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於卜卦這等事,在中原不算是多稀罕,大街上擺攤看相的算命先生都稱可知過去將來,知人生死、財運命數。不管罷中原心裏是如何想的,這樣荒唐的事情我是不會相信。


    可是眼前能出現這樣的怪物,多半便是如他所說的那樣,因為瘴氣逐漸消散才於此地冒出來的。十年的時間,此地能生出這等怪物,這片森林占地又不小,也絕不可能隻出現這麽一隻。


    現在想想,我隻覺一陣的頭疼,西域這種烏煙瘴氣之地,多蟲豸、多惡怪,什麽亂七八糟的鬼東西都能生得出來,怎麽還會有人在西域居住,而且魔教竟還在以此地為本部。


    這時,地上那個半球狀的東西不再冒出綠色的焰火,整個東西看起來像是煮熟的豬腦,有點慘白。罷中原又道:“程莊主,此地瘴氣已漸入衰弱,魔教那邊自也知曉,依本尊看,我們還是盡快摘取鬼頭草,與火心、天一他們匯合才是上策。”


    外麵的風沙一次比一次吹得厲害,這裏的瘴氣又日漸衰弱,現在,我們已知曉此種情形,魔教那邊肯定也會知曉。這裏本就是魔教往昔本部所在,他們若是知曉死亡沼澤的瘴氣正在減弱,恐怕定會奪回死亡沼澤,重振當年雄風,豈會容得正派之人在此來去自如?


    突然間,我心裏有一種不祥的兆頭,不由得想起魔教青龍壇。我們一路趕來死亡沼澤,沿途並沒有看到有魔教的蹤跡,按理,就算這是一片死地,但魔教之人定也不會對神龍窟裏那靈蛇之血而置之不理,也一定會派人暗中監視死亡沼澤之地的情形。這裏的瘴氣變得衰弱,夢寒煙等人又久在西域,他們怎麽會不知這裏的情形?


    況且我們六千人的隊伍聲勢浩蕩,沿途那些部族也都知曉我們將去往死亡沼澤,魔教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拋頭露麵,難道是有什麽陰謀?還是魔教要在死亡沼澤之地將正派之人一網打盡,收複死亡之地?


    可是,真是這樣麽?


    腦子裏正混亂的想著,這時,程富海忽的轉過身對一名車夫喝道:“柱子,你立刻趕往神龍窟,將此事匯報給火心和天一。”


    那名叫柱子的車夫抱拳道:“是,老爺。”說著,他便轉身朝東北方向的樹林裏飛奔而去。


    他這般匆匆離去,我們也沒有在原地待著,程富海朝我們招呼一聲,我們立刻去牽馬推車,朝著西南方向趕去。


    被這些藤蔓襲擊,我們幾乎都受了點傷,玄鐵門裏死了六名弟子,幽雲山莊這邊死了一名車夫,拉車的馬匹也死了四匹。死去的均被那些藤蔓吸幹了血,屍體擱在地上像是一根根枯藤。


    或許在麵對人的時候,玄鐵門那六名弟子和幽雲山莊的車夫不會這麽容易死去,可是在這樣的怪物跟前,人似乎顯得有點弱小了,一身武功再怎麽了得,也經不住這樣折騰。


    我的背後被藤蔓劃傷,已經感覺不到什麽疼痛,背後撕裂開的衣物我也懶得去打理,肩膀上被荊刺紮破的窟窿也已止住了血,隻是皮外傷,並無大礙。蘇卿堯肩膀上的傷很嚴重,被藤蔓刺穿開一個漆黑的窟窿,鎖骨差點斷裂,行走很不便,我們將剩下的兩匹馬拴在一輛馬車上,由一名車夫趕車,蘇卿堯則坐在馬車上養傷。剩下的兩輛馬車則由韓蕭他們拉著,我也跟著幫忙推車。在這片森林裏,巨樹之間隔得很開,地上多是軟軟的腐葉,我們拉著馬車倒沒怎麽費力。


    往前匆匆走了二裏地,拐了一個彎,遠遠地有一片亮光映入我們的眼簾,趕了幾步腳走到那片亮光處才知道,我們已經走到這片森林的內側邊緣。


    天空昏沉沉的,空氣中漂浮著的是一股黴臭腐爛的味道,吹來的風有些潮濕的熱。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諾大的凹窪之地,一眼也幾乎是看不到盡頭,不知道有多大,圍著凹地的便就是此時我們站立的這片森林。凹地上並非多草多棘,而是布滿著坑坑窪窪的黑色淤泥潭,一個個泥潭有大有小,大的有四五十丈長寬,小的有十數丈,一眼看過去不知道有多少黑泥潭。泥潭與泥潭之間的空當處有稍顯幹燥像是小道一般的陸地,一條條彎彎扭扭的,穿插在一起看著很麻亂。


    蘇卿堯正在馬車上包紮著肩部,向前瞥了一眼,絲毫不覺疼的道:“你們看,這裏就是死亡沼澤了,遠處的那座山就是刀背山。”


    在沼澤遠處的確有一座高山聳立,不過那座高山距離我們有點遠,目測有一裏地的樣子,形狀也很奇特,隻有一半山體,從我們這邊望去,那座山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刀尖立在地上。


    韓蕭道:“這裏就是那沼澤?怎的這般大?”


    三眼一臉疲色,道:“是啊,這麽大的沼澤我等怎麽過去,就算是人能走過去,我們的馬車也過不去。”


    我朝下麵距離我們最近的黑泥潭裏瞧了瞧,黑潭的淤泥極為粘稠,上麵不斷地有氣泡冒出破裂,黑淤泥上麵漂浮著一具具奇形怪狀的骨架,低空處更是有成群的花斑色小蟲子飛來飛去。誠如三眼所言,黑潭與黑潭之間的小道極為狹窄,隻容得一人通過,馬車是決計過不去的。


    聽到蘇卿堯他們的談話,前麵的程富海轉過頭來,道:“馬車不用過去,我們徒步走過去,現在可以將東西取出來了。”


    韓蕭他們應了一聲,開始將馬車上的大木箱一一打開,取出了裏麵更小一些的木箱。這些小木箱很輕巧,一共有二十個,每個小木箱上麵都有兩根結實的背帶,用以背在後背。


    這些木箱便是用來盛放鬼頭草的了。


    起初我還一直很疑惑程富海為何要帶著這麽多的大木箱,從鼠林衝出來之後,蘇卿堯告訴我這些小木箱是專門用來保存鬼頭草的之時,我更覺奇怪。一個鬼頭草罷了,何以讓程富海勞師動眾的拉著這些木箱,從中原一直趕到西域?後來經蘇卿堯說起丹藥散劑我才知曉,鬼頭草朝生暮死,極為脆弱,即使采摘到也很難維係之枯萎凋零,一日之內便會死去,煉製出的蜮毒解藥品階必然會很粗劣,所以想要煉製出品質上等的蜮毒解藥就必須要用新鮮的鬼頭草。這些事情都是我後來得知的,雖然當初厲延宗說起鬼頭草一事之時我也在場,但從未想到過這一點,現在想想,其實一開始厲延宗便給程富海和罷中原出了一道難題,隻怕那時他已料到摘取鬼頭草並非易事,想要完整保鮮的帶回更是難上加難,在心裏恐怕也沒有誠信與程富海合作。


    不過令厲延宗都沒有想到的是,幽雲山莊裏有個匠作大師俞桑明,這些小木箱就是俞桑明日夜趕製,用以保存鬼頭草的。


    封存保鮮手法在中原並不罕見,郴州州衙後廚的鮮肉都是以冰塊冷凍窖藏,這樣鮮肉就不容易腐壞,即便隔了很長時間仍可供人食用。不過這種保鮮的手法極其不易,一般人家乃至客棧都用不上,隻有官府和大戶人家才能享有這等優厚條件。而俞桑明製作的用木箱保鮮鬼頭草的手法我卻不知道了,我並沒有看到過這些小木箱裏麵的機關玄妙,即使看到了,想來我也弄不明白一個小小的木箱是如何保存鬼頭草的。可我看到這小木箱時還是很驚奇。


    等韓蕭他們將木箱背在身上,程富海和罷中原便領著我們走下這片樹林。


    一走在黑潭邊的小道上,撲鼻而來的是骨頭腐爛的味道,這些黑潭中都擱淺著慘白的骨頭,有人的,也有不是人的。那些黑潭裏的骨頭上爬著不知名的白色蟲子,這些骸骨不知道擱淺潭中有多少年了,上麵的皮肉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啃噬完,那些白色的蟲子似不知道一樣,仍在尋覓著能吃的東西。


    越往前走,黑潭就越多,裏麵的白骨也越是擁擠。我攙扶著蘇卿堯小心的走著,蘇卿堯道:“這裏就是當年正魔交戰的主戰場之一了,唉,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今屍骨都埋在此地,任憑風吹日曬的,想投胎都難。”


    我有些默然,不知道人死後會不會真的有輪回投胎,隻是道:“蘇前輩,罷門主曾說死亡沼澤裏有蜮怪出沒,怎地我們走了這麽遠也沒有見到一條蜮怪?”


    蘇卿堯道:“刀背山這裏是沒有蜮怪的,那些蜮怪都集中在神龍窟外。”


    我道:“三十年無人問津之地,死亡沼澤的瘴氣又日漸衰弱,想來那些蜮怪也變得很多了吧?”


    他捂了捂傷口,道:“那也不是,蜮怪喜好擇險地生存,越是惡劣的地方繁殖越快,如果罷門主所言屬實,此地的瘴氣毒氣日漸消沉,反倒是抑製了蜮怪的繁衍。”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對蜮怪了解不多,見到過的蜮怪也是因為人中了蜮毒變成的鬼怪模樣,真正的蜮怪我卻沒有見到過。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想起郴州城裏的蜮蟲來,那厲延宗肯定也去過神龍窟,否則他怎麽會得到蜮毒,並且以巫蠱之術煉製蜮毒加害於人?同時我也暗暗欽佩厲延宗的本領,他能走到神龍窟,的確也不簡單。我笑道:“蘇前輩果然見多識廣,連蜮怪這等稀罕之怪也隻曉得如此清楚。”


    蘇卿堯同樣笑道:“其實這些東西我也知之甚少,常年在西域走動,接觸的蠱蟲多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蟲子也就知道了。顧小友若是起興,待得蜮毒解藥煉製出來之後,我便請示莊主,到那烏山部去轉一轉,那裏的蠱蟲、鬼仔你見了之後更會大開眼界的。”


    我連忙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西域山窮水惡,多蟲多獸,蜮毒解藥煉製出來我便回到中原去,鏢局裏還有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呢。”


    這句話說得有點由頭了,其實就算鏢局裏沒有出什麽事情,我也不願再待在西域,心裏早已打定主意,能見到夢寒煙一麵自是好事,見不到她我心裏更安心。蜮毒解藥一旦煉製出來,我便回中原去。比起此地,中原要安穩得多。


    蘇卿堯則微微點了點頭,道:“人各有所誌,顧小友心不在此地,就權當老夫說了個笑語。解藥煉製出來之後,我也要回去靜養咯,這一路走的,老胳膊老腿都快斷掉了。”


    我不知道他怎麽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對於煉製蜮毒解藥我卻是有點漫不經心,腦子裏想的最多的便就是她了,蘇卿堯似已猜出我另有心事一般。正待說幾句敷衍之言,忽然,前方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姓罷的,我們又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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