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俊勝一直活在溫煦的邏輯分析中,從一條條線索,一次次推論走到現實,在鬼門關門口打著轉兒。


    這算是支付良心債的利息嗎?溫煦想。其實這挺好的,鄭俊勝能活下來,溫煦的內心覺得舒坦很多,就像暴風雨後短暫的蛙鳴鴟叫,平靜而單調,正義與邪惡暫且偃旗息鼓,為下一次較量蓄勢待發。


    隻要這個世界還在運轉,爭鬥永遠不會停歇。山上的風總是要比市區裏的大些冷些,一把火都點不燃的寒冷今夜是撒開歡兒地耍了起來,把山間的犄角旮旯都掃蕩一遍,大大咧咧盤旋在山穀之巔。


    有人站在那裏,手裏拿著高倍望遠鏡,凍得發紫的嘴,靠近領口的通話器,盡量口齒清晰地說:“他們找到了鄭俊勝……隻有鄭俊勝。”


    “老板,是不是你的手機一直在嗡嗡嗡?”溫煦指著花鑫掛在手臂上的外衣口袋,說。


    花鑫翻了兩個口袋才找到不知道嗡嗡多久的手機,看了眼號碼,一臉鬱悶地抱怨:“羅建就不能在正常時間給我打電話?”溫煦習慣了,順口說:“這麽晚肯定是有事的。”花鑫哼笑了兩聲:“現在看到他號碼我就腦仁兒疼。”溫煦笑道:“渾身疼也要接的。”花鑫翻了個白眼,接聽羅建的來電。


    羅建的語速有點快,導致花鑫沒能在第一時間聽清他說了什麽。羅建隻好再重複一遍:“化工廠有個姓梁的工程師,近幾日成立了一個xw3項目小組,小組試驗地點在化工廠地下的試驗區裏。剛才我截獲了小組一封郵件——穆淵是他一助,所以,梁工分配給穆淵一個單獨的實驗室。”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安撫自己一般地吸了口氣,繼續說,


    “那個房間,就是分配給穆淵的個人實驗室,應該是雙弧想要進入,卻打不開門的房間。”老話說


    “編筐撾簍重在收口”,羅建一長串的前情提要之後,口子收的是相當漂亮,以至於花鑫沒嘮叨半句廢話的意思,直接問他:“穆淵打開個房間了?”羅建給出準確答案:“還沒有,明早九點之前,他要去梁工那裏拿鑰匙。”花鑫立刻朝著溫煦打了個響指,對方再次出於習慣性的反應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準備記錄。


    隻聽花鑫問道:“羅建,你現在能確定梁工的位置嗎?”羅建的手指在筆記本上敲擊了幾下,遂道:“在他家。”花鑫重複地址的時候,溫煦的手指如飛,在導航裏找到了他們與梁工之間的距離。


    花鑫的腳步急促了起來,邊走邊問溫煦:“多遠?一個半小時內能到嗎?”


    “不用看導航,我知道近路,用不了一個小時。”溫煦自信滿滿地回答。


    花鑫揚揚眉毛,似乎並不是很肯定溫煦牌的gps是否靠譜,遭到質疑,溫煦氣不忿地說:“幾年的快遞不是白幹的,請叫我活地圖。”花鑫似笑非笑地勾住溫煦的腰帶,把人往眼前帶了帶:“這裏是市中心嗎?”活地圖:“……”花鑫當即放棄了趕上杜忠波抓捕白月的計劃,叫溫煦直奔梁工家。


    有些事真就是這樣,一個人看似無關痛癢的選擇,往往會影響到很多人,很多事。


    杜忠波跟蹤白月離開鄭俊勝家小區之後,白月走得都是小巷子小胡同這種車子進不去的地方,杜忠波不是溫煦那種新手,會選擇下車步行跟蹤,身為一個老刑警,他對這座城市的每一條路都了如指掌。


    當白月緩緩從黑暗的巷子裏走出去的時候,看到麵前橫停著一輛車,杜忠波靠在車上,一手夾著煙,一手拿著手銬。


    手銬在寒夜裏閃著微弱的光芒,應和著深邃的眼睛裏的冷漠,真真的鐵麵無私。


    白月停了下來,略低下頭,慘淡地笑了笑:“這麽快就見麵了。”杜忠波:“我剛接到消息,鄭俊勝沒死。”白月重抬起頭來,寬慰地短歎了一聲:“當然。為了那五刀,我在家練了好久,他要是死了豈不是白白浪費我的努力了。”杜忠波在白月的話語中聽出了他最不想聽見的隱喻,就此歎息了一聲,問道:“這麽說的話,你是不是也想好了自己的結局?”白月微微點了頭,揣在口袋裏的手慢慢地抽了出來,白皙的手與黑色的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真是,不想看到什麽,就偏偏看到什麽。杜忠波神經一緊,丟了香煙,撩起衣擺,在白月的麵前不緊不慢地打開了配槍保險。


    這一瞬,白月臉上的表情不受控製地流露出緊張。杜忠波卻似笑非笑地說:“知道怎麽開槍嗎?別傷了自己。”


    “杜隊長。”白月低低叫了一聲,


    “我殺了汪厲、重傷鄭俊勝、販毒、就算我自首,也不會有好下場。但我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杜忠波挑挑眉。


    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著,準備蓄勢待發,而表麵上裝得極為冷靜詼諧,說:“天底下應該沒有白吃的午餐。”白月認同:“是的,所以我能給你的東西,絕對值得你的付出。”杜忠波不解地問:“你能給我什麽?”白月深吸了一口氣,咳嗽起來。


    杜忠波懷疑她吸入了毒氣,現在的情況應該很糟糕。當下不再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問:“換句話說,你想要什麽?”白月咽了口唾沫,似乎豁出去了一樣,言道:“我可以告訴你,鄭俊勝背後的人是誰。”杜忠波在暫短的驚訝之後,把所有曾經分析過的線索串連在了一起——鄭俊勝製作的毒品、汪厲的關係網、白月和朱鳴海的身陷囹圄、這一切的背後都隱藏著雙弧組織!


    多少次對汪厲案的剖析中,他們都認為白月始終遊走在事件表麵,雖然是凶手,卻不知內情。


    事實上,他們錯了,他們不但低估了白月,甚至有可能完全不了解白月。


    眼前這個纖細美麗又絕望的女人,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杜忠波忍不住這樣分析著,其結果在極短的時間內浮出了水麵。


    寒風陣陣如刀子一般割在臉上,對持中的人忽然沒了幾分鍾前那份想著你死我活的念頭,一個知道自己走到了窮途末路,該做的都做了;一個知道對方走到了窮途末路,能做的都做了。


    那麽剩下的就是牽掛。杜忠波打開車門,對白月做了一個請上車的手勢。


    白月沒有去看他臉上的表情,仿佛安心了似地拉起脖子上的圍巾遮住半張臉,垂下眼簾,慢慢地走了過去。


    在同一個時間軌道上,溫煦開車載著花鑫,已經進入市區。幾次彎彎繞繞之後,眼前的路豁然開朗,花鑫驚歎著說:


    “你是走了什麽路,怎麽感覺這輛車練了縮地法?”


    “認真工作!不要東張西望。”溫煦頭也不轉地訓斥了一句。花鑫苦笑了一聲,繼續埋頭閱讀資料。


    這份資料是羅建傳過來的,裏麵都是梁工的基本情況。花鑫刷刷翻過前幾頁,主要看他現在的居住環境。


    本市中檔小區,老兩口跟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子一起住。花鑫摸摸下巴,咂舌道:“不要偷啊”


    “什麽?”溫煦聞言吃了一驚,


    “你什麽時候養成了壞習慣?快改掉。”花鑫合上資料,斜睨著溫煦,問道:“這要是白天我還能有點辦法,大晚上的,你讓我在怎麽說呢?”


    “不好說就偷?老板,說都不好說了,偷豈不是更不好偷?”溫煦在這件事上把思維拐了彎兒,覺得老板的顧慮也算得上是很麻煩了。


    說不好說,偷不好偷。那怎麽才能拿到鑰匙?溫煦提醒花鑫:“馬上就到了,你趕緊想轍。”說話間,花鑫的手機響了,來電人還是羅建。


    花鑫已經進入了習慣模式,麵無表情地接聽了起來,結果羅建在那邊支支吾吾的,把花鑫搞煩了:“你能痛快點嗎?”羅建呐呐地說:“對不起,是我的工作沒做到位。”


    “具體點!”


    “那封梁工發出的小組郵件,被係統直接丟進了無關信息處理係統。那個,時間上被混淆了一天。然而,那個,其實,應該是今天……”花鑫一愣,馬上反應了過來,幾乎是咆哮地問:“穆淵已經拿到鑰匙了?”羅建沒啥底氣地嗯了一聲。


    花鑫深吸了一口氣,扯著嗓子開罵:“羅建你有腦子沒有這麽重要的信息居然現在才發現?早幹什麽去了?”羅建被罵的一聲不吭,臉掛斷華的勇氣都沒有了。


    溫煦大概知道了是怎麽個情況,趕緊搶過花鑫手裏的手機,對羅建說:“你別著急,現在是已經確定穆淵拿到鑰匙了,對?”羅建緊忙回道:“是,現在非常確定。那個房間的鑰匙就在穆淵手裏。”


    “好,我們去找穆淵,你那邊再發現什麽……老板你不要搶我電話,他那麽忙,出點錯就錯點錯唄,別不依不饒的。好了,羅建,有什麽消息隨時聯係。”好人溫煦,快刀斬亂麻搞定了認慫的技術大神和自家老板,末了又叮囑一句,


    “羅建,你多加小心。”車子飛馳一般駛過梁工所在的小區,朝著新目標而去。


    坐在副駕駛席上的花鑫不滿地盯著溫煦,好像憋了一肚子的氣,又發不得。


    溫煦隻好勸他,不好這樣嘛,羅建也是人,是人就難免出錯。再說了,你罵他,就能把鑰匙罵出來?


    花鑫一瞪眼:“我生氣!罵他幾句怎麽都不行?”給台階不下是?溫煦把腦袋一昂,朝著花鑫湊了過去:“有種你衝我來!”見花鑫一臉懵逼的樣子,更是得意幾分,


    “你來,你來啊。”花鑫直接被他氣樂了,抬手使勁擼了一把他的頭發,笑道:“你就仗著我寵你,什麽話都敢說。”溫煦翻了個白眼,坦言:“好,你贏了。以後不要說這種霸道總裁的台詞。”倆人談談案子,談談愛情,順便聯係正在監視穆淵的小組組長,車子很快接近穆淵的公寓。


    這會兒整組的人都在等著他們。溫煦走到穆淵公寓門口打眼一瞧,當即嘖嘖兩聲,感慨道:“放著好日子不過,就知道作妖。圖什麽呢?”花鑫啞然失笑,說道:“人不作,那還是人嗎?”怎麽就不是人了?


    溫煦很想跟他掰扯掰扯,怎奈這會兒不合時宜,也就作罷了。小組組長迎上花鑫,非常嚴肅地說:“一直在裏麵,也沒人進去。”花鑫瞥了眼二層樓的別墅,整個別墅燈火通明的,也不知道穆淵一個人在家幹嘛開這麽多燈。


    要說他害怕,花鑫可是不信。溫煦對小組組長點頭示意,隨即跟花鑫商量:“老板,我直接給他打個電話。這樣省事。”花鑫想了想,算是默許了溫煦的提議。


    於是,溫煦拿出手機撥通穆淵的號碼,對方很快就接聽了。溫煦倒也不廢話,直言:“我就在你家門口,開門。”穆淵先是愣了一下,隨口一問:“你在我哪個家的門口?”溫煦翻了個白眼,心說,我們跟了你一路,你居然不知道。


    估摸著穆淵說完話也琢磨過味兒了,很不悅地回了倆字:等著。不到一分鍾,穆淵打開門站在回廊下,冷眼看著外麵那幾位,半句客套話都沒有,一轉身回屋子去了。


    溫煦不由得一笑:“真夠穩當的。”花鑫似乎不願意在此地浪費時間,帶著一組人大大方方走了進去。


    玄關的燈很亮,穆淵站在鞋櫃旁,穿著居家服,看上去很疲憊。花鑫也沒有話家常的打算,開門見山地問:“梁工給你的實驗室鑰匙呢?交出來。”穆淵斜睨了花鑫一眼,神色不變。


    轉了轉方向,對溫煦說:“誰告訴你們,鑰匙在我手裏?”溫煦直言:“今天早上,梁工不是把實驗室鑰匙給你了嗎。別管誰說的,我們需要那把鑰匙。”穆淵沉沉地吸了口氣,眉間微微一蹙,說:“給你們傳消息的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還是你們聽錯了……”說著,他看了眼腕表,


    “鑰匙七個小時後我才拿到。”聞言,花鑫和溫煦麵麵相覷,都愣了一兩秒的時間。


    花鑫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站在穆淵麵前,道:“來,看著我再說一遍。”穆淵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可也沒有乖乖配合。


    慢吞吞地將目光落在花鑫的臉上,更確切地說是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在打卡前去找梁工拿鑰匙,打卡時間是九點,現在是淩晨二點,我拿鑰匙的時間就是七個小時後。”花鑫定定看著穆淵的表情、眼神、呼吸、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沒放過。


    就這樣足足看了快一分鍾,身邊的人包括溫煦都要覺得他是不是有毛病的時候,忽然轉身往外走。


    “花鑫!”小組組長下意識地抓住了花鑫的手臂,


    “怎麽回事?”花鑫停下腳步,對小組組長說:“叫幾個人帶穆淵回‘養老院’,你帶剩下的人跟我走。溫煦,給羅建打電話。”於是,溫煦明白了,穆淵沒有說謊。


    穆淵是不想跟著這些人走的,但局勢似乎並沒有他表達意見的機會。他跟小組成員推搡起來,一旁焦急的溫煦幹脆說:“你哥也在那。”穆淵先是僵硬了一下,馬上改口說:“等我穿件外衣。”溫煦搞定了穆淵,一遍拿出電話聯係羅建一邊追著花鑫。


    羅建似乎永遠都拿著手機,剛剛接通,他就接了電話。溫煦急忙問道:“你搞錯了,不是昨天,而是今天。”


    “搞錯了?什麽搞錯了?”羅建的口吻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反問了一句。


    溫煦的腳步忽然緩慢了下來,


    “就是穆淵拿到鑰匙的時間。不是昨天,是今天。”


    “我沒說過是昨天。”羅建不肯定地說,


    “我說昨天了嗎?”溫煦伸手抓住了前麵的花鑫,當看到花鑫回過頭來,點開了手機的擴音功能。


    再問:“你別嚇我啊,半小時前你給花鑫打電話,說時間搞錯了。穆淵已經拿到了鑰匙。”這一次,羅建的反應倒是快得很,沒等溫煦的話音落地,搶著說:“半小時前我沒給花鑫打過電話。怎麽回事?你們接到我電話了?確定是我?”溫煦的手拔涼拔涼的,把手機抬至嘴邊,道:“你別開玩笑啊。”


    “他不是開玩笑的那種人。”花鑫說著,拿過手機來,取消了擴音,說道:“羅建,半小時前我的確接到你的電話,號碼是你的,聲音也是你的。”


    “不不不,我沒有。”羅建一口氣說了三個不,


    “最後一次聯係你們,你們還在醫療所。你快看看,那通記錄還在不在。”花鑫翻出手機來,打開通話記錄頁麵,恨恨地說:“不在了。”


    “去找小七,這種事他比我在行。”羅建的語速雖然沒有變,但口氣顯然也焦急了起來,


    “就是說,鑰匙不在穆淵手裏。你們去找梁工了嗎?”


    “我們本來是要去的,半路上接到你電話就直接來找穆淵了。”花鑫看著組員帶著穆淵上車,朝著小區門口而去,剩下的人由組長帶著,也都上了車。


    他朝溫煦使了眼色,一起朝著車子走去。邊走邊說,


    “現在,我是很擔心鑰匙已經不在梁工手裏。”羅建立即回答:“我馬山進化工廠,有消息隨時聯係。”羅建的電話掛的幹脆,但是溫煦的心又提了提,不安地說:“老板,估計羅建連我都打不過,他去能有什麽用?這樣,你帶人去找梁工,我去化工廠。”花鑫本想說


    “好”的,可一想到雙弧那邊出百萬懸賞要溫煦的命,硬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表情嚴肅地說,


    “我會申請支援去幫羅建,你跟我走。”申請支援的電話打到副會長辦公室,一組人從監理會總部出發,直奔化工廠。


    花鑫帶著溫煦返回梁工的家,一路上,三輛車飆到急速,饒是如此,他們趕到地點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看著門口停著的警車,花鑫氣惱地打了一下方向盤,讓小組組長去探個究竟。


    這時候,留守在白月身邊的杜忠波也進入了住院部。白月換了一身工作服,順便也給杜忠波找了一套,雖然大小不大合適。


    白月似乎真的隻是來看看朱鳴海,打了兩盆熱水給他擦身子。杜忠波一開始站在旁邊看著,沒多會兒腿酸了,扯了把椅子坐下,繼續看白月有條不紊的照顧朱鳴海。


    有時候,杜忠波覺得白月這人挺神的。一個好好的女孩子怎麽把自己活到這份兒上了?


    末了還不見她有半分悔意。


    “白月,你後悔嗎?就當閑聊了,說說。”白月正在給朱鳴海擦腳,聽到杜忠波的問題也沒什麽反應,倒是因為最後一句話笑了笑。


    她挑眼瞄著杜忠波,反問:“你這算是變相審問?”


    “不是。就是閑聊。”白月將手裏用過的毛巾放進水裏洗了洗,說:“那杜隊長呢?你沒有沒有做過什麽後悔的事?”杜忠波嗬嗬一笑:“多去了。”


    “真巧,我也是。”白月擰幹毛巾,繞到床的另一邊,背對著杜忠波,繼續給朱鳴海擦腳,


    “我最後悔的是答應鳴海販毒。但是那時候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太窮了,你懂嗎?”杜忠波應該說


    “懂”,因為他見過很窮很窮的人,可是,他本身就沒過過窮日子,是體會不到白月的心情的。


    他隻能試著去理解。然而,窮,不是你作奸犯科的理由。白月的背影窈窕而美好,側身坐在床邊,動作緩而不斷。


    她擦得非常仔細,每一個腳趾,每一寸皮膚,都好好的照顧著。杜忠波也不知道哪根筋扭著了,忽然問:“白月,如果有一次可以改變過去的機會,你想要改變什麽?”白月的手一頓,繼而慘淡地笑了起來,反問:“怎麽可能呢。”


    “所以說是‘如果’嘛。”杜忠波真的像是在閑聊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白月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想,眼神漸漸飄到了窗外迷蒙的黑夜中,看到了什麽。


    “如果,真的有可以改變過去的機會。我,我絕對不會纏著他要去看狗屁日出。”杜忠波的腦袋轉的很快,問道:“出車禍那天?”白月點點頭,收回飄遠的目光和思緒,挽起朱鳴海左腿的褲子,開始擦洗小腿。


    邊擦著,邊說:“他真的不夠浪漫,我就纏著他要去看日出。我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車禍。”這個回答有些出乎杜忠波的意料:“我以為你提到鄭俊勝。”這一次,白月的笑充滿了譏諷的意味,她說:“杜隊長,你知道‘電車難題’嗎?”杜忠波撓撓頭,結果抓到了腦袋上的白色帽子,很不習慣地咂舌,說:“知道。救五個人,就要殺一個人的那個嘛。”


    “那我們做個假設。假設,一邊的鐵軌上是你的女兒,另一邊的鐵軌上是五個陌生人,你會不會改變電車方向,救女兒讓電車撞死那五個人?”答案再明顯不過,不是嗎?


    杜忠波卻在再明顯不過的答案中,沉默了下來。白月手裏的毛巾擦到了朱鳴海的大腿上,那裏有一道傷疤,看上去猙獰而又醜陋,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眼神中充滿了溫柔和疼惜。


    “我不後悔”她直白地說,


    “我承認那樣做是不道德的,但是我不後悔。”杜忠波的思維聽過白月的回答後拓展開來——如果自己救了女兒,改變電車方向而導致五人的死亡,那這一生都會活在愧疚與自責中。


    應該會去自首,畢竟改變電車方向的那一瞬間,幾乎等同於謀殺。白月不後悔,那她愧疚嗎?


    自責嗎?窗外,夜風肆虐。杜忠波忽然想起,也不知道花鑫那邊有什麽進展了。


    小組組長一口氣跑上花鑫的車,臉色很不好,壓低了聲音,說:“報警的是梁工老婆。他們家進了竊賊,梁工的手提包丟了,還丟了兩千元現金。”溫煦不樂觀地問:“鑰匙不會在手提包裏?”


    “不確定,但……”


    “但”後麵是什麽意思,大家心知肚明。花鑫已經懶得再糾結梁工家,直接聯係支援羅建的小組,詢問進度。


    對方說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分鍾,已經跟羅建取得聯係,他們會直接進去化工廠。


    花鑫掛斷了電話,有些狐疑起來,說道:“有點不對勁。你看,對方把我們支開,偷了鑰匙。仔細一想,這招調虎離山並不高明,畢竟我們發現被騙再返回來的時間很短。假設,他們從梁工家偷了鑰匙直接去化工廠,也需要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的人從總部出發,到化工廠最多是半小時。怎麽算,他們都會跟我們的人碰在一起。”溫煦抿了抿嘴,腦筋活絡了起來,接著說:“既然雙弧那邊能夠偽裝出羅建的聲音和語言邏輯,甚至還知道我們得到了鑰匙的線索,就說明他們非常了解羅建,對我們的進展了如指掌。”是的,關鍵是,怎麽會了解羅建?


    怎麽會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坐在後麵的組長開腔:“不可能是係統出了問題,我們的係統一向是最安全的。”突然,組長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說了句是組員打來的,就接了電話。


    隻喂了一聲,眼睛登時立了起來。


    “你說什麽?人丟了?”組長不可置信地反問著對方,


    “危險嗎?傷在哪了?”花鑫一把按住組長的手腕,眼睛炯炯地盯著他:“穆淵出事了?”組長忙說:“他們在半路遇到一夥人,雙方開槍了。穆淵被劫走,我的兩個人都受傷了。不行,我得過去看看。媽的,他們的目標是穆淵!”氣急的組長已經打開了車門,卻被花鑫扯了回來。


    溫煦安撫道:“你先別急,這事越來越奇怪了。他們已經偷到了鑰匙,還抓穆淵幹什麽?”花鑫篤定地說:“首先,我們要搞清楚,穆淵到底在整件事中有什麽意義。”與此同時。


    白月仔細地擦完了朱鳴海的兩條腿,又換了一條毛巾,對著杜忠波比劃了一個轉身的手勢,說:“我要脫他褲子了,你是不是……”雖然朱鳴海也是男人,可畢竟還有個白月在,的確是很尷尬的。


    杜忠波起身,反騎在椅子上,坐穩的時候褲子裏的眼鏡支棱了出來,他這才想起,花鑫還留給他一副監視馬威那個棋子的工具。


    連忙戴上。映入眼的是搖晃的厲害的景象,讓他一時間有些眩暈。心說,這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在屋子裏亂轉什麽?


    杜忠波穩了穩心神,閉上另一隻眼睛,單眼仔細觀察著。大概過了一分鍾左右,馬威忽然走了直線,推開麵前的一扇門。


    門裏是亮著燈的衛生間,直麵牆上掛著鏡子,鏡子下是洗漱盆。杜忠波在鏡子裏看到了馬威一臉的焦急。


    便秘?馬威走到鏡子前,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臉。隨後,打開水龍頭,淋濕了手。


    杜忠波忽然意識到,他要在鏡子上寫字!隨著馬威的手指在鏡子上左一下,又一下,杜忠波跟著吃力地辨認著。


    抓、白、月。抓白月?什麽意思?沒等杜忠波想明白,馬威用毛巾將鏡子上的水跡擦得幹幹淨淨,直接離開了衛生間,躺回到床上。


    同步影像傳輸,變得一片漆黑。馬威閉上眼睛了。杜忠波的腦子開始翻江倒海——抓白月是什麽意思?


    讓花鑫抓了白月?那寫個


    “白月”就夠了,多添一個


    “抓”字真的很麻煩啊。杜忠波悄悄回頭看著白月,她正彎著腰繼續照顧朱鳴海,背影仍然是那麽美好。


    於是,這個本很美好的畫麵打開了杜忠波腦子裏不詳預感的大門!馬威要傳遞的消息不是讓花鑫抓白月,而是有人要抓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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