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越過了索橋,一下了合道峰,煉丹房那巨大的樓宇便被山石樹林遮擋,再也看不到了,但相反的,整個昆侖山正魔兩道廝鬥的殺喊聲卻如洶湧的怒浪一般,震耳欲聾。


    合道台位處昆侖山北麵,那陣殺聲是從東、西、南三麵傳來的,被江順扣在腰間,我隻能勉強回頭去看。隻一眼看去,卻見得昏沉沉的天空下,昆侖山三麵七八個山頭上火光衝天,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拚殺身影,刀光劍影、烈火濃煙遍布各處,無數道各色氣勁在山頭炸響,伴隨著令人耳朵生疼的金鐵碰撞聲。


    自方經文和羊祉興他們闖進煉丹房到江順搭救我逃離根本也沒有多長時間,但就是在這段時間裏,昆侖山幾座山頭上已是屍體堆積如山了。從我們這邊看過去,甚至已能看到遠處山坡上灑滿了鮮血,鮮血匯成溪流正往山下流著,本是雪山蓋頂的幾座高峰此時也看不出什麽白色了,已然被染的殷紅,成片的鮮紅上,一道道身穿紫袍的人影和七大門派的子弟在踐踏著,發出驚天的咆哮聲,山溝樓宇隱蔽處不時地有一團團刀劍陣法碰撞,樹林氣勁肆虐飛濺,花草樹木倒塌,慘叫聲、呐喊聲、哭聲不絕入耳。


    長生堂和七大門派的人已經殺瘋了吧?此時天已經完全放亮,但在天上墨化不開的濃雲壓頂下以及周遭漫山遍野的殺喊聲中,整個昆侖山儼然已是一片血色,像是冥府的煉獄場地摸到了人間一樣,觸目驚心。


    我心頭一顫,閉上眼不敢再看,可眼睛閉上,心裏卻止不住的去想。看樣子,長生堂這一次真的是有備而來了。他們崛起的速度實在令人害怕,短短數月,他們的行伍便已擴展到兩萬之多,這對七大門派來說無疑是場莫大的痛擊,而在我看來牢不可破的昆侖山山門,此時倒脆弱得如一扇紙窗。


    氣者存於萬物之間,萬物皆有陰陽兩道。


    也真是應了這句話。


    上一次死亡沼澤一役長生堂落了個慘敗,現在,恐怕要輪到七大門派了。就是不知道此戰之後,七大門派會落得個什麽下場。或許七大門派會就此衰沒下去,從此輝煌不再,或許本空大師能和當初方經文一樣,帶領七大門派各派掌門逃回中原重振旗鼓,東山再起。


    真不知道這個江湖還要亂到什麽時候。


    漸漸遠離了合道峰,江順攜著我飛奔來到望天殿山後的練武場地,此時長生堂和七大門派的人正在拚命廝殺,一攻一守均在山頭坡間,而這裏基本算是昆侖山的腹地,根本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一到我們以前住過的閣樓前江順便停下了腳步,把我放在一塊幹淨的石階邊,他回頭張望了一下,見沒人追來,才舒了口氣,扭過頭看著我道:“顧兄弟,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如果不是江順兩次出手相救,隻怕現在的我已經是具死屍了,我感激的差點流下淚來,哽咽道:“謝謝你江前輩,此恩顧某沒齒不忘。”


    我半臥在石階上欠了欠身,想朝江順抱拳行禮,但左臂肘已完全斷掉,根本抬不起來,江順一把按在我的肩頭,道:“你先前吃了護心丸,血液不會再流出來了,但你傷勢太重,不可亂動,還得盡快找個僻靜之地靜養。”


    他說的護心丸大概就是那種紅色的藥丸了,我對丹藥不甚了解,不過看樣子那種藥丸確有止血之效,不然的話江順提著我跑這麽遠的路,我早已失血過多死在半道上了。我又是一陣感激,道:“那現在我們去哪?”


    “去山下,與你的那幫兄弟們匯合,然後離開昆侖山,離開西域。”


    我這才想起來百裏徒和何雲他們還駐紮在山下,不由心頭一緊,急忙道:“江前輩,百裏大哥他們現在如何了?本空大師他們有沒有對他們動手?”


    這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已不怕本空大師他們再對我做些什麽了,怕就怕本空大師他們不僅想要除掉我,反而連帶著也要對百裏徒他們下手,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出現,那我便是死也不會原諒自己了。江順笑了笑,道:“顧兄弟,你不必擔心。他們現在很好,正在山下一處安全之地等你。”


    “沒事就好......”我微微鬆了口氣,抬頭道:“江前輩,本空大師封住了我身上的筋脈穴道,勞煩前輩幫我化解開,我們也好能盡快趕下山去。”


    沒有內力在身我總感覺自己的性命朝夕不保,隻覺隨時隨地都有喪命的可能,一旦我的內力恢複正常,我便能行氣全身,憑借開天內功的奇效,傷勢好歹也能恢複得快些,不像現在這樣舉步維艱,隻能依靠江順。


    江順這時卻搖了搖頭,道:“本空的點穴手法我是解不開的。”


    我詫道:“解不開?”


    江順點頭道:“他使得是少林寺的指禪功法,又是連封你身上七處要脈,我哪裏能解的開?”


    我皺眉道:“不過是封住氣脈罷了,和指法有什麽關係?”


    江順苦笑一聲,道:“少林寺的這種指禪功雖是外家功夫,但非同凡響,練到極處時十指堪比金鐵,洞金碎石如同兒戲,莫說是點在人的身上了,一指便是一個血窟窿。”他伸手將我脖頸上的勾魂索慢慢的摘下來,又道:“本空自入佛門便習得這等功法,你方才沒有死在他的手裏已經是萬幸了。”


    先前我施展開天內功時,這勾魂索勒到我的皮肉裏幾乎要把我的脖子勒掉,不過開天內功散去時,掛在我脖頸上的勾魂索已不再那般緊了,現在隻是鬆垮的耷拉在我的脖下,江順將這個勾魂索從我脖子上移除我並沒有感到多少疼痛,脖間也沒有血液沁出來。


    我看了看地上的那根勾魂索,道:“少林寺的外家功夫有這麽厲害麽?”


    江順笑道:“看來顧兄弟對武學一道還是知之甚少。本空使得點穴功夫是少林寺絕學三十六殘點打術,亦是外家功夫,他封住你氣脈的那七下皆是你身體三十六命脈中的命脈,兩種外家功夫看似簡單,可一旦同時施展,以脈封氣,環環相扣,足可致你體內氣息大亂,不知次序貿然去解的話反倒是害了你,內力盡散都是小事,筋脈全毀、內息爆裂的話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所以我解不開,也不能解。”


    他說了這麽多,我一時聽的有些一知半解,也有些慚愧,想了想道:“那我現在總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江順站起身道:“你隻要沒死,氣脈被封住便隻是一時,幾個時辰便會好的。”他一雙小眼我身上看了一圈,又道:“嘖嘖,顧兄弟,你修煉的開天內功可真夠絕的,在那種情形下他們竟還沒能把你殺了。”


    他最後沒來由的一句話讓我不禁有些想笑,但我身上傷勢太重,細密的劍傷太多,左臂齊肘也已完全折掉,這時也笑不出來了,隻是道:“江前輩,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江順朝閣樓張望了一下,道:“當然是盡快離開昆侖山。你在此先等候片刻,我去找些繩索和木樁來。”說著,他便不再與我多說,打開閣樓的大門,匆匆跑了進去。


    我不知道他這時候去找木樁和繩索想要做什麽,也不敢多問,隻是轉過頭看向遠處的山頭。現在整個昆侖山亂糟糟的,想要離開昆侖山勢必要穿過七大門派和長生堂他們廝殺的場地,但一眼望去,那些山頭上到處都是來回拚殺的人,穿過他們也不是那麽的容易。江順身法靈活,自不用擔心,縱然在此時千人萬人當中穿梭我想他也是行動自如,反而我倒成了一個累贅。


    算起來,我修煉開天內功也有將近兩年的光景了。聽得江順誇讚開天內功,我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開天內功的神奇我是全都看在眼裏的,那的確堪稱是一種了不得的武功,一旦施展起來,我渾身筋骨之強縱然不能說是刀槍不入,但著實要比常人的筋骨強硬太多,時至今日,甚至連管書卉、申司南那等劍氣淩厲的人也幾近奈何不了我,這還隻是我修煉兩年的成果,如果我修煉的時間長了,內力再深厚些的話,他們幾人想要留我恐怕也留不住了。隻是......


    我朝著合道台的方向看了看,心頭馬上又是一陣煩亂,腦裏一直回蕩著厲延宗不久前說的那些話。


    身中蠱煉邪術不可再施展開天內功,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看樣子,厲延宗是知道開天內功的事情的。可他是怎麽知道的?而且他又為何偏偏在臨死之前施展降頭術前來相告?我被俞劍平兄弟幾人困在閣樓,想必煉丹房那會兒也已是混亂一片了,在那種情況下厲延宗沒有顧及自己反而來告訴我那些事情?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此時我想的頭疼也想不出來。還有羊祉興說的那些話,長生堂此番大舉進攻昆侖山,旨在奪取蜮毒解藥,但他為什麽說是我飛鴿傳書通風報信?我與羊祉興雖然交情不深,但也不認為他是那種栽贓陷害之人,而且我救過他們白虎壇賀二娘的性命,我也自信他更不會在那種時候無的放矢、落井下石,但既然他已道出,那便是事出有因了。難道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也想置我於死地?


    可是,這個人又是誰?


    我的頭有點疼。或許厲延宗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他已經死了,恐怕我再也無從得知。我盯著合道台的那座山峰,本空大師和方經文他們仍在煉丹房裏搏殺,離得這麽遠,我似乎也能感覺到整個合道峰都在震顫著,而在我心底,卻更有著說不出的寒意。


    這時,江順又匆匆從閣樓裏跑了出來,手裏抱著一根攔腰般粗細的木樁和一捆麻繩。他一跑到我跟前,便笑道:“顧兄弟,你暫且忍耐一下。”


    我有點疑惑,道:“前輩,拿這些東西做什麽?”


    江順右手一翻,掌心又多了枚金花鏢,道:“我們從火樹峽底下的暗流衝渡出去。”


    我微微一驚,道:“從火樹峽底下?可那是條地底暗流,我們如何能從那裏逃出?”


    江順捏著金花鏢割下一段麻繩,又拉著麻繩在手裏試了試,麵色不變的道:“那條暗流雖在地底,但源頭卻在昆侖山之上。就在那裏。”說著這話的時候,他伸手一指,指向了我們身前閣樓的左側不遠處。


    我們現在落腳的地方是昆侖派弟子的住宿之地,這裏閣樓聳立如林,一直延伸到山坡之上,再往上便是那望天殿,而住宿地的下麵就是昆侖派後山的練武場地和整個昆侖派的後廚區。江順指的地方,正是練武場地左邊的那一片大石建造的庖屋地帶。


    江順將那根木樁豎在我的胸前,又小心翼翼的將我的左臂抬起貼了上去,拉開麻繩,開始將我的整條左臂綁在木樁上,一邊道:“現在整個昆侖山正在戮戰,刀劍無眼,若是從地上走的話你鐵定是逃不出去的,最安全的辦法便是從地底暗流渡出去。”


    他的動作很輕,盡管我的左臂已經折斷不能動彈,但被他這麽一圈圈綁著我卻沒感到更多的疼痛傳來,不過一會兒,他便將我的左臂穩穩地捆在了木樁上,現在整個看上去,倒像是我的左臂正死死地抱著木樁在懷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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