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賀二娘,我獨自一人朝前走去,隻往前走了數裏地便看到了紅尾怪人說的那片鐵嘴湖泊。


    西域地勢犬牙差互,高山流水比比皆是,走到了這裏便又是一幅景象,一眼望去,已全然變成了草地地貌。鐵嘴湖不是很大,方圓隻有裏許,遠遠看過去,其形極像是一個壺嘴,遙指南邊。卻也奇怪,在這一片的綠草皮之中,鐵嘴湖倒像是成了一個異類,湖周圍廣袤的地方除了翠綠的長草之外,竟連一棵樹影也看不到,雨水到了這裏也似乎小了許多。


    長生堂裏也有許多俠義之人吧。雖然辭別了賀二娘,我卻一直在想著這兩日來發生的事情。


    他們百十餘人在彌羅族裏犯下的滔天罪行,到了現在,我對他們竟生不出半點怨恨之心,反倒是班懷嶺他們一眾青城派弟子讓我心裏不安。


    七大門派號稱正義之師,我有點嘲諷的想著。如果他們不是打著正義的旗號,以他們的所作所為,又與一般的惡類有什麽不同呢?說到底,不還是一群殺人如麻的人麽?可是旗號打得響,偏偏又人心所向,不是正義之師也變成了正義之師了。


    氣者存於萬物之間,萬物皆有陰陽兩道。


    開天卷已毀,這幾個字卻鏤在了我的心裏。


    人活世上,內心都有正反兩麵,心執正則為正道,執魔念則為魔道。這大概就是那幾個字的意思吧。


    踩在草地上,我身上越發的沉重。這裏的雨下的小很多,已是如絲如霧,我身上雖然穿著獸皮衣,走到這裏也全濕透了。不過好在現在已是春季,雖然渾身濕透,我倒沒感覺有多冷,淋著雨水反而有些暖意。


    天色將晚的時候,我走到了這一片草原的盡頭,眼前又像是換了一幅景象,一派的高山綠林。這一晚,我在一棵樹洞裏打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換好了藥,啃著幹肉便繼續前行。鄭東升臨走前丟下的那幾句修煉武當派內功的要訣我聽得不太懂,但我一晚上也盡力按照他說的守神抱念去打坐,雖然沒有發現這與我往日打坐有什麽區別,內力也不見漲,不過我的精神要好許多。


    我是第三天晌午抵達沙城的,站在高坡上放眼望去,隻見得一片廢墟。沙城位於死亡沼澤南部邊陲,說是在死亡沼澤近郊,實則中間隔著一片荒蕪沙漠,距離死亡沼澤外圍森林還有很遠的一段沙路。走到這裏,連綿的細雨也消停下來。當初初來乍到,沙城的繁榮仍曆曆在目,現在卻成了一個死城,遠遠看去,沙城中心的土城房已是殘垣斷壁,破敗的土牆邊,到處是雜草和碎木,往西一片的沙地裏,盡是散落的破損帳篷,大概是人們逃跑時來不及帶走的。死亡沼澤裏出現了魚頭怪,這裏已沒有人再敢來了,留下的盡是蕭涼。


    我走的不是很快,直至第五天傍晚的時候,我才看到了人跡。沙城距離昆侖山千裏的路程,但如果趕的緊一些,三四天便能走到昆侖山。這一帶是地勢較低的山野,周邊山勢不高,卻是一片的濃林密草。原本此地還是有不少部落存在的,現在同樣也看不到了。


    天色將晚,西邊一輪紅日漸漸墜了下去。我走的有些累,看著眼前的蔥蔥樹影,心裏捉摸著今晚在何處安身。


    正翹首望著,忽然聽得前麵的草叢裏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聲。這聲音來得很急,細耳聽去,隻聽得腳踏草叢聲簌簌直響,倒像是有什麽東西正朝我這邊急速衝來。我站住了,朝前看去。


    這條道路已看不清地麵,道路兩旁盡是低矮的老樹,樹林下草叢又生的極密極深,我朝前看去根本也看不到什麽,隻是聽那粗重的喘息聲便覺離我越來越近。


    來的是沙城一帶殘餘的部落中人麽?


    我剛站住沒多久,忽然,前麵數十步外的一片草叢中猛地一陣抖動,草叢分開,一頭吊睛白額的猛虎從草叢後跳將了出來。


    我吃了一驚,人往後跳閃了一步,右手已搭在了追影劍劍柄上。這條猛虎許是也沒想到在這裏還會有人,方一從草叢裏跳出來時,腦袋竟是回頭望著,待得它雙爪著地後,頭也轉了過來,卻是黃橙橙的雙眸一縮,朝我吼了一聲,後足一蹬地麵,身形絲毫不停,直直的向我撲身而來。


    竟然在這裏碰到了一隻山虎。


    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意外。當初從昆侖山一路行至沙城,我們一路上雖也碰見過些山間走獸,但從未碰見過山虎,那是因為這一帶的山勢很是平緩,縱有險峻之處,也沒有那般懸峭的厲害,山虎喜居陡岩峻嶺,一般不會選擇這樣的地方搭窩築巢。


    這頭山虎也是壯碩的不可多得,於草叢裏跳出來,我已能看到它的身長卻是達到一丈半的驚人長度,從半空撲下,倒也攜帶著風雷之勢。


    如果早幾個月時,對付一隻山虎我還會如臨大敵吧?現在在我眼裏,我竟絲毫不覺得它是一隻野怪。


    腦子裏電光火石間想了這麽多,眼前,忽然一片斑斕花色,這隻猛虎已撲至我的頭頂,它撲下來夾帶的勁風,一下吹起了我額間的亂發。


    我想也沒想,右手一緊,雙腿微彎,待得它的雙爪快要抓到我的麵門上時,人猛地朝左跳閃過去,右手裏的追影劍已順勢出鞘。


    追影劍遇風則吟,映著西邊一片餘輝,我也隻見眼角寒芒一閃,隻“噌”的一聲,吟聲便又戛然而止,追影劍已被我再次插回背後的劍鞘當中。


    雙腳在草叢上滑移了數丈距離我也停下身來,隻聽身後“噗通”一聲響,扭頭再望去,那隻山虎已身首異處,巨大的虎身在草叢裏跌行了長長一段距離,脖頸處更是噴出一道血柱,沿途灑了一地。


    和西域的那些個蠱蟲、鬼仔相比,便是連山虎也算不得什麽了,根本也稱不上什麽野怪。


    我默默地想著,走到這隻山虎的屍體前伸手便要將它拖到一邊,哪知手剛抓起他的一條後腿,抬眼卻見它的一根長尾已不見了蹤跡,後臀處一片血淋淋,隻露出一小截慘白的虎尾骨頭。


    我正奇怪,忽然前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隻聽一人高聲笑道:“辛辛苦苦追了這畜生半日,卻不曾想為別人做了嫁衣。”


    我手上停住了,扭頭看去,卻見一個虎背狼腰的光頭漢子從草叢裏閃了過來。這人身上穿著軟甲,光著兩個膀子,腦袋一邊掛著一道長長的疤痕,刀眼鷹鼻的,模樣頗為凶悍。他雙手裏挺著一把通紅的弓弩,弩身兩邊很窄,前後卻是極長,足有四尺,比一般的弓弩大了整整一倍。


    他跳出草叢之後,後麵的草叢裏又衝過來四個結實漢子,卻無一例外的軟甲打扮,身上挎著繩索、包袱,手裏端著刀、槍、劍、棍,好像是幾個雇傭兵。


    幾個人匆匆趕到近前,那光頭漢子扭頭看了看地上的山虎屍體,抬起頭時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伸出手指了指山虎,又指了指我,笑道:“壯士真是好本領,這山虎是你殺死的,我們也不虧待你,江湖中人荷花結子,虎皮歸你了。”


    果然是幾個雇傭兵。荷花結子心連心是道上的話,旨在江湖中人以禮相待,當初我和百裏徒走鏢時也常喊這麽一句,走鏢圖個安順,鏢局生意做大之後我便沒怎麽喊過了,都是何雲他們幾個鏢師叫路。我朝他拱了拱手,同樣笑道:“這位兄台,在下不知這頭山虎是你們的獵物,錯手殺了它還請莫怪,虎皮你們就留著吧。”


    這光頭漢子輕“咦”了一聲,道:“原來你也是中土人士啊,幸會幸會。”


    大概他把我當成是西域部落中人了,難怪對我說話指指點點的。我一路走來,身上還穿著獸皮衣,臉上的顏料還沒塗抹掉,這幅打扮,任誰也不會把我想成是中原人了。我不由失笑,道:“正是。幸會。”


    這漢子道:“敢問閣下貴姓,怎麽獨自跑到這裏來了?”


    我道:“在下追影,來西域試試手氣,看能否找些好花草回去,也好賺點錢財。”嘴上這麽說,我心裏卻不由一陣苦笑,離昆侖山越來越近,我反倒不怎麽敢透露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了。


    這漢子點著頭,倒並沒多想,隻是笑道:“在下唐牛,是九星兵團的,這四個是我的兄弟。”他走近山虎的屍體,伸手在那虎身皮毛上摸索一陣,又道:“這是上等的皮毛,厚的很。你倒也爽快,既然虎皮不要,我們兄弟也不做假,今晚你與我們一起吃這虎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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