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低沉沙啞,如是腹語,落入我們耳中極為清晰。我側過頭朝前望去,隻見前方小道上站著一名帶著麵具的男人,那麵具隻有一半,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斜掛著,遮住了此人的鼻梁以上的麵孔,那人咧著一嘴黃牙,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望著我們,兩道柔軟的灰色衣袖正緩緩飄動著。


    正是那無臂怪人。


    沒想到他也來到了死亡沼澤。我們都站住了,罷中原冷冷道:“你果然還是跟來了。”


    無臂人龜裂的嘴唇咧了咧,歪向一邊,道:“你還沒有死,我自是要跟著你,直到你死了,或者是我死了。”


    死亡沼澤的外圍瘴氣散去時,我們這一批人算得上是第一批進入死亡沼澤的,另有三五成群進入死亡沼澤裏尋寶之人也不少,但他們行進的速度哪裏有我們快?昆侖派的清花露奇異無比,我們可以視若瘴氣為無物,那些人就不行了,速度不知道比我們慢了多少。在昆侖派聽罷中原提及這無臂人之時,我心裏已有猜測,我們前往死亡沼澤他是不是也會跟著前來。現在看來,他果然是跟著我們進入死亡沼澤,而且看樣子,他的速度竟還要比我們快上幾分,趕到我們前頭去了。


    我心裏更加的奇怪,這無臂人與罷中原之間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即使明知是處死地,他也要不顧艱險的纏著罷中原?


    罷中原往前走了兩步,道:“此次罷某有要事在身,不想與你在此地大打出手,你若想報仇,待得出了死亡沼澤,我便給你個了斷。”


    無臂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語,仰頭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幾乎沒有聲音,一口氣笑出來直至消耗盡笑彎了腰,緩了口氣才道:“出了這裏就沒有意思了,你若不是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會來此地,而且你想殺我,隻怕也沒有那麽容易。”


    罷中原搖頭一笑,道:“是麽?”


    “是!”


    正在這時,一聲高亢的聲音從我們前方的刀背山下傳來,緊跟著,八道身穿紫色大袍的人從那裏飛身而來。這群人來的很快,腳下幾乎不沾地麵。


    我們都是吃了一驚,再次定睛望去時,那八道身影已經站在了無臂人的身邊。說話的是當先一名紫袍老者,這名老者長相極醜,一隻眼睛有雞蛋那麽大,另一隻眼睛卻滾圓的如同龍眼,整張臉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深深地凹進去。他的右肩膀上長著一顆肉瘤,肉瘤有他整個腦袋的一般大小,乍一看就像是長了兩顆腦袋一樣。


    醜的人我見過不少,大街上瘋子、傻子、落魄無人問津的行乞之人長得都是奇形怪狀,晚上出來的時候總是會嚇人一跳。但是這個老者卻是更加的醜陋,右眼繃漲的幾乎就要從眼眶中擠出來一樣。其餘七名身穿紫袍的人都隱藏在大袍之中,我看不清長相。


    正看的驚奇,卻聽罷中原沉聲道:“白虎壇主,原來是你!這麽說,你也是魔教中人了?”


    若是看這人的長相,已經讓人背後寒毛直豎,但是“白虎壇主”這四個字從罷中原嘴裏說出來,我更是再吃一驚。這個長相醜陋的老者就是長生堂四大壇主之一的白虎壇主?這麽說,一隻纏著罷中原不放的無臂人就是魔教中人了?


    心裏正想著,隻聽那無臂人卻忽然“呸”了一聲,道:“我就是我,怎的會是那種肮髒之輩。”


    醜陋老者身邊一名紫袍人開口喝道:“姓梅的,你說什麽!”


    無臂人轉過身看著那名紫袍人,冷笑一聲道:“我說什麽你不都是聽到了?難道還要我重複一遍?我與你們隻是暫時聯手,姓罷的你們休想動他一根汗毛,那姓顧得老夫也不插手,你們愛殺便殺,與我沒有半點關係。莫要以為這一次聯手,就把我歸納為你們魔教一派!”


    那人紫袍人還想說什麽,卻被那醜陋老者揮手打斷,哈哈一笑,道:“你說的很對,我們隻是暫時聯手,你拿你的,我們取我們的。喂,罷門主,你沒有意見吧?”


    他們在那裏自顧自的說著,完全把我們晾在了一邊,話語中說的輕輕鬆鬆,也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裏。但這個時候我哪裏還聽不出來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被那醜陋老者點名,我不由得心頭一凜,魔教的人還是找上麻煩來了。隻不過上一次青龍壇的人追到昆侖派山門下,未敢再跨越雷池一步,這一次卻是來了個白虎壇的人。早在出發來西域之時,程富海就曾告誡過我,一路上要加倍小心,以防碰到魔教之人。蜮毒非同小可,煉製蜮毒解藥也並非易事,不僅要堤防正派之中有人心懷不軌,還要防範魔教之人突然發難。程富海與罷中原合謀的瞞天過海之計的確騙過了所有人,不然,我們不知道能不能安然的到達昆侖派。有昆侖派這座大山護著,魔教青龍壇之人自不敢硬闖,與昆侖派、峨眉派分開之後,我們和玄鐵門一眾來摘取鬼頭草,如果摘取鬼頭草的速度夠快,盡快趕去與火心道人和天一道長他們匯合的話,想來即便魔教在此地有什麽陰謀,我們也不懼。


    原本這一切都在計劃當中,我們也是按著計劃來行事,眼看著我們就要到達刀背山下摘取那鬼頭草,誰也沒想到會在此時跳出這麽幾個人來。而且一方是魔教白虎壇的人,一個是罷中原的仇家,看來我們要摘取鬼頭草也不是那麽簡單。這倒也是極為聰明的做法,知道我們必會來刀背山摘取鬼頭草,所以他們才會出現在這裏吧?


    隻是......


    我朝四周望了望,隻是這一片沼澤當中除了我們一群人,剩下的便就是前方擋路的九個人,哪裏還有其他人?況且我們中間還有罷中原、程富海、江順和馬千裏這樣江湖上一等一好手,他們九個人想要攔住我們百十來人的隊伍,似乎有點太不自量力了些。


    那醜陋老者這般說著,罷中原卻不理不問,反而盯著那無臂人,沉聲道:“你姓梅?!”


    此言一出,卻見那無臂人身上陡然蕩起陣陣的氣勁,兩條袖子被勁風吹起,猶如兩條粗大木棒在身前舞來舞去,他咬著牙,道:“你還記得你殺過的人當中有姓梅的!罷中原!你還記得你殺過的人當中有姓梅的嗎?!”


    他說話時狀若癲狂,叫出罷中原的名字時已是怒氣滔天,說出最後的話時,周身的氣勁如一陣怒浪,直往四周湧去。他身邊除了那名醜陋的老者還站得穩,其餘七人則都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我伸手按在了追影劍劍柄上,形勢陡然急轉,這無臂人的武功極高,性子也極為詭異,當日在八仙樓前時是說打便打,根本不許人搭話絲毫。


    罷中原身體抖了一下,失聲道:“你是荒塚梅家的人!”


    無臂人突然怪笑起來,一邊笑,身體一邊抖個不停,雙眼通紅的道:“你總算想起來了!不錯,老子便是荒塚梅家梅老爺的家衛,梅宮雪!”


    這時,那名醜陋的老者跟著笑道:“罷中原,你玄鐵門消息靈通,梅宮雪一路跟隨你至此,你卻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曉。可笑,可笑之極!”


    罷中原麵色再變,沉吟道:“原來如此,難怪你一路跟隨本尊至此,原來是為那事而來......”他長長的歎了口氣,仰起頭,望著天空不語。似在沉思,又似在回憶。


    無臂人嗤笑一聲,道:“罷中原,你少在那裏假惺惺了。當年你為了修煉三鬼血火掌,玄鐵門一夜間殺光三煞、煉血、虎眼、魂鏈和我梅家五個門派一千三百五十二號人,取走活人之血。你不記得,這筆賬我可一直替你記得。”


    我渾身一抖,看了看正默然不語的罷中原,他的臉上似乎有著痛苦的回憶之色,有些煞白,就連站在他身邊的蔡月茹和馬千裏他們一眾玄鐵門弟子的臉色都難看至極。


    真的是這樣!


    第一次見識罷中原使出三鬼血火掌之時我就知道,這種掌法絕不簡單,尋常人的內氣都是無形之色,罷中原的掌法卻是殷紅的血色。難道這種掌法真的是要以鮮血來修煉?我也呆住了。梅宮雪嘴裏說的幾個門派我都不曾聽說過,江湖上門派眾多,我數不清有多少。可是一夜之間滅了五個門派,殺了一千三百多人,而且隻是為了修煉三鬼血火掌,這簡直慘無人道。


    無臂人還在說著:“三十年前你突然率領玄鐵門歸隱江湖,從此不再問津江湖之事,連你祖宗的姓也改了。怎麽了?是你真的厭倦了,還是你的三鬼血火掌已經練成了?”


    這時,江順嘿嘿笑道:“原來你是荒塚的人,荒塚五大邪派當年為禍江湖,將活人煉成行屍走肉以供驅使,在柳州犯下滔天罪行,罷門主眾心所向,那是替天行道。”


    程富海也跟著道:“梅宮雪,多行不義必自斃,當年你們荒塚五派所做的都是喪盡天良的事情,令柳州百姓活人不得安生、死人挖棺不得長眠,被滅了門,那也是罪有應得。你敢說你們做的不是傷天害理之事?不除你們,柳州百姓何時能脫離苦海?”


    梅宮雪怒極而笑,斜在一邊的嘴唇咧開了來,叫道:“你二人現在倒是威風得緊,將我荒塚五門說的如此卑劣,那玄鐵門殺我五門一千三百多人,罷中原又算什麽!”


    他們這樣說著,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有點茫然。現在看來,他們說的都是往日之事,但要論出個對錯,我卻是說不上來。隻是在心裏,我總覺得身邊的人又開始變得陌生起來。這種感覺曾經困擾我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如今我心裏也沒有個底。


    不知不覺間眼前似乎出現了模糊的畫麵,畫麵裏我又回到了兩狼山,站在台下正看著何豔秋被鐵掌幫的弟子扔進火堆裏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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