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好木樁的時候,天空上濃雲裏積壓許久的雨終於下了起來,但不是很大,淅淅瀝瀝的。江順攙扶著我朝昆侖派的後廚樓宇趕去,因為距離不是很遠,隻那麽一會兒,我們便趕到了那幾座閣樓腳下。這一片後廚樓宇不多,雖然僅有四座精美的白石閣樓擁簇而立,不過占地卻相當開闊,足有小半個練武場地大小,四座閣樓依山傍林,地勢也很好,從這裏可俯瞰昆侖派的整個練武場地和住宿房屋。


    我們繞開了前門朝著閣樓後麵跑去,撥開一片樹叢,隻見得不遠處四座閣樓後麵一片闊地和一圈濃密的樹林環繞下,一潭幽幽的寒泉登時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這一潭泉水不是很大,左寬右窄,周邊盡數環繞著被衝洗的光滑的大青石,隱隱地像是一個葫蘆形狀,潭裏麵有七八股泉水正往上突突湧個不停,泉水順著山勢而下,直往下麵類似葫蘆嘴的地方奔流不止,盡數流進一個水缸大小的圓形石窟裏。


    站在石窟邊上,我朝裏麵看了看,道:“前輩,這便是通往火樹峽的通道麽?”


    這個石窟是個光滑的斜坡,很深,一眼看下去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江順點點頭,道:“這裏是昆侖派後廚子弟取水的地方,這泉水也是處活泉,泉水從水潭裏湧出,又從這個洞裏流向山下,我們從這裏進去便可抵達火樹峽外,不僅如此,若是一直順水漂流,借助水勢可將我們直接送出昆侖山脈,到達吐蕃境內的。”


    我吃了一驚,道:“能走這麽遠?”


    昆侖山已是地處西域腹地,距離吐蕃何止千萬裏,這一潭小小的泉水竟然直通向吐蕃?我實在無法想象。


    江順則不以為意,笑道:“這有什麽奇怪的?顧兄弟,你可知道昆侖派既然是中原七大門派之一,可為何能在西域站得住腳?”


    他突然問起這些,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脫口道:“蘇前輩曾告訴晚輩,昆侖派曆史悠久,底蘊渾厚,門中武學亦是博大精深,而昆侖派曆代掌門皆以西域民生為根本,對部族之人交心相待,所以昆侖派才能在西域站住腳跟的。江前輩,這和這一潭泉水有什麽關係?”


    江順笑了笑,道:“你要是這麽認為的話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我詫道:“為什麽?難道不是麽?”


    江順呼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麽,卻在這時,我們身前的山頂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咆哮聲。


    昆侖派的後廚之地本就坐落在昆侖派主峰半山坡,我們頭頂的山端正是那望天殿,那一陣咆哮聲也正是從望天殿那裏傳過來的。抬頭望去,隻見昏沉沉的天空下,望天殿這一座龐然大物直聳立在峰頂,大殿周圍,如麻的人影來回穿插跳動,刀劍碰撞聲和殺喊聲振聾發聵,如近在我們眼前,而在望天殿房頂處,十七八個體型龐大的山魈正和另一群體格碩大的東西奮力扭打撕咬著,那一陣咆哮聲人是發不出來的,那便是它們發出來的了。


    長生堂的大軍已經攻進望天殿了嗎?


    我抬頭看著,想要看清和那十幾個山魈撕咬的東西,但距離終究還是遠了些,我並未看清那到底是群什麽,隻道是它們渾身長滿了觸角,大為怪異,不過他們能和山魈一較高下,想來也是一種了不得的鬼仔了。他們的身軀都很龐大,這麽攀附在望天殿上蠻橫撕咬,望天殿上也一陣碎石崩飛濺落,似搖搖欲墜一般。


    這時,江順拉了我一下,道:“顧兄弟,事不宜遲,我們還是先逃出昆侖山。”


    我情知不能再耽擱,也沒多說,看了腳下的石窟一眼,右腳隻是往前一邁,縱身跳了下去。


    一跳進石窟,周圍的慘呼呐喊聲一下消失不見,耳中迎來的盡是一片水流聲和一陣陣空洞的回聲。石窟裏的水流深可及胸,水流的也很急,我本以為石窟裏的斜坡縱然是光滑,我若岔開雙腳抵在兩側的石壁上還是能減緩下滑的速度的,但事實上我想錯了,這個石窟裏無論是我身下的斜坡還是兩邊的石壁卻都是異常的光滑,任我雙腳如何蹬踩,根本也沒有任何作用。


    黑暗中,我的身體像是被一股大力推著,人也像是從高處跌落一般,順著水流直往下衝去。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江順為何要找來木樁和繩索。這個石窟裏的通道雖然光滑,水位也幾乎淹沒到我的脖頸,按理,我若是身無旁物直接隨著水流往下滑也能被衝到火樹峽底的,但我身受重傷,左臂已然是行動不得,也難免不了磕磕碰碰再次創傷,現在左臂被綁上木樁反而讓我輕鬆不少,身體與周遭石壁的碰撞也盡數被木樁抵擋開去。


    我又驚又喜,整個人緊緊的蜷縮在木樁邊,好讓自己不與兩旁石壁有更多的碰撞,好在這個石窟通道並非被水流灌滿,憑借著木樁的浮力,我也能正常的呼吸。


    這裏的水流實在太快了。眼睛看不見,我直感覺自己正急速的下滑,而這個通道也並非筆直,時左時右,有那麽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在通道中滑了一個大圈,但緊跟著通道一轉,又直直往下,這種轉彎之下的感覺直讓我呼之欲出,說不出的暢快,當真就像是在空中盤旋繞圈,隻不過現在我是在石窟通道中。


    這樣不知道下滑了多久,我隻覺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抱著木樁也不知道在這個通道裏轉了多少次彎,這裏的彎道著實很多,雖然我已經很小心,但被水流衝擊轉彎時還是忍不住喝了幾口水,不過這裏的泉水本來就是給人喝的,我也沒多在意。


    順著水流又往下衝了一段,繞了一個彎,前方突然出現一片亮光,我剛想抬頭朝前看,卻在這時身體一輕,身體像是被人高高拋起,猛地向上滑出。


    這麽滯留在空的時間不長,我低下頭,卻見自己已被水流衝出了通道,下麵,則又是一潭泉水。我像是一塊石子一樣,飛快得砸進潭水中,但我左臂一直環抱著木樁,卻入水不深,跌進水中眨眼間便又浮了上來。


    現在,我已被水流衝到了火樹峽了吧?


    出了通道,水流的也不再那麽急了。我抱著木樁四周張望了一下,入眼處卻僅僅是兩麵直挺挺的峭壁,這兩麵峭壁很高,相距不過兩三丈,往上延伸不知有多少距離,甚至到了最頂端隻能看到天空的一道縫隙。


    當初剛來到昆侖山的時候,我曾俯瞰過火樹峽底下的這條暗流,那時從上麵看的話我便已覺這條河流是個深不見底的懸淵,但是現在仰望過去卻是感覺比從上麵看還要深,人如果從上麵掉下來,即使這底下是條河流,恐怕也會摔得粉碎。


    我正張望著,身後“噗通”一下,又是一聲傳來,扭頭看去,江順也從通道裏被衝了出來。江順輕功極好,此時倒沒我這般狼狽了,剛一入水便馬上如魚躍一般,從水裏徑直竄了出來,兩腳隻在水麵上點了兩下,蕩開兩圈水波,人像是一根草芥,輕輕巧巧的飛身到我跟前。


    一落在我旁邊,江順伸出一隻手也抓住了木樁,另一隻手抹了一把臉道:“到了這裏就安全了,我們無需用力,隻要順著水流走就行。”


    從通道裏出來時我已轉了好多念頭,這條深淵很深,兩邊峭壁如刀削,長生堂和七大門派正在地麵上廝殺,從這裏攻下來是絕無可能的,而本空大師他們想要殺我,也絕想不到我們會從這裏逃出。如果不出意外,順著水流我和江順便真能安全離開昆侖山了。


    江順做了這麽多,完全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吧,我已不知道該怎麽謝他,隻是歎了口氣道:“江前輩,你為何對晚輩如此照顧?在下現在已是七大門派的叛徒,你這般救我,難道不怕惹怒七大門派麽?”


    江順本來還是和顏悅色,聽得我的話馬上一陣默然,抬著頭看著深淵上麵不語。此時長生堂的大軍已攻上昆侖山,火樹峽也沒有幸免於難,我們在淵底雖看不清地麵上的情形,但也能看到上麵火光衝天,殺聲不斷,一具具屍體和雨水一起,不時地從上麵跌落,落在水裏,又被急流衝向前方。


    沉吟良久,江順長舒了口氣,才道:“我在江湖上闖蕩有大半輩子了,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真心的朋友卻沒有幾個,之所以救你,那是因為江某覺得你算得上一個。”


    真心朋友麽?不知道為什麽,聽他這麽說,我竟有些不敢看他。


    我和江順相識的時間不長,便是從幽雲山莊結識他的,之前隻是聽過他的名頭,金花大盜的名頭響徹中原大江南北,江順本身的武功也很高,一枚金花鏢無人不知也無人不曉,以往我不認識他的時候知道他是個盜賊,但自從踏入西域以來我便不這麽看他了,他雖然是個盜賊,不過很多時候給我的感覺卻更像是個大俠客,性情和百裏徒一樣豪邁,可骨子裏卻又不是那般莽撞無腦的人,很是機靈。但我一直都是對他懷有敬佩之情,真心朋友,我卻從未想過,我一個江湖小輩,也是不敢妄自高攀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道:“多謝前輩抬愛。”


    江順不知我心中所想,還在道著:“你不必謝我,世事如棋,這個江湖已經不是往日的江湖了,毫無道義可言,你別看我是個盜賊,但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們比盜賊還要壞,血管裏流的盡是酸臭的濃水,你小小年紀便有俠義心腸,那才是難得可貴,有時候連我都覺得自愧不如,更比那些虛頭假麵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這一次七大門派和長生堂的角逐,我本可以遠遠的躲開,但一想到你一個局外人卻深陷兩道的陰謀詭計當中,就這麽死了實在可惜。”


    聽他說什麽陰謀詭計,我心裏不由微微一痛,道:“江前輩,我不是叛徒,本空大大師他們著實冤枉在下了。”


    江順冷笑道:“你要是叛徒那可真就見了鬼哩,你們都被人利用了。”


    我吃了一驚,道:“江前輩,你都知道?”


    江順緩緩道:“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此次昆侖山一戰絕非表麵上那般簡單。”


    我皺著眉頭,接道:“的確不是那般簡單,先是微燈道人被揪出,接著本空大師直指我是七門叛徒,更巧的是長生堂之後便緊隨而來,而且羊祉興那時也......”


    我話剛說到這裏,江順卻忽然打斷了我,道:“顧兄弟,你可能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說的不簡單遠不是你被陷害,而是此次正魔一戰事牽整個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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