中,覺得後背有些涼颼颼的。雲惠忍不住拽了拽被子,那被子也被人朝另外一邊拽了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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