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看他二人的模樣,久經情場的他又怎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笑眯眯地打趣道:“你師徒二人倒是好興致。”隻是眸光深處的審視,證明他不是不知道北采是受製於人的。


    司命深深看了一眼夜暮,上次見他時還是清瘦的少年模樣,現在卻已是個氣勢強大的男人,而且就司命來看,竟看不出他仙力已經到達何種程度。看來,夜暮的修為,已經不知不覺間在她之上了。


    那硬碰硬定是不可取的。


    於是,司命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道:“倒是我們打擾你們了。上次霓裳來信說想喝神仙釀了,我便送了些過來。四處找也沒找到她,以為她遇到了什麽危險,這才順著她的氣息找到了這裏,破了結界。”


    說著司命遞過來幾瓶神仙釀,夜暮接過,神色不變道:“多謝司命仙君與星月仙君,師父她誤食仙草後化作原形,近幾日才變回人形,隻是卻無法行動和言語。”


    頓了頓,他低頭看了北采一眼,又遲疑道:“我師父一向好強,可能不太想讓兩位看到她如今的模樣……”


    躺在地上的北采簡直要為夜暮叫起好來,這演技,這說辭,真是每一句都恰到好處,讓人深信不疑。隻是苦了她了……她頭上蓋著夜暮的衣服,甚至看不到星月和司命二人的神情。


    星月剛要說些什麽,司命製止了他。


    司命微微笑著:“夜暮成長得當真是快。若不是五官還有些從前的影子,我差點認不出來。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再打擾了。隻是霓裳,這神仙釀與你徒弟釀得梨花釀還不同,需靜心啜飲才能品出其味道,我也釀了許久,你千萬不要辜負我的心意。”


    星月聽司命這麽一說,也不好再說些什麽。於是,他也隻是裝作往常不正經的樣子,揶揄道:“我看這花前月下,與你小徒弟在這裏品酒再好不過了,是吧?霓裳。”


    夜暮隻是笑笑:“如此,那我就恭送兩位了。”


    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送客了,司命和星月的表情有些尷尬,雖知因為收徒之事,夜暮很是不喜他們兩個,卻沒想到會這樣直接。


    於是兩人也不再多話,簡單告別後便離開了。


    兩人一走,氣氛又靜謐下來。


    夜暮重新設了個更加牢固的結界後,便拿著兩瓶神仙釀走到北采身旁,他輕輕揭開蓋在北采臉上的衣服,便看到北采頗有些羞憤交加的臉色。


    夜暮低低道:“這神仙釀倒是送得很合適。阿裳,我們現在喝?”


    看著北采聽聞這話訝異的神情,夜暮又像想起什麽般,輕輕撫向北采的麵頰,道:“阿裳,我解了法術,讓你能夠行動自如,好麽?上次你說,不要封你的法術,因為這會讓你感覺自己是個廢人,是以我一直都沒封你的法術。一會解開後,我們靜心品酒就好,你不要掙紮反抗,因為你知道的,在我麵前,一切都是徒勞,隻會讓你更加被動。”


    北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麵上已無什麽表情了,仿若一潭死水,一副認命般的模樣。


    夜暮知道,這就算是她同意了。霓裳最是守信,他倒不怕她反悔。


    隻是……要不要把讓她不能說話的法術也解開?


    頓了頓,夜暮又道:“罷了,此刻的你怕是很恨我吧?那你還是……別開口了,我怕破壞這氛圍。”


    說著,夜暮指尖閃過淡黃色光暈,北采頓時覺得自己渾身輕鬆起來,她知道,這是夜暮解了她的禁錮術,她沒什麽動作,隻是麵無表情地接過夜暮遞過來的神仙釀。


    夜暮打開這兩瓶神仙釀,霎時,濃鬱的酒香飄了出來,甚是醉人。


    夜暮頗有些迫不及待地品嚐起來,他邊飲,邊回憶道:“阿裳,你記得嗎?以前你就愛喝司命釀的神仙釀,可是你一杯必醉,剩下的都讓我喝了。我想著師父那麽喜歡飲酒,就學了釀造梨花釀,梨花釀比較淡雅,師父後來更偏愛它些,司命就很少送神仙釀過來了。一晃過了這麽多萬年,神仙釀的味道,一點都沒變。”


    說著,他看向北采,卻看北采隻是冷冷地看著他,瓶中的酒一點都沒動。


    夜暮見此場景,笑容變得有些苦澀:“阿裳,……已經討厭我到神仙釀都不願喝了嗎?”話落,他又有些希冀道:“希望凡人教的法子能好用,如果阿裳能愛上我,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話落,他卻漸漸覺得麵前冷淡的霓裳變得模糊起來,他直覺有什麽不對,他的酒量很好,不會醉的這樣快啊……這神仙釀,有問題!


    “阿裳……”他想看清麵前人的模樣,可是卻怎麽也看不清……


    仿佛麵前這個人,正在離他遠去。


    失去意識的那瞬間,他覺得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似乎——


    有什麽非常非常重要、不能忘記的東西,從他體內生生剝離了……


    不……


    我不想……


    忘記她……


    不願也沒有用的。


    生生世世,你都不會想起,你愛過一個叫霓裳的女仙。


    ****


    北采沉默地收拾著包裹,看上去不是很愉快。


    星月在一旁站著,看著她忙來忙去,笑道:“好不容易把你救出來,你怎麽這副死樣子?”


    司命掃了一眼星月,淡淡道:“這竹屋都是她和她徒弟的回憶,她怕是不好受,你少說兩句。”


    北采手上的動作一頓。是啊,這裏……都是他們的回憶。


    剛剛帶回夜暮那天,他還是個髒兮兮的小男孩,隻有眸子黑如曜石。洗幹淨之後,卻沒想到那樣精致可愛。


    院子裏,是夜暮認真舞劍的身影。他就在這裏努力地練習著法術,隻希望能夠早點學成,好保護師父。


    後來,他也做到了。霓裳大戰魔人,總是傷痕累累,哪次不是夜暮在她身後,帶她回來,為她清洗,為她治傷。


    院子裏都是茂盛的花朵,是夜暮種的,他說師父看到這些心情會好的。


    清晨,夜暮永遠是起得最早的那個,隻為了給她準備好她最愛喝的露水。


    梨花樹下,她醉的暈乎乎的,夜暮小小的身影站得那麽堅韌——


    “從此以後,我做你的家人。”


    師父,你不要寂寞,因為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可是後來,白鹿來了……


    這裏不再是他們兩個人,而是三個人,可是夜暮,往往是被排斥在外的那個。


    後來他終於長成大人,卻再不是之前的模樣,他困住她,趕走白鹿,隻想做唯一陪在師父身邊的那個人。


    隻是,霓裳早已不是原先的霓裳,她的笑容也隨白鹿一起離去了。無論他萬般示好,千般小心,也換不來師父的一個微笑,霓裳冷言冷語,又排斥憤怒,可是夜暮,就是不肯放手。


    他如何能放手?


    師父……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啊。


    最後,櫻花樹下,是他怔然又不舍的眼神——


    “阿裳……”


    “呯”地一聲,眾人都是一驚,北采也從回憶裏驚醒過來。


    順著聲音望去,卻看到一個純白色毛茸茸的球正笨拙地爬過來,以至於不小心弄碎了花瓶。


    那個是……夜暮當初為了讓她開心抓回來的小三角獸。


    北采神色一凝,眸光有些……痛意。


    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神仙釀裏摻雜了無情水,所以她才沒喝。霓裳該是恨夜暮的,恨他自作主張、自以為是、胡作非為還囚禁自己,可是為什麽,夜暮真真正正忘記了她之後,她又不可抑製地……心疼起來?


    那是霓裳的心,在疼。說到底,原劇情裏,霓裳殺了夜暮之後,請月老剝離情絲,生生世世鎮守在她和夜暮相遇的仙魔交界處,怕也是……覺得內疚吧?


    那麽多年的陪伴,那麽多年的感情,怎麽可能,說消失就消失呢?


    不過,這應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夜暮被她小心地放在那個結界裏,那個結界她出來後又加固了,不會有誰能進去的。等到夜暮醒來,他自己就出來了。他和之前沒什麽區別,就隻是……忘了她而已。


    從此,天下之大,他再不會記起她,她也不會,再遇見他。


    司命摸摸懷裏的小三角獸,看著北采魂不守舍的模樣,給星月使了個眼色:“把這個小三角獸放生了吧。”


    星月點頭。北采聽見了,但她沒製止。


    沉默片刻,司命問她:“接下來你要去哪?我看你一副收拾行李的樣子。”


    北采深吸了口氣,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霓裳該放下了。安靜了會,她轉過身,已是與往常無二的樣子,她笑道:“去找白鹿。”


    “哎?”司命有些詫異地看向她。信中說過,她收留了一個叫做白鹿的散仙,隻是現在看來,似乎不隻是收留而已。


    北采故作輕鬆地笑道:“我現在真的是孑然一身了,整日裏呆在這屋子裏太寂寞了,我就下去玩玩。”


    剛放生小三角獸回來的星月剛好聽到北采的話,他打趣道:“什麽?小霓裳覺得寂寞啊,不如我每日來陪著你如何?”


    司命白他一眼:“霓裳有陪伴的人了,是她之前收留的散仙。”


    “啊?”星月立刻興致盎然:“長什麽樣?若沒有我帥還是讓我陪你吧……”


    “你夠了。”北采比了個威脅的手勢:“是不是很久沒用火燒你了,皮癢癢了?”


    “我錯了我錯了……”


    司命微笑著看著他們鬥嘴,好多年……沒聚在一起了。


    她和星月身負仙職,越來越忙,早已不是像以前一樣嬉笑怒罵,和霓裳各種闖禍的時候了。他們,也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不過,”司命打斷他們:“霓裳,你累了就回來,我們一直在天上等你。”


    星月看司命這樣,也不再逗北采,他正色道:“恩,有什麽需要的來找我們,好久沒幫你處理爛攤子了,有點懷念呢。”


    北采看著兩人,眼眶莫名有些濕潤,她垂眸掩下情緒,嫌棄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廢話真多。”


    “噫,這丫頭,還嫌棄我們……”


    屋中笑語不斷,屋外,百花齊放、春意盎然。


    交友如此,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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