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樣的不爽啊。


    不一會兒,有人掀簾而入,厚重的棉窗簾落下,發出沉默的響聲,像是黃昏將盡前的怒吼。


    林惟故內心有一刻動蕩,放下手,轉身。


    啞姨笑意盈盈地進來,有些佝僂著背,一手提溜著暖瓶,一手拿著一個皺巴巴的小塑料袋,裏麵可見幾個被壓變形的小盒。


    她把手中的塑料袋子放在桌上,又緩慢移動到一邊兒,把暖瓶貼牆根兒擺好,有些艱難地直起身來,作勢過來要看那個爐子。


    林惟故突然想起了陸心白天跟他說過的話,爐子現在應該差不多燃盡了,他趕忙就把啞姨攔住了。


    林惟故有些尷尬地伸著手看著啞姨有些訕訕的仰頭看他的模樣,愣了愣,說:“啞姨,您知道陸心去哪裏了嗎?”


    說完了才察覺不對勁,他有些懊惱地收回手,撓了撓頭,卻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疼得他嘶了一聲,又一下子彈開了。


    啞姨拍了拍他的胳膊,輕輕指了指身後那個玻璃有些模糊的窗外,隱隱可見的那個小山丘。


    林惟故不知道她真的是從他的唇形讀出了還是猜出的,總之他現在莫名的十分肯定,陸心一定是在那座山丘那裏。


    他腦海裏揮之不去剛一下榻,陸心看著那裏時的表情。她就像是一個深藏秘密的偽裝者,時刻潛伏在他身邊,卻時刻為著走遠。


    對,走遠。


    當林惟故穿著厚風衣,在並不好走的土路上跋涉了很久,又翻越了那座並不高的小土丘之後,他看著不遠處,在那排枯樹林之後的纖細的黑色背影的時候,腦子裏隻有這麽一個萬分肯定的想法。


    林惟故看到她,心底裏卻一下子陡然升起一陣遲疑。他不覺放慢腳步,頗有幾分“近鄉情更怯”的矯情,甚至帶上了一絲罕見的退縮之意。他把雙手插.進口袋,覺得自己大概是太冷了吧。


    隔了一段距離,林惟故看不到陸心的表情,也聽不清她偶爾的低喃。他愣了愣神,然後邁開步子靠近她。


    “在做什麽?”


    陸心後背震了震,然後隔了一會兒才抬手揩了一把眼睛,回過頭來,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怎麽找來了?”


    林惟故看著她罕見的紅紅的眼眶和鼻頭,覺得她興許是在外待太久凍的,連聲音都明顯帶著寒意,淡淡地應道:“看你好久不會來,出來看看。”


    “噢,噢。”陸心低著頭攪著手,他這才注意到她黑色風衣裏麵是一件很不搭的綴滿櫻桃的棉質白襯衣,她把排扣打開來,顯得有幾分不和諧的滑稽和土氣,聲音也顫抖著,終是解釋不出此時的境地,“我,我就是……”


    似乎是注意到林惟故的目光有些犀利地落在她的身上,陸心尷尬地紅著臉攏衣服,手凍的有些僵,她半天都沒能將大衣扣子塞進扣眼。仿佛這一切都在刻意跟她作對,讓她在林惟故麵前更加無處遁形。


    林惟故靜靜地看著她半晌,她此時的窘態,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犯了錯誤被抓現行的人們,因為企圖欲蓋彌彰的微薄願望而漏洞百出呢?


    他沒再多問,上前一步,掏出手來攥著她兩頭衣服,把她像小孩子一樣拉近一些,溫暖的大掌左右靈活動著,很快就挨次扣好了扣子。


    陸心有些驚惶地抬頭看他,微張著嘴,鼻息間的凜冽混雜進了一種溫暖而渺遠的味道,讓她一瞬間更加心慌意亂。


    “走吧。回去了。”


    林惟故看著身後那個土丘上麵突兀地擺著的潔白光亮的海螺殼,在陸心耳邊說。


    陸心身上有秘密,林惟故以前想著,他們彼此防備著,也可以相安無事地了卻此生,可他不再滿足於這種相安無事,當他無比渴望接近陸心心底裏的秘密的時候。


    當他,開始對她以及她的一切都感興趣的時候。


    孤獨的墳和沉默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林惟故想也不想就把這座連墓碑都沒有的墳墓和那個不會聽無法看卻也讓人無法看懂的啞姨聯係在一起。


    這個詭異的組合,這個反常的陸心……


    陸心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時,那個寬闊的肩膀已經離遠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三個人都很沉默,陸心熬了很大一鍋薑湯,有些討好地給林惟故盛了很大一碗,他也沒多說,一口氣喝到見底。


    外麵到了晚上溫度越來越低,林惟故在外麵那個厚黑色塑料搭的棚子裏洗漱,陸心就在兩人的屋裏鋪被褥。


    林惟故剛從冷的刺骨的空氣裏脫出來進了屋,就看到陸心背著他,一下一下將身下的褥子抻平。


    他就站在原地看著,愣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心剛像一隻穿山甲一樣倒退著爬下床,剛一回頭,差點撞上他,嚇得“啊”了一聲。


    “進屋怎麽也不說一聲……”陸心一麵撫著胸口平複著,一麵嗔怪他。


    林惟故一點也不覺愧,倒反背著手在那裏兀自思忖了一下,然後低頭看著陸心,眼神眯著:“唔……我進來了。”


    陸心:“……”


    她有一瞬間的臉紅,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個突然幼稚症發作,在她眼中宛若智障的林惟故,有些氣衝衝地拍開他出了屋。


    再進來的時候,林惟故已經躺下了。陸心換了一身棉睡衣,站在地當中緩著。屋裏沒有比外麵好多少,昏黃的燈光照著泛舊的窗框和糊了好幾層的窗紙,不見月光。陸心低頭,剛好看到林惟故把自己緊緊地裹在被窩裏,隻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麵。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有幾分大男孩般的乖巧。


    陸心剛剛故意收拾的很慢,啞姨這裏常年也沒有客人,隻有自己過年會回來,棉被上有很重的樟腦丸味兒混雜著潮濕的黴味兒,她之前已經噴灑不少香水在上麵壓一壓味道,但,經年的東西,怎麽可能憑空消除。她莫名有些窘迫,生怕林惟故任何一句無心的話,讓自己和這裏蒙羞。


    還好他似乎沒有異議。


    陸心深深吐出一口氣,整個人緊繃了一天,此刻都奇異地放鬆了下來,天氣陰了整整一天,陸心一邊躡手躡腳地爬上炕去,一邊抬手拉滅了。她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將將躺了進去,身旁卻一股大力,她整個人被拖過去一大截,緊接著一具火熱而緊實的身體就覆了上來。


    林惟故整個身體將陸心壓了個緊實,陸心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被子徐徐然落了下來,將兩人全麵覆蓋住。


    陸心的氣息一下子就亂了。


    屋內爐子殘餘的煤煙味兒經久不散,被子裏的樟腦丸味兒和黴味兒也重,此刻卷進帶著熱浪香水味兒,夾雜著林惟故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她隻覺得自己似乎一瞬間窒息而懵然了,甚至連驚呼也忘了。


    林惟故鼻息間噴出的熱氣發燙,他的身體堅硬而滾燙,雙手甚至伸下去,霸道地強迫陸心與他十指緊扣。


    陸心有些緊張,她掙紮了一下卻動彈不得,出言警告林惟故:“林惟故。”


    “他是誰?”


    林惟故的聲音帶著重重地鼻音,格外低沉沙啞,在她耳邊低吟,像是索命的符咒。


    感受到陸心身體一瞬間的緊繃,林惟故自鼻息間冷哼出一聲,接著問:“他,是誰?”


    陸心覺得林惟故太過反常,此時他滾燙得異常的體溫也讓她緊張,她猛然喊他:“林惟故!”聲音暴露了她的緊張,帶著明顯的顫音。她剛準備抽出手,林惟故卻率先放開了她,讓後飛快地從附近摸出個什麽,猛然塞進了陸心的手中。


    冰涼的觸感,熟悉的紋路。陸心張著嘴登時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惟故握著她的手不斷收緊,手中的東西硌得兩人生疼,可他們卻仿佛都毫無知覺,沒有一個人出聲。


    黑暗中,陸心看不到林惟故的表情,卻篤定地覺得他此刻一定眼神篤定,裏麵……仿佛有火在燃燒。


    陸心覺得這樣的溫度下,她的背上滲出層層汗意來,她直愣愣地看著上方,聲音裏掩蓋不住的顫抖:“林惟故,你發……唔……”


    林惟故猛然低下頭來,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將她的話盡數吞沒。他的吻仿若疾風暴雨,倏兒又像是啃骨嗜血的魔鬼,勢要將她撕碎,不知道是幻覺還是什麽,陸心居然從兩人口中嚐到了血腥的味道。她不再掙紮,任憑林惟故胡作非為著,將他的灼熱,染上她冰涼的唇齒指尖。


    踢打之間,二人身上的被子早已落了大半,陸心的耳邊和呼吸之間逐漸清明起來。


    外麵呼嘯著北風,不知道在叫囂著什麽。她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林惟故蠻橫甚至帶著莫名恨意的吻逐漸輕柔下來,他一圈圈溫柔地描繪著她的唇形,將她的手拉起,壓過頭頂,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唇舌遊走至陸心脖頸的時候,他突然似是傾訴似是喟歎地輕輕歎了一聲:“陸心。”


    陸心猛然睜了一下眼,她指尖輕顫,內心翻騰著太多的情緒,忽然就張口,幾乎使出了全力,狠狠地咬在了林惟故右肩上。


    今晚,該是有一場大雪了吧。明天,外麵會是白茫茫一片嗎?


    很多年了,今年她算是趕上了吧。


    洛河,你又說對了。


    原來,有些東西失去的時候,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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